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她沒指明是什么時候,謝玹卻一下領悟到她的意思。 他垂著眼眸,靜坐如覆雪山巔,半晌,從喉間溢出一聲極淡漠的“嗯”。 容娡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喃喃道:“你手心也出了好多冷汗?!?/br> 謝玹沒再回應。 靜默須臾,許是覺得自己待她太冷漠,謝玹略一沉吟,慢慢開口:“害怕的睡不著?” 容娡拽著被衾,有些委屈地嗚哼兩聲:“嗯,害怕?!?/br> 輕軟的尾音發顫,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撒嬌。 又是一陣靜默。 謝玹薄唇微抿,將鋪好的被褥挪至床榻旁,而后他端方地跪坐于其上,雪白的衣袍隨著動作,隱有淡金色燭光流漾,通身圣潔,像是神明降世。 他看著她,眉目間隱有悲憫的神性:“我守在這里,不用怕?!?/br> 容娡望著他神姿高砌的臉。 這樣近的距離,她能夠清晰地看見謝玹眼皮上那顆慈悲的痣,近的她一抬手就能觸碰到他。 她裹著被衾,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慢慢點頭:“好哦?!?/br> 他離她這樣近,這樣的話,就算明日晨起時,她自床榻上滾下,滾到他懷中,趁機撩撥他,也只能歸咎于她睡姿不安穩,并非有意為之,更絕對不是她蓄意要勾引他。 這樣一來,就算她與他做了些什么,也算頗為合情合理吧? 容娡以往看話本子時,偶然得知男子晨時會氣血浮躁。 她偷偷看向謝玹無情無欲的冷白面龐——暗自琢磨,也不知這人是否亦會如此。 謝玹見她雖應下聲,但仍睜著一雙瀲滟的美目,勾著他看,眼底毫無睡意。 默了一瞬,他眸光微動,沒什么情緒地問:“既害怕,為何還要一而再地擋在我身前?” 容娡收回心神,聽到他的問話,愣了一下。 她不是只在無奈之下替謝玹擋了一次劍么,怎么在他口中成一而再了? 她心中疑惑,仔細回想一陣,隱約憶起當她摸到謝玹滿手是冷汗時,有一陣她似乎是站在他身前的——但,那只是在擔心謝玹無法保護她。 她不過是為了以防不備之時,撇下他伺機逃離罷了。 容娡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白皙嬌美的面龐在燭光里分外明艷動人。 謝玹既然誤解了她的意思…… 那她不如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承下他這個人情。 她將面龐朝他湊近一些,聞著自他身上傳來的幽幽冷檀香,紅唇微動,嗓音甜軟的像是一場綺麗甜蜜的美夢: “為什么擋在你身前……謝玹,我的心意,你至今未明白么?你忘了嘛,我曾經說過的,我可以為你獻出我的一切呀?!?/br> 燭火忽地躍動兩下。 謝玹跪坐在她面前,脊背如松,搖漾的燭光將他挺直的身影投映在容娡身上,像是在她身上纏上一層輕薄的絲網。 他的面龐在濃重的夜色中明滅閃動,瓊鼻深目的輪廓越發鮮明挺雋,俊美不似真人,隨著燭光的晃動,面容時而漱冰濯雪如謫仙,時而又眉目含情似妖邪。 他眼眸微動,清冷的聲線逐字琢磨她的話語:“為我……獻出一切么?” “當然!”容娡回答的毫不猶豫,眼眸亮晶晶的,神情堅定,紅潤的唇瓣一張一合,吐出溫柔的甜言蜜語,“哪怕是我的性命!” 嘴上雖這樣說著,容娡的心中卻頗為得意。 只是說些哄人的漂亮話罷了,動動嘴皮子便能做到,并不會損耗她什么,她慣來擅長此道。 容娡用甜蜜的假話哄騙著他,心中毫無負擔,一派輕松。 她怎會傻到那種程度,沉溺于情愛,沉溺到竟連自己的前途與性命都不顧的地步。 謝玹盯著她看,薄唇緊抿,琥珀般的眼眸中似有什么濃黑的情緒在翻涌。 而后他手指微動,不自覺地將腕上纏著的菩提手持攏入掌心,指尖碾過一顆瑩潤的菩提珠。 他審視著她的神情,辨認著她話語中的真真假假。 “你那時因為什么不舒服呀?”容娡慢慢朝他挪近,仰著一張嬌美的小臉,嗓音輕快而甜潤,像一只在春暖花開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的眸中瀲滟著水波,似是在同他說話,又似在自言自語,話音里帶著點不自覺的討好,“是因為馬車在晃嘛?沒關系的,謝玹,日后再遇到那種情況,你不必再害怕,姣姣會擋在你身前的!——啊,姣姣是我的乳名,我未曾同你提起過,你應該不知道……” 分明害怕的人是她,她卻要說成是他在害怕。 謝玹聽到自己胸腔中震出極輕的一聲愉悅的哼笑。 他愣了一瞬,克己復禮地輕抿唇角,神情漸漸恢復冷淡。 然而他冷靜之后的動作,卻是俯身撈起因容娡亂動而垂落在地的被衾。 此時容娡正在發愣。 她不確定方才他那一聲,是否是笑了。 這人一貫冷著臉,她還不曾見過他笑呢。 正想著,浸著霜雪的冷檀香忽地將她纏繞,清苦的香氣涌入她鼻腔,他微涼的發梢自她面頰上掃過,搔的她的肌膚有些癢。 她眨眨眼,伸手去撫開那縷發,旋即感覺身上一暖,謝玹將被衾裹在她身上。 不及她說些什么,他便用單手抓住她兩只細嫩的手腕,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道將她的胳膊塞入被褥之中。 他身上的冷檀香同她身上的甜香交融在一起,沁出幾分奇異的綺香。 容娡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那雙一貫冷淡漠然的眼眸,望向她時,好似極快地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意。 待她欲要細看時,謝玹已收回視線,面容仍舊是她熟知的雪白冷淡。 他嗓音清磁,淡淡地道:“不早了,睡吧,姣姣?!?/br> — 許是燈光太過朦朧,容娡本欲保持清醒,然而躺在暖和的床榻上,不知不覺間,她沉沉陷入睡夢之中。 身旁有令人心安的冷檀香浮動,微微抬眼,便可望見那個淵清玉絜的雪白身影。 這一覺,她睡得還算安穩。 正陷入香甜的睡夢里,混沌不知身外事時,容娡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有人在推動她的肩。 她柳眉一擰,身不由己地自睡夢中醒來,心口猝不及防的突突急跳,一顆心簡直要掙脫胸腔跳出。 容娡不禁煩躁的扭動兩下,用力扯了扯被衾,不耐道:“干嘛呀……” 嗓音中有濃郁的鼻音,顯然是沒睡醒。 將她自睡夢中喚醒之人,聞聲動作頓了頓,過了一瞬,才壓低嗓音道:“先起來。有人追來了?!?/br> 容娡支著混沌的思緒反應一陣,意識到自己現今的處境,驀地睜開眼,手忙腳亂地撐起身。 謝玹端坐如山,見她起身,輕輕扶了一下她的肩,雪白的面龐略帶凝重地看向門外。 房門外,燈火通明,映照如白晝。 嘈雜的人聲混著沉悶的開門聲,接二連三地傳來自樓下傳來。 容娡睡眼朦朧,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嚇得鼻息一停,心房怦怦跳動不已,一時僵在原地。 須臾,她定了定心神,膝行到他身側,攥著他的衣袖,細嫩的手指若即若離地貼著他冷硬的手,驚疑不定地顫聲道:“是……那些刺客嗎?” 謝玹薄唇微抿:“應該是?!?/br> 容娡心慌意亂,花容失色,頗為不解地喃喃:“那些人……怎么如此大膽,竟敢搜查客舍……” 謝玹面色極冷:“我們須得先行離開?!?/br> 他起身走到窗牗處,悄悄將窗牗支開一道小縫,向外看去——而后神色忽然一凝,變得更冷。 容娡覷著他的側臉,不用過去看,也知客舍外應當布滿埋伏。 他們沒法逃離。 堵在房門外的人,只聽聲響便知人多勢眾。 謝玹的兵衛沒有趕來,眼下僅有他二人在此,他們不好脫身。 容娡心頭微動。 那些刺客應當是沖著謝玹來的。 他處尊居顯,為求脫身,完全可以丟下她自己先行離開——這對他來說應該不算難事。 想到這里,容娡頭暈目眩,喉頭發緊,一雙瀲滟的美目盯著謝玹,眼睫撲簌直顫,心中沒由來地生出一種他會將她丟在此處的恐懼。 這種橫生而出的恐懼,隨著外面聲響的靠近,越來越強烈。 門外木制的樓梯上傳來重重踩踏的凌亂腳步聲,應是搜查的人上樓來了。 容娡緊緊盯著謝玹如雪松般的背影,思緒飛轉,腦中漸漸浮出一個極為膽大包天的脫身之計。 這個計策…… 說不定,能夠一舉兩得。 容娡輕咬了下紅潤的唇,在自己振聾發聵的心跳聲中,抬手悄悄將腰間的裙帶扯松。 她將散開的長發攏到身后,看著謝玹,嗓音發顫,卻也因此顯得越發甜膩:“謝玹,你過來些,我有個辦法躲過搜查?!?/br> 謝玹面冷如雪中神像,凝眸望向她,審視一陣,朝她走來,停在床榻外。 容娡心急如焚:“再靠過來些?!?/br> 謝玹目露不解,但依言俯低身,發梢無聲垂落。 朦朧的燭光暈染在他身上,他烏發鎏金,白衣勝雪,哪怕是在這種時候,仍然如同一座淡然神圣的佛尊玉相。 容娡深深地看他一眼,漂亮的眼眸中泛起水光。 而后她抬手攬住他的脖頸,柔若無骨的嬌軀向后仰去,將他帶倒在床榻上。 謝玹未曾料到她的動作,雪松似的身形一晃,如醉玉頹山,朝她傾去。 天旋地轉之間,他的余光窺見一片雪白,意識到那是什么,他淡漠的瞳孔驟然一縮,當即渾身緊繃。 容娡搭在他頸項處的細軟雙臂,此時像是兩簇焚香的火焰,肌膚相觸之地,猶如火勢燎原,將他的頸側連同耳后燒的gunt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