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發現她的目光在一些款式新穎的釵飾上停留稍久時,哪怕她并未開口索要,謝玹亦會默不作聲地買下,思索回去后該如何打扮她。 大巍民風質樸,北地的百姓又格外豪放。謝玹雖與吵嚷的鬧市格格不入,但他的樣貌生的太過出眾,通身的氣度又矜貴非凡,很難不引人注目。 走到脂粉鋪子時,兩側的樓閣里有不少年輕的小娘子。她們發現謝玹后,嘰嘰喳喳的聚在圍欄前,大著膽子朝他擲花示愛。 春意正濃,滿樓對著他招手的紅袖,宛若攢飛的蝴蝶。 謝玹處尊居顯慣了,從未見過這種陣仗。但好在他一向波瀾不驚,眼下依舊能保持明淡的神情,冷靜地躲避。 只是擲的花太多,難免會有所避之不及。 一段路走下來,謝玹的墨發上沾了些飛散的花瓣,霜白的直裾似乎都被馥郁的花香浸出一層過于濃厚的香氣。 容娡站在他身旁,雖被他護著,也被波及到。 隨著劈頭蓋臉砸過來的花越來越多,她忍無可忍,拉著謝玹疾走幾步,提著裙擺抖落自己身上沾著的花瓣,又轉頭看向謝玹,踮腳摘掉他發間的花瓣。 “你招惹的風流債!”她捏著花瓣在他的眼前繞了一圈,沒好氣的丟開。 謝玹垂著眉眼,薄唇微抿:“我不知會如此……” 容娡瞥了眼他神姿高砌的臉,心知肚明此事因何而起,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便拎起他的廣袖,拍掉他身上剩余的花瓣。 做完這一切后,謝玹身上的冷檀香里,似乎仍摻雜著一股淡淡的馥郁花香。 容娡嗅到后,心里無端燒起團不可名狀的火。 她掃視四周,眼眸忽然亮了亮,牽起他的手:“跟我來?!?/br> 謝玹跟著她來到一個賣花的小童前。 容娡掏出一些銀錢,遞給那小童,一口氣買下所有的花,吃力地抱起花束,盡數塞到謝玹懷里。 謝玹下意識的抱住花束,略帶不解地看向她。 容娡沒說話,只對著花束挑挑揀揀,選出一支粉紅的蘭花,比劃兩下,踮起腳,將花簪在他耳邊。 她的衣袖擦過他的面龐,謝玹緩慢地眨眨眼。 鮮妍的紅襯著謝玹雪白的臉,在他的面龐映上一層綺色,使得他多了幾分艷麗的人氣兒,眉宇間的冰雪都好似消融了。 仿佛被她拉入萬丈紅塵中。 容娡打量著他,滿意地勾起唇角,眼眸亮晶晶的,宛若一只得逞的小狐貍。 她哼笑兩聲,目光滑過他清峻的眉眼,得意道:“我的眼光可真是好?!?/br> 不知是在說花,還是在說人。 謝玹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睫羽簌簌顫動兩下,盯著她嬌美的臉,眸色一點點變得幽邃,泛出點兒灼灼的光暈。 樓閣間翹首以盼的小娘子們,見此情狀,不由得長吁短嘆,無不遺憾的哄散。 容娡心里的氣順了不少。 謝玹專注地望著她,瞳仁像是日光下浸了水的墨玉:“姣姣曾給旁的郎君簪過花么?” 容娡怔了一下,順著他的話認真回想一陣:“不曾?!?/br> 謝玹若有所思地頷首。 “那便是,只有我一人了?!?/br> 容娡忽地有些不自在,紅著耳尖別開視線,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啦?!?/br> 第71章 意外 本朝男子追求瀟灑飄逸, 慣有簪花的習俗。在洛陽時,容娡聽聞常有玉樹臨風的郎君,在朝冠上簪滿艷麗的鮮花, 行走間花枝搖顫,配上一身緩帶輕裘, 衣袂翩翩, 說不盡的風流倜儻。 謝玹為人持重老成, 雖然也算注重儀容, 但只求淡雅, 穿著端莊得體即可, 衣裝向來是一成不變的褒衣博帶, 自然也不曾簪過什么花。 曾有一段時日,容娡暗自腹誹過他那身雷打不動的白,簡直是白瞎了這樣俊美無儔的一張臉。后來轉念一想,這人雖時常面無表情,可他頂著那樣一番容色,無論怎樣穿著皆是風姿俊秀,不滿便迎刃而解了。 眼下謝玹鬢邊簪著花, 陪她走在街上, 容娡余光常常瞥見他不時抬手輕觸那朵花, 唇角微抿,神情有些古怪, 似乎是不太習慣。 她莫名有些想笑, 又從他懷里的花束中挑揀出幾條鮮艷的花枝, 拉了下他的衣領令他低頭, 將鮮花盡數簪到他的發髻上。 謝玹有一瞬間的怔忪,旋即眼睫輕顫, 略顯無奈的輕嘆道:“……姣姣?!?/br> 容娡的指尖撫過他的眉梢,仰面專注地望著他,唇角帶笑:“你真好看?!?/br> 謝玹喉結輕滑,眼眸眨了眨,到底還是縱容了她。 — 一路慢悠悠地行至一家成衣鋪。 鋪子里有些新式樣的衣裙,容娡不由得停下腳步,將手里提著的甜糕一股腦塞給謝玹,走進去挑選。 謝玹跟進去,粗略的掃視一眼,本想同她說衣料不夠上佳,遠比他為她備下的華服的要差。但見容娡滿面帶笑,他雖微有不解,但一字不發,由著容娡興高采烈地挑選了幾件,被掌柜引著去試衣。 謝玹幾乎是寸步不離的跟著她。 但如今是在外面,倘若容娡試衣時他也跟著,未免有些不成體統,便只得候在門外。 待容娡撩起簾子走入更衣室,立即有暗衛現身走到謝玹身旁,壓低聲音道:“君上,韓州牧派人到府上問,前幾日他所提議之事,君上考慮的如何了?!?/br> 謝玹垂眸望向懷里的鮮花,反應冷淡:“他提議的事太多,指的是哪一件?” 暗衛道:“韓氏女與您結親,他攜冀州臣服于您麾下?!?/br> 謝玹有一陣沒說話。 暗衛不解其意,悄悄抬眼望去,卻望見他的眉宇間不知何時布滿暗含嘲諷的寒霜,心里不禁一悚。 “想借我拉攏謝氏一族,韓煦倒是好算計?!敝x玹輕笑一聲,眉眼間睥睨的鋒銳隱現。 “回絕他?!彼破鹧酆?,稍微走遠幾步,沉吟片刻,“便說我,幼年即遁入空門,脫離紅塵,婚姻嫁娶,不在修行之列,從不曾考慮?!?/br> 暗衛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容娡所在的房門,猶豫了一會兒,低聲試探:“可容小娘子……” 謝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只淡聲點他的名。余下什么都沒說,卻也什么都說了。 “迦夜?!?/br> 暗衛悚然一驚,啞了一瞬,仍要硬著頭皮勸說:“得冀州則如虎添翼,君上算無遺策,當以大局為重……” 謝玹一動不動,淡淡打斷他:“迦夜?!?/br> “容娘子——” “迦夜?!?/br> 暗衛猛然止聲,低低的彎下腰,雙手高舉作揖,噤若寒蟬。 謝玹沒什么情緒地瞥他一眼,若有所思:“有人教唆你?!?/br> 聲若冰刃出鞘。 暗衛一字不發,抖若篩糠。 恰好成衣鋪的掌柜娘子拿著件榴紅的裙裾走過來,見此一幕,嚇得僵住,飽含警惕地打量著他們。 謝玹意識到此處并非談話之地,招手命白蔻上前守著容娡,而后走出幾步,對那暗衛道:“你隨我來?!?/br> — 交談聲漸漸遠去,更衣室內的容娡倚著房門,卻如鯁在喉。 方才謝玹與暗衛的談話,一字不漏的傳入她的耳。 饒是聽見謝玹絲毫沒有要娶親的意思,她也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滿面火辣辣的難堪。 容娡明白那暗衛的隱意。 他雖沒有說明,但言語間分明流露出對她的不滿,覺得以她的身份遠不能與謝玹相配。 這暗衛既能當面表露對她的不滿,想來心中早就生了念頭,說不定私底下對她不滿的人不在少數。 她確實曾讓謝玹屢屢打破自己的準則,可眼下身不由己的亦是她。 強行被謝玹困在身邊,絕非她自己所愿。 如今這種情狀,若是能尋得機會,她定會頭也不回地逃離,免得被迫伏低做小,還要讓人指責成魅主的禍水。 容娡沒了試衣裙的心思,心里酸澀不已,仿佛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思路卻也如當頭淋了盆冷水般清醒了不少。 謝玹正值年華,雖說不會娶韓氏女,但日后難免要娶妻。屆時,她這個在世人眼里早就身死的人該如何自處? 難不成要困在他身邊做一輩子的金絲雀,成為她原先最看不上的外室之流? 容娡雖想要攀附權勢,安身立命,可到底還是有幾分心高氣傲在。 ——她絕不能淪落到那種地步。 哪怕,謝玹排除萬難想要娶無權無勢的她,她也不該任他擺布。 思緒紛亂間,門扇被叩響,容娡回過神:“何事?” 掌柜娘子道:“我們東家帶來幾件新裙,有一件妾身覺得很適合娘子,拿來給您瞧瞧?!?/br> 容娡壓下紛亂的心思,接過那件榴紅的衣裙,穿在身上,攬鏡自照。 然而直勾勾地盯著鏡中自己嬌美的臉看了片刻,容娡卻忽然沒了興致,索然無味地換上自己的衣裙,走出更衣室。 掌柜娘子見她原模原樣的走出來,微訝:“娘子怎么沒換上,不合適嗎?” 容娡許久不曾與外人說過話,便和善地對她笑了笑,隨口搪塞道:“不是,只是穿上后覺得有些冷?!?/br> 她掃視兩眼,問不知何時跟過來的白蔻:“謝玹呢?” “君上有事要議?!甭犚娝焙糁x玹名諱,白蔻仍然面色平靜,“娘子稍等?!?/br> 容娡點點頭,瞥她一眼,知曉自己甩不開她,便沒有輕舉妄動,轉而繼續同掌柜娘子搭話:“那件榴紅的褶裥裙,我挺喜歡,麻煩娘子幫我包起來?!?/br> 掌柜娘子立即吩咐人去辦。 容娡又道:“可有現成的料子?我想挑些料子制衣?!?/br> 掌柜娘子便領著她到另一間房,白蔻寸步不離緊隨其后。 堆疊的綢緞前立著個峨冠青衫的郎君,許是聽見聲響,抬眼朝她們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