第147節
容娡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凝神看向遠方的靶心:“閑著也是閑著?!?/br> 話音落地,羽箭“咻”的飛出,射中箭靶,只是離靶心頗遠,在很靠外的一個位置。 容娡掃了一眼,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神色有些遺憾。 白芷覷著她的臉色,安慰道:“娘子得有大半年不曾碰過這弓了罷?興許是手生了,沒發揮好,若是正常發揮,定然是會正中靶心的!” 容娡笑著睨她一眼,啐道:“你少來了!” 白芷俏皮的眨眨眼,抿唇一笑。 謝玹熟習君子六藝,容娡的十字弓是他手把手教的。然而眼下他不在,容娡一時拿不準自己是何處出了問題。好在白芷自小習武,也會使十字弓,在旁不時為她指點一二。 容娡又射出幾箭,準頭比第一箭好了許多,射出的羽箭漸漸能逼近靶心。 她有些高興,正要搭弓再射,一旁忽然冒出一個涼嗖嗖的聲音:“你們倒是悠閑得很?!?/br> 這道聲音有些陰陽怪氣,容娡不禁蹙眉,下意識想看清聲音的來源。如此分了心神,手指一松,箭矢“咻”的一聲,擦著箭靶斜斜刺入旁邊的柳樹。 柳葉紛紛揚揚飄落,容娡收了弓,偏頭看向方才那道聲音傳出的地方。 那處又傳出一道不加掩飾的嘲笑。 容娡緊了緊手中的弓。 白芷先她一步認出來人,沒好氣道:“魏學益?你來做什么?” 魏學益拍掉肩頭的柳葉,漫不經心的對著容娡的方向行了一禮,而后撣了撣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伸手指了指,示意她們往那個方向看。 “你以為我想來?” 容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注意到不遠處的影壁后,多了些影影綽綽的人影。細細瞧了,方辨認出是佩刀的兵衛。 停頓片刻,待她們二人皆看見兵衛的存在了,魏學益才繼續道:“是君上命我來的,他記掛著這位娘子的安危,派我帶兵衛來守好宅院?!?/br> 一聽這話,容娡微抿唇角,心頭霎時浮上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白芷恍然大悟的點點頭,自說自話的嘀咕道:“怨不得呢?!?/br> 她如今一心向著容娡,因著魏學益從前害過容娡的那件事,素來同他不對付,知曉來龍去脈后,便敷衍的送客:“知道了,你可以走了?!?/br> 魏學益“嘖”了一聲:“我是什么洪水猛獸嗎,才露個面便要趕我走?” 白芷用余光睨著他,不咸不淡的評價道:“倒也不是洪水猛獸?!?/br> 魏學益神色稍緩:“這還差不……” 便聽白芷又道:“你這廝,應該是衣冠禽獸?!?/br> 魏學益一口氣卡在嗓子眼:“……” 容娡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 魏學益舌尖頂了下腮,氣急敗壞道:“我就不明白了,白芷你為何總是同我不對付呢?” 白芷叉起腰,剛要同他理論,一旁始終沒出聲的容娡,卻忽然上前一步,擋在白芷面前。 她提著弓,平心氣和道:“魏先生此言差矣?!?/br> 魏學益對上她,忿忿的神色收斂了些,別別扭扭作了個揖,道:“愿聞其詳?!?/br> 容娡心里清楚這人一直不喜自己,便沒同他廢話,有理有據道:“白芷并非存心同先生不對付,然而先生一見到我們,便明嘲暗諷,白芷只是看不過去,悉數還給先生罷了?!?/br> 魏學益一臉詫異,忙“哎哎”叫停:“娘子這話就不對了,我幾時明嘲暗諷你們了?” 容娡按住欲要還嘴的白芷,依然心平氣和:“先生不妨仔細想想,你見到我們后,都說過什么?!?/br> 魏學益沉默一瞬,聲音漸漸弱下去:“我是有意指責你們太過悠閑,可我并未說錯吧,你們無憂無慮的在院子里射箭玩鬧,一點兒也不關心外界戰況如何了,不是悠閑是什么?” “照先生的意思——”容娡抬了抬下巴尖,和顏悅色的反問,“先生不去同你們君上一同剿匪,反而在此處同我們這兩個女子斗嘴,不是悠閑是什么?” 白芷暢快的笑出聲:“就是!” 魏學益被她說的詞窮,自知理虧,面色尷尬。 他無奈的拱了拱手:“是魏某多有冒犯?!?/br> 白芷看向容娡,二人相視一笑。 容娡與魏學益并不相熟,只知道他似乎一直將她評價為禍水,曾一度想將她從謝玹身邊抹去。 兩人打過寥寥幾回照面,令容娡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曾冒著被謝玹處罰的風險,告訴她解除斷魂之毒的法子。 因而兩人之間雖曾有齟齬,但她對他的印象還沒到很差勁的地步。 不過她倒也有些沒想到,魏學益竟會這樣快的認錯。 白芷湊到她耳邊,小聲道:“他這人神神叨叨的,娘子不必理會他?!?/br> 容娡有些想笑,極輕地點了點頭。 經魏學益一打岔,她沒了練弓的心思,便放下十字弓,解開襻膊。 轉頭一看,魏學益不知為何還杵在原地,正盯著箭靶上容娡射出的那幾支羽箭看。 察覺到容娡看過來的視線,他側了側身子,打手勢比劃幾下:“你的力氣有些小,下次試試這樣用弓,能省下些力氣,興許命中率也會高些?!?/br> 容娡心念微動,重新拿起弓,走過去同他交談幾句,意外發現他所提的地方,竟與被她遺忘的、謝玹教過她的如出一轍,不禁有些訝然:“云玠也是這般教我的?!?/br> 魏學益瞥她一眼,挑挑眉:“這有什么好驚訝的,我與他師出一門。若不是后來……你當隨著他一同稱我一句師兄?!?/br> 容娡與他交談完弩|弓,憶起往事,心中疑云重重。 猶豫片刻,她斟酌著開口:“我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問?!?/br> 魏學益爽快道:“是要問云玠的事么?我與他自小一起長大,你想問些什么,我必然知無不言?!?/br> 頓了頓,他不知想到什么,神神秘秘一笑,促狹道:“哦——我知道了,容娘子是不是想同我打聽打聽,云玠可曾有什么舊紅顏老相好?放心吧,遇見你之前,他潔身自好的很,我就沒見過有哪個女子能近他的身!” 容娡面上一熱,哭笑不得。 這都什么跟什么??! 她耐著性子聽魏學益絮叨完,才道:“我想問先生的事,確實同云玠哥哥有關?!?/br> 魏學益點頭:“你問?!?/br> 容娡抿唇:“我其實一直都不太明白,為何你似乎一直都不贊成我與謝玹在一起,甚至曾經不惜千方百計地阻攔?!?/br> 聞言,魏學益神色一僵。 容娡默不作聲地攥緊衣角,心緒紛亂。 她真的想不明白。 “因為我……是個紅顏禍水?” 魏學益沉默著搖了搖頭,不知想到什么,又點了點頭。 良久。 他嘆息一聲:“此事說來話長。你想聽聽謝玹年幼時的事么?” 容娡自然想聽,點頭如搗蒜。 魏學益眸光浮動,又是一聲長嘆,緩緩道來。同她說起往事。 …… —— 前朝未曾覆滅前,朝中有位神機妙算的清隱國師,料事如神,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國師年逾知命,樣貌卻年輕的宛若而立之年,未曾婚娶,座下僅有兩名關門弟子。 一個是被他撿來的孤童魏學益,另一個是彼時還是太子的謝玹。 太子瑄出生時,雖然天兆大吉,可他出生當晚,他的生母、大巍最尊貴那位的皇后娘娘便血崩離世。前朝的那位國君,深愛著皇后,因為皇后之死,即使很早便將謝玹謝玹立為太子,對年幼的他也并無多少喜愛,嚴苛有余而疼愛不足,平日里對他不怎么過問。 沒兩年,他便尋了個由頭,讓謝玹拜國師為師,送他到國師身邊,由國師教養。 魏學益比謝玹大上幾歲,很多事記得比他清楚。他記得謝玹初來國師府時,小小一只,還沒有大人的半條腿高。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幼童,卻是天姿靈秀,聰穎早慧,小小年紀便作古正經,能口齒清晰的誦讀各種艱澀的典籍,他們的師父經常將他抱在懷里,考他魏學益聽不明白的題目。 國師是個頗有閑情逸致的人,心靈手巧,會做各種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兒。除卻教他們詩書,閑下來時,也會教他們做各種木雕。 謝玹雖然年紀小,但做出的木雕卻比魏學益做的要好。 國師夸獎了謝玹幾句,誰知他連夜不知疲倦的做了很多個木雕,滿滿當當的在國師的房門前擺成幾排,弄得人哭笑不得。 國師看著那些木雕,很是無奈,蹲在他面前叮囑道:“殿下尚且年少,不必事事追求掌握,更不必事事追求做到極致,慢慢來便是?!?/br> 年幼的謝玹,板著一張雪團子似的臉,眼睫垂覆,望著自己的腳尖,也不知聽沒聽進去他的話。 魏學益曾聽到師父私底下頗有感慨,說謝玹沉默寡言,少年老成,性子有些偏執了。 他覺得師父評價的頗為中肯。 謝玹脾性為何如此,同他的父皇脫不了干系。那位國君,對待別的孩子——甚至是對魏學益,都總是和藹可親的,唯有面對謝玹時,面色會冷下來,總是神情復雜。 年幼的謝玹,以為是自己不夠優秀的緣故,便提高對自己的要求,事事要求自己做到最優、最出色。 他勤學苦練,也只是想讓自己的親生父親多關注自己一些罷了。 可惜,國君始終因皇后的去世,對他心存芥蒂。 甚至不肯抱他一下。 魏學益自小跟在國師身邊,知道自己的師父博學多才,憂國憂民,未曾入朝為官時,在民間聲望便已經極高。 他懷著抱負來到皇城。 然而國家的君主,卻只看中國師的占卜之術,對他的才華和抱負并不關心。 國師懷才不遇,便將希望都寄托在身為太子的謝玹身上,希望將他培養成一代明君,心懷天下,治理出昌盛之世。 他對謝玹的要求也頗為嚴格。 魏學益曾一度幸災樂禍。 他曾有段時間一直以為,國師愿意收謝玹為徒,是因為他的太子身份。 后來稍微長大一兩歲,實在是沒想通緣由,心中困惑,忍不住去問了國師。 國師捻著胡須,開懷大笑,口中聲聲道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