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車廂里光線昏暗,容娡的目光落到謝玹抿的平直的唇角上,辨認一陣,雖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大致明白他應是醋了。 這人真是古怪又別扭。 她分明謹言慎行,什么都沒做,怎么就醋了。 怕他因醋意大發而做出荒唐事,容娡忙換上一副乖巧的神情,柔婉的笑了笑,湊在他耳邊,用細若蚊訥的氣聲道:“他人前來送行,而哥哥久不露面,恐會為人指詬,說哥哥端著架子。哥哥還是同來人多說些話為好,與我親近,不急于這一時半刻?!?/br> 她這一番話說的小心翼翼,竭力避免提及謝珉的名諱,恐因此惹出謝玹的醋意。 但落入謝玹眼里,倒像是擔驚受怕的討饒。 謝玹偏頭吻了吻容娡的唇角,低聲道:“你在害怕什么,姣姣?” 聲音模糊地傳到帳簾外,距馬車五步之遠、恭立著的謝珉,聞言愣了一下。 “長兄,您說什么?” 無人答復。 謝珉心下奇怪,側耳細細聽去,四周一片靜謐,仿佛方才他聽到的那句話只是錯覺。 車廂里。 容娡心跳如擂鼓,唇瓣上暈開一層潤澤的光。 她抿了抿唇,小聲道:“我沒有在害怕呀。有哥哥在,我怎會害怕?!?/br> 謝玹對她何其了解,毫不留情的拆穿她:“你在害怕我?!?/br> 容娡用力搖頭。 謝玹不為所動。 “害怕我會做些什么,令外面的謝玉安發覺到異樣?”他的唇貼在她耳邊,嗓音越發的輕,也越發的冷,因而顯出些涼薄的譏誚,“容姣姣,他比我好在何處,竟令你當初毫不猶豫地棄我而去,選中了他?” 積攢在心里、經久不曾得到解答的困惑,一經問出口,便如往火上澆了一層油,騰的燒起沖天大火。 偏偏容娡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說辭,沒有出聲辯解。 見她沉默,謝玹心里的火勢燒的越發旺,理智都要被吞噬。 他的眸光黯了黯,幽深不見底,抬手按了下容娡的后頸,托著她的后腦讓她伏在自己肩頭,拍了拍她的背,話音一轉道:“我記得你肩后有一處傷痕,從前忘了留意看,如今如何了?” 他說的傷痕,是容娡為他擋劍后留下的傷疤。 好端端的,他提那個做什么? 容娡摸不清頭腦,經他一提,才想起這樁事來。傷在背后,她看不見,雖然曾經抹了許多舒痕膏,但也不知現在什么樣了。 便如實道來:“不知道?!?/br> 謝玹輕輕頷首,若有所思的看向她的肩頭,淡聲道:“我看看?!?/br> 容娡心里立即警鈴大作,忙避開他的手:“不必了?!?/br> 謝玹充耳不聞,扣緊她的腰,修長的手指勾挑起她的曲裾嚴實的領口,往一旁撥了撥。 帳簾外,謝珉疑惑的聲音傳來:“長兄,你在聽我說話嗎?” 謝玹動作不停:“你說?!?/br> 謝珉滿腹疑惑,猶疑的瞧了車廂兩眼,沒瞧出什么來,便收斂心神,先是說了些恭維的話,而后沉聲說明來意:“我此番前來,一是為長兄送行,二是意在向長兄借些人手來用?!?/br> 謝玹面無表情的聽著,垂眸凝視容娡肩上羊脂玉般的肌膚。 玉肌上,如今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 他將手指搭上去,用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而后便感覺到容娡細細的戰栗,像是受冷而瑟瑟發抖那般。 謝玹輕柔的撫摸著這道因他而留下的痕跡,心里浮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漲情緒,胸腔中橫沖直撞的妒火似乎都稍稍平息了。 “借人?”謝玹思忖一瞬,問道,“你借人作什么用途?” 謝珉的語氣低落下去:“長兄可還記得葬身火海的容小娘子?雖子不語怪力亂神,但許是我同她心意相通,前幾日在夢里見到了她,越發覺得她并未身死,而是被那賀蘭銘擄了去?!?/br> 聞言,謝玹動作一頓。 而容娡,亦是鼻息一停,頭腦發懵。她沒想到過去了這樣久,連她的母親與兄長都自失去她的悲痛里走去,謝珉竟還會念著她。 她哪里是叫賀蘭銘擄了去! 此時分明就困在他恭敬的兄長懷里! 容娡死死咬著唇,幾乎要氣得發抖,但因著此時受制于謝玹,又絲毫不敢表露出。 “我想調用府中侍衛去查,但父親與伯父覺得我是為情所困昏了頭,非但不允,還將我好一番叱責,母親更是覺得我是被鬼迷心竅,偷偷尋來方士為布壇作法。我思來想去,為今之計,只有來求長兄?!?/br> “玉安知長兄淵清玉絜,高山仰止,待容小娘子應有幾分情分,若是知她尚存活于世,定不會袖手旁觀,便想著趕在長兄離開前,前來相求。懇請長兄能助我一臂之力,借我幾個人手來用?!?/br> “心意相通……”謝玹用氣聲重復這幾個字,垂落的睫羽顫了顫,忽然極輕的冷笑一下,像是被他的話激到一般,俯身吻住容娡身上的那道傷痕。 溫涼的唇瓣觸及疤痕,立即激起令人脊背戰栗的麻。 容娡驀地渾身一繃。 車廂外,謝珉長長作揖,忐忑不安道:“望長兄成全?!?/br> 謝玹卻一時沒有出聲。 謝珉悄悄看向車廂,只當謝玹是在思考,便沒再出言。 而謝玹—— 他垂著眉眼,神情冷的像覆著霜雪,分明是無情無欲一張臉,卻在纏綿而專注地,舔吻著傷疤。 橫在容娡腰后的手,繞至她身前,掌心裹住衣襟上錦繡的豐潤荷花瓣。 窸窣細微的布料摩挲聲響起,容娡的面頰上漸漸起了熱,幾乎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她抓住謝玹的手腕,張開紅潤的唇瓣,欲說些什么。謝玹的手掌卻在此時發力,捏住她。她感覺自己的心都好似被他牢牢地攥住,疤痕亦好像要在他的吻下重新撕裂開,嗓間不由得溢出一聲難受的輕吟。 只一聲,便被她連忙咬唇止住。 謝玹泛著水光的唇吻了吻她的耳側,用低欲的氣聲道:“想同我說什么,怎么不說了?” 容娡顫了顫,臉頰漲紅,雙手失了力氣,綿軟的滑落。 默了一瞬,她死死揪緊謝玹的衣襟,額頭壓著他的平闊的肩,忿忿半晌,吸吸鼻子,有氣無力道:“……我討厭死你了?!?/br> 嗓音甜軟發膩,一點兒也沒顯露出她有多么討厭他,反而像是嬌嗔著說反話撒嬌。 謝玹從她的言行間,品出一點兒她的心口不一來。 他的眼里泛出點溫潤的光暈,略顯愉悅的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簌簌顫抖的后背:“容姣姣,你分明是喜歡?!?/br> 容娡咬著牙不作聲,感受著衣衫的起伏,忍無可忍,一口咬在他的肩頭。 謝玹端坐如松,面容岑靜,并未因她咬的這一口受到干擾。 略一思忖,聲線平穩,對簾外的謝珉道:“與其借你人手,不若讓你有可以自由調遣的人來用。你已及冠,若愿入朝當職,稍晚些我可以致信一封引薦,為你尋個差事?!?/br> 謝玹擁緊容娡,平心靜氣的想—— 容娡如今既然在他懷中,所有的心緒與感受、連同她這個人,都被他牢牢掌控,他又何必同區區一個無足輕重的謝玉安計較。 謝珉似是衡量了一番,須臾大喜過望的嗓音傳入:“我自是極愿意的,多謝長兄!” 聽完他們的對話,容娡越發怒不可遏,簡直要破口大罵。 謝玹這個偽君子,面對外人時倒是換上一副溫厚端方的模樣了,裝什么裝! 謝玉安這個蠢貨! 她此時就在謝玹懷里,他還想去哪里找她! 容娡幾乎想要大喊大叫,沖出去揪著謝珉的領子告訴他,他被謝玹騙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偏偏受制于人,束手無策。 被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惱意更甚,滿腦子只想著報復回去,叫謝玹如她這般身不由己,當著旁人的面失態,最好能顏面掃地! 謝玹沒有一點兒松開她的意思,泰然自若的補充道:“我只是出面引薦,至于其他,還需你自己爭……” 他倏而噤聲,渾身一繃,蹙眉看向容娡。 容娡摸索到他的玉璋,按上去,得意的哼笑一聲,歪著腦袋,不懷好意的看向他。 謝玹眸色濃深,薄唇緊抿,似是在克制著什么情緒。 二人目光對峙。 謝玹欲將她的手拿開。 容娡靈活的躲過他的手,惡意的撈起玉璋,用力握了一把。 第66章 隱忍 此番謝玹離開謝府, 只是要先行去往國師府部署,尚未同他統領的那些兵衛匯合。侍從早先便趕往國師府,暗衛又匿身于暗處, 馬車旁并無幾個人跟隨。 馬車駛離謝府有一段路后,謝珉才乘車追上來。出了謝府的這一段路, 是只容謝氏勛貴通行的闊路, 兩側既無房屋也無商鋪, 唯有郁郁蔥蔥的綠樹, 布景精致, 幽靜而賞心悅目。 謝玹的畫輪四望通幰七香車, 為方便謝珉上前交談, 此時就停在一株參天聳立的梧桐樹下。 時值仲春,綠樹成蔭。 許是外頭起了風,簾帳沒由來的輕晃兩下,玉鈴丁啷。 ——遮住了,在容娡有所動作后,謝玹極沉、極緩慢的吸的那口氣。 氣息帶著點兒鼻音,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似是隱忍, 又似難耐。 仿佛是被她牽動了什么極痛的傷處, 礙于君子的自持和端方,只好不動聲色的忍下。 但容娡聽得到。 她抓住玉璋的那一瞬, 發現一只手不能完全握住, 心頭還浮出了一點后悔。 但又不想讓他覺得她是在膽怯, 因而不甘松手。 一時只覺得自己好似抓起了個燙手的山芋, 分明棘手,卻拿也不是, 放也不是。 然而,如今觀謝玹隱忍不發的模樣,她心尖縈繞著的那點悔意倏地消散,再次洋洋得意起來,柳眉挑起,烏湛的杏眼里暈著兩汪亮晶晶的笑意,神情鮮活又狡黠,耀武揚威的抬眼同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