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話音才落,他身旁紅著臉、柱子一般杵著的謝珉, 循聲看向謝玹,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行禮:“兄長?!?/br> 謝玹淡淡應下。 容勵面露訝然。 兄長既然出聲發問,容娡只得看向謝玹,但低垂著眼簾,沒有去看他的臉。 “這位是長公子?!彼恼Z氣恭敬又憧憬,頓了頓,眼珠一動,略帶點羞澀道,“母親同我北上時,與長公子同路,蒙受了諸多照拂,我一直銘記于心,難以忘懷?!?/br> 她不是謝蘭岫,清楚再隱瞞下去沒甚用處,謝氏的族人若知道她同謝玹往來,必然會順藤摸瓜地去查。 還不如坦然的講出,說不定能借此安撫討好謝玹。 容勵聞言,忙拱手作揖:“原來是長公子?!?/br> 謝玹輕輕頷首,算作同他打招呼。 他雖反應淡淡,但并未輕慢之意,容勵稍微一頓,說了些感激他照拂母親meimei的客氣話。 謝玹神情溫和,聽他說完,語氣平靜:“不過分內之事,無妨?!?/br> 此言一出,游廊間的其余人皆是一愣,神態各異。 謝玹的目光輕輕自謝珉身上掃過:“你們先前在說,‘議親’?” 容勵腦中缺根筋,只覺得謝玹回他的那句話似乎有些奇怪,但并未細想:“是,玉安兄有意同我meimei議親?!?/br> 謝玹若有所思地頷首。 因他垂著眼簾,睫羽遮住眼眸,瞧不出是何神情。 容勵待要再說些什么。 察覺到他的意圖,容娡腦中“嗡”的一聲,簡直要被他氣死。 她心跳如鼓,飛快地扯了把他的衣袖,制止道:“——哥哥!” 容勵與謝玹皆看向她。 容娡面頰漲紅,眉尖微蹙:“我根本不知什么議親之事,哥哥不要再說了!” 對上她焦灼的視線,容勵幡然醒悟,意識到似乎有些失言,便做了個封嘴的手勢,不再出聲。 一旁的謝珉,先是因容娡不知議親之事,有些失落。 旋即他漸漸反應過來,驚疑不定地掃視著面前這幾人,臉上漸漸失了血色。 謝玹說,“分內之事”。 他乃是長房的大公子,與一個壓根沒有干系的旁支表姑娘,談何分內之事? 謝珉不似容勵那般心思粗枝大葉。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但總覺,他這位光風霽月的兄長,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說的別有用意。 一個年輕的、未曾婚配的郎君,同另一個不曾議親的小娘子,能有什么分內之事? 除非…… 謝珉的心中生出一種荒謬的猜測,被他猛地打斷。 他不該妄自揣測兄長的心思。 謝珉不似趙雙乾之流。 他安分守己,循規蹈矩,平日里對謝玹恭敬有余,但并不畏懼。 可今日,不知怎地了。 或許是因許久未見謝玹。 謝珉竟沒由來的感覺到一種極其沉重的冰冷壓迫感,令他心生悚懼不已。 他心思紛亂,驚惶不安地看向謝玹。 一抬眼,對上謝玹一雙冷澈的、略帶著點不解的眼。 謝珉腦后一涼,自知失態,忙收斂心思,規規矩矩的站好。 并不寬敞的游廊間,一時陷入沉默。 幾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 須臾,容娡出聲打破這古怪的局面。 她對容勵道:“阿兄,你當我為何前來迎你?阿娘正盼著見到你呢?!?/br> 容勵一拍腦門,想起剛才被自己遺忘的要緊事來:“罪過罪過!見到你太高興,我險些忘了這樁大事,娘親現今在何處?快帶我去見她!” 容娡想了想,招手讓佩蘭過來:“佩蘭記得路,讓她跟著你?!?/br> “咦,你不與我一起走嗎?” 謝珉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變,看向容娡。 “你先走,我暫時走不了?!比輮鸵荒樚谷?,面不改色的扯謊,“來之前我去了趟梅園,梅園里積著雪,我的鞋襪現今濕透了,腳有些冷,走不快。待尋個暖閣烤干鞋襪再走?!?/br> “那行?!比輨钇沉艘谎鬯粗蝗ρ┑男?,并未深想。 謝珉想了想,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容娘子剛至府上,想來對府中屋舍并不熟悉,不如我隨你指路?” 容娡看向他,客氣疏離地微微一笑:“多謝郎君,但不必勞煩您?!?/br> 她指了指跟在身后的謝府婢女:“有府中婢女跟著我?!?/br> 謝珉局促的笑了笑:“好?!?/br> 他們說話的期間,謝玹神情淡漠,始終未置一詞,似是對他們的交談并不在意。 容娡一一向他們行禮辭別。 面向謝玹時,她美目中泛起水波,欲說還休地飛快看他一眼。 謝玹的臉冷的像塊冰,眸色晦暗不明。 應下她這一禮后,他率先轉身離開。 轉身時,他的鶴氅帶起一點冰冷的氣流,將容娡耳邊的碎發拂的微微顫動。 容娡在心中嘆息一聲,隨著婢女的指引,往另一個方向邁步。 — 婢女將容娡領到就近的一處無人的暖閣。 對兄長說自己鞋襪濕了,只是容娡情急之下的托詞。 但當她圍著炭火盆坐下,褪下鞋襪后,才發現自己的鞋襪竟當真被雪水浸濕了。 她輕嘆一聲,抬起凍得幾乎沒直覺的腳趾,靠近火盆,耐心等待。 不多時,暖閣的門外,傳來輕而沉穩的腳步聲。 容娡眨了眨眼。 門扇開合,滿身映雪的謝玹邁步走入。 暖閣內空間不大,謝玹的身量又極高。他一來,原本還算寬敞的屋里便顯得有些擁擠。 容娡的腳趾蜷縮一下,慢慢抬頭看向他,露出一截細白的頸項。 看見他神姿高砌的一張臉,下意識撒嬌:“哥哥……腳冷?!?/br> 她早知他會來。 謝玹停步在門口,居高臨下的睨著她,冷澈的眼眸中隱有審視之意。 炭火噼啪作響。 謝玹沒什么情緒的開口:“你一早便知我是‘表兄’?” 他的語氣淡淡。 瞳仁中,卻因問出這話,而泛出幾絲極致的冷寒。 他看著容娡脆弱細嫩的頸項,克制住翻涌的情緒,在心中冷漠的想。 只要她敢有半點撒謊。 只要她流露出半分遲疑。 只要她,對他膽敢有所隱瞞——遠比他以為的要脫離他的掌控。 他會看著那些人將她除去。 就像他冷眼旁觀那只白狐的死亡一樣。 謝氏的族老不會容忍這樣一個會擾亂他心念的女子接近他。 他緊緊盯著容娡的臉,沒有放過她臉上半點細微的神情。 然而—— 容娡只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么意思,便搖搖頭:“我并不知道?!?/br> 她不解他為何要問這個問題,想了想,覺得這種事不必瞞著他,便和盤托出:“與你一起來洛陽的時候才知道的,哥哥問這個作什么?” 謝玹冷漠地審視著她。 須臾,他薄唇微啟,低低吐出幾個字:“那,議親呢?你可曾知曉?” 他提到這樁事,容娡不禁微微蹙起眉頭,神情頗為苦惱。 謝玹沒有錯過她表情的變化,眸色一黯,冷硬的心房驟然掀起滔天的浪潮。 說不清,在他心中興風作浪的,是妒意,還是殺意。 “我也是今日才知曉這件事?!碧崞鸫耸?,她便沒由來的心煩,不禁沒好氣道,“我并不認識什么三公子五公子,他們說的信件與庚帖我更是半個字也不曾見到,誰知他四處散播要與我議親,真是……” 她擰著眉,略帶埋怨,重重吐出幾個字:“真是讓人煩悶?!?/br> 話音才落,她覷著謝玹的神情,連忙補上一句話:“哥哥莫要誤會我,我同他絕無可能!” 話雖這樣說,心里卻不禁覺得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