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她用指腹摩挲著手鐲側面的隱蔽機括, 面上帶著笑, 卻忍不住出神地想—— 既然謝玹對她并不設防。 那, 她日后是不是能尋到機會, 趁謝玹不備, 用暗器里的毒針刺中他, 而后伺機逃離…… 這個大膽的想法才冒出一點兒苗頭, 便立即被容娡摒棄。 她不無遺憾的想,雖說這毒針的藥性只會令人麻|痹昏迷,不至于傷及性命。 可即使她順利得手,謝玹陷入昏迷,但周圍尚有那樣多的暗衛,必不會讓她輕易脫身。 除非她與謝玹二人落單,否則這個計劃沒有任何得以施展的可行性。 謝玹為她打造的其余暗器中, 不乏有淬著見血封喉的毒藥的。 但眼下, 容娡只是想擺脫謝玹的桎梏, 并不想傷人性命。 誠然,若她毒害謝玹, 禁|臠般的生活必定隨之而解。 但若謝玹有恙, 他這般位高權重, 聽命于他的那些門客兵衛, 也定然不會放過她。 容娡并不是拎不清之人,孰輕孰重, 她尚有能力辨別清楚。 她沒必要僅僅為了脫身,而惹出一些原本不會出現的麻煩禍事來,這絲毫不劃算。 再者…… 她也有些舍不得。 容娡不知該如何確切的形容那種復雜的心情。 按理說,以謝玹對她做過的某些行徑,她就算往他的心窩子里捅上一刀,要了他半條命來解氣,也無可厚非。 明明應該狠心。 可她就是莫名其妙的舍不得。 很多時候,她也不知,該如何來看待謝玹這個人。 思及此,思緒不禁飄遠—— 容娡忽然憶起,他們北上時,途徑過一些村落。 凜冽的冬季,對于洛陽城里的貴族來說,舉辦幾場暖寒會、燒著炭火,輕而易舉地便可度過。 但對于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而言,嚴寒隨時能奪去他們的性命。 村落里凍傷凍死了不少人,尸骨橫在路旁。 謝玹只消挑起馬車的簾帳,淡淡瞥視一眼,無需他多言,立即便有侍從會意,上前安撫那些捱過寒潮的村民。 得到銀兩的村民,自然感激涕零,伏地跪拜。 可與謝玹同乘一車的容娡,能清楚的望見,他的眼中依舊淡然而無情緒。 她恍然頓悟,這人雖做著慈悲的善事,但他不懂底層百姓的苦難。 他生來便極為顯貴,自然無法感同身受,只是如超然物外的神祇一般,帶著施舍的憐憫,漠然的俯瞰人間。 給予苦難之人一點兒稀薄的希冀,而后輕飄飄的轉身離開。 …… 但即便如此,謝玹也要比那些只知窮奢極欲的紈绔子弟,要好上太多。 她存著些私心,舍不得謝玹有事。 只是,這般一個處尊居顯的人,偏偏固執地咬著她不放。 容娡猶豫不決,在心里思來想去,反而將自己折騰的惆悵不已,只得暗自嘆息一聲,失落的打消念頭。 她回過神,而后便感覺謝玹似乎在一直看著自己,不禁有些心虛,軟聲道:“哥哥怎么一直看著我呀?” 謝玹的眼神洞若觀火,淡聲道:“適才在想什么?” 他凝視著她時,容娡總莫名有種小心思被窺破的感覺,忙硬著頭皮道:“只是在琢磨該如何得心應手的使暗器罷了?!?/br> 謝玹瞇了瞇眼,似笑非笑:“姣姣,我怎么覺得,你是在想,該如何將暗器用在我身上呢?” 容娡倏地止了聲。 小心思被揭穿,她反倒不怎么怕??倸w兩人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過了,任她再怎么著,謝玹也拿她沒辦法,只能縱著她。 頓了頓,她理直氣壯道:“是又如何?你鎖著我關著我,之前還……還不知輕重的折騰我,如今竟是連我想一想來出口氣都不準了么?” 謝玹冷笑一聲。 “你想如何,取我性命?”他語氣淡淡,嗓音微寒,“如今唯有我能有力護住你,若我身死,你即使如愿以償,又該如何安然無恙的自處?” 這人毫不留情的戳穿容娡心里的擔憂。 偏偏他的話很有道理,絕非是在自負,她不禁有些煩躁。 “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要取你性命了?” 謝玹沒說話,微涼的目光,掃過她正拿著暗器對準他的那只手。 容娡指尖一蜷,氣哼哼的撂下手鐲,默了一瞬,臉上掛上假笑,存著蓄意膈應他的心思,陰陽怪氣地嘲道: “我最喜歡云玠哥哥了,恨不能同哥哥生同衾死同xue,怎舍得取你性命,若你死了,我自然不會獨活?!?/br> 聽了她惺惺作態的話,謝玹卻不知想到什么,眉宇間攢著的冷意消融了些。 “我不會死,也定會護你周全?!?/br> 他牽起她的手,深深凝視著她,極淺的笑了笑:“你能這樣想,我很歡喜,我們會共枕同xue?!?/br> 容娡臉上的假笑僵了一瞬。 ……呸! 誰要同他共枕同xue! 這廝聽不出她在說反話不成?! 她非得擺脫他的掌控,另覓良人,活成人上人! — 因著北上途中遇刺,謝玹便下令在臨近的魏郡臨時休整。 魏郡有些偏僻,不算繁華,驛館長久失修,床榻上有一股濃重的發霉味。 謝玹顯然無法忍受宿在臟亂的環境中,趕在入夜前,領著容娡乘車前往附近的客舍。 魏郡何曾有過謝玹這般矜貴氣度的人物,掌柜滴溜溜的掃視他們的衣著,明白他們出身顯貴,殷勤地迎上前:“貴人要幾間房?” 謝玹尚未開口,跟在他身后的容娡便忙道:“兩間上房?!?/br> 謝玹側目,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一間?!?/br> 掌柜面上帶笑,不動聲色的觀察他們片刻,斷定這是小夫妻之間使性子呢。 他見怪不怪,沉吟一陣,聽從謝玹的意思,給了他們一間上房,賠笑道:“貴人來得巧,剛好只有一間上房了?!?/br> 謝玹淡淡頷首。 容娡心下生疑,見這掌柜一臉諂媚相,哪里還不明白,這廝是在見風使舵的說鬼話! 她有些憋屈,心里窩著一團火,卻無可奈何,只得由謝玹牽著她上樓。 不禁有些懷念,許久之前留宿客棧那次,彼時謝玹尚且端方守禮,無論她如何哄騙,都要同她保持距離,不肯與她同住,執意要兩間客房。 — 天色尚未黑透,時辰尚早。 容娡沒有半點兒睡意,走進客房后,刻意遠離謝玹,占了一處光線明亮的軟榻,窩在榻上翻看話本。 謝玹沒說話,只默不作聲地將燭光撥亮了些,不再管她。 容娡看似在翻看話本,實則始終分出一絲心神,留意著他那邊的動靜。 片刻后,房門被叩響,謝玹起身走到門前,同門外的靜曇低語幾句,提著幾樣東西朝她走來。 容娡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謝玹將油紙包著的奶糕放在她面前,而后褪下外衫,坐在燈盞下,用一種別扭的姿勢,撥開中衣的領口,往自己的右肩肩頭涂藥。 見他這副模樣,容娡無法繼續坐視不理。 她柳眉微蹙,走到他身旁:“你受傷了? “幾時受的傷?” 謝玹垂下眼,濃長的睫羽如小扇般忽閃。他微微低著頭,從容娡所站的位置看去,他的面容顯得越發雪凈清峻。 “……刺客圍殺我時,我尋不見你,分了些心神,不慎被他們得手,中了一劍?!?/br> 容娡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他尋她時,她應正在思索要不要趁機逃跑。 沉默一瞬,她嘆息一聲:“我去喚人來給你上藥?!?/br> 謝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必?!?/br> 容娡停下腳步,滿面不解地看向他:“那你想如何?” 而謝玹緊抿薄唇,神情古怪,同她對望一陣,別開眼,輕聲道:“我肩背上,有你幾日前抓出來的……” 他點到為止,容娡卻忽然意會了,面上一熱,沉默下去。 她原先以為謝玹慣來舞文弄墨,附庸風雅,不過是個文弱的雅士。 不知死活的撩撥這人兩回后,她終于明白,自己的認知是錯誤的。 謝玹瞧著清心寡欲,冷淡至極,但他在某些時刻的舉止,和文弱這詞半點也不沾邊! 那日在馬車里,他分明不知疲倦。自己寡言少語,面不改色的專心動作,卻非要行有余力的迫著她,讓她用不成語調的聲音對他說話。 她幾乎要被他磨得崩潰,抽泣著說脹時,這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含欲低口耑著,將玉璋送的更深。 容娡掙不動他,又不能大喊大叫,只得淚眼婆娑地攀著他的肩背又撓又咬,應該留下了不少痕跡。 憶起那時靡亂的情境,容娡的臉越發guntang,渾身有種說不出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