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前幾日她昏迷著,皆是他隨意挑著篇章念與她聽,今日她既醒來,謝玹翻開幾頁,略一沉吟,決定讓她自己選擇:“可有何想聽的?” 容娡盯著他清冷淡然的臉,先是假裝沉思,然后輕而緩聲地道:“想聽……書生與花妖的故事?!?/br> 謝玹翻看話本的動作倏地一滯。 他如雪般平靜的面容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波動,喉結滾了滾,有些遲疑地問:“你知道,我昨夜念到書生與花妖……?” 后面的話,他止住聲,沒由來的有些難以啟齒。 她既知曉他念了書生與花妖,昨夜她吻到他的面頰時,豈非并未睡著? 那她豈不是,知道她吻了他? 昨夜被她的唇碰過的地方像是被人點起了一把火,驀地騰起一陣熱意。 陌生而奇異的觸感覆土重來,令人心浮氣躁的不自在從四肢百骸翻涌上謝玹的面頰。 偏生這股浮動著的不自在,并不是因為厭惡她的親近而產生的不適。 謝玹的唇抿成一道直線,神情很冷,身形微僵,臉上的熱意卻偏偏不受控制地慢慢暈開。 容娡打量著他,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她故作疑惑的柔聲道:“什么昨夜呀,書生與妖女不是話本中常見的橋段嗎?” 迎著他望向她的、帶著點猶疑的清沉目光,她蓄意舔了舔紅潤的唇角:“咦,謝公子,你很熱嗎?” “你的耳尖都熱紅啦?!?/br> 第16章 故縱 容娡也不曾想到謝玹竟會是這般反應。 眼前的這個男子,一向冷淡而漠然,白衣勝雪,有種遺世獨立的清冷孤高感。 即使是他垂著眼,眉目悲憫,對她伸出援手時,也會讓人產生一種他并不屬于這凡世的割裂感。 然而此時,雖然謝玹的臉尚且保持還算鎮定的雪白,但他的耳尖卻緋紅一片——甚至那顏色在容娡的注目下,變得越來越紅,整只耳朵如同一片封砌在冰中的花瓣,翻涌的熱度滴在其上,冰塊消融,冰下鮮艷的緋紅慢慢暈染開。 而她只是輕飄飄的說了句話而已。 容娡蓄意想逗一逗他,雖然心知肚明他會不自在,但沒想到他的反應竟這樣大——幾乎算得上是怪異了。 見他失了平日里那番冷冰冰的模樣,她略有些訝異,同時心中不免產生幾分沾沾自喜的得意來。 昨夜她唇貼到他的臉上,他想來也是這樣的反應。 連謝玹這樣的人都能被她撩撥的失了態,她如何不飄飄然。 容娡感覺到謝玹的目光如蜻蜓點水般點在她的唇上,只一瞬便極快地挪開。 她本想再說幾句話撩撥他,然而視線瞥見他通紅的耳,忽地有些說不出口。 謝玹若是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清冷模樣,她倒是能裝傻充愣地撩一撩他;但他此時耳若滴血,模樣純情,相貌卻也因此顯得越發清俊,容娡心中反而莫名浮出幾分奇怪的不自在。 況且,如若她繼續戲弄他下去,謝玹說不定會察覺出她昨夜是在裝睡的端倪。 她深諳適可而止,便止了話聲,保持先前那副疑惑不解的神情,用近乎天真的目光望著他。 謝玹清晰地感覺到臉頰上的熱度,他知道自己失了態。 但他無法控制蔓延向自己耳上的熱度,一如他無法掌控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她牽動的心念。 他緊緊抿著唇——想到唇,思緒又不合時宜的想到方才瞥見的容娡的唇角。 她的唇紅潤柔軟,舌尖嫣紅一點。 謝玹面色波動,眼神慢慢冷卻下來。 為色所迷是他以往最為忌諱之事。 不論容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皆不能再放縱自己。 沉默一瞬,謝玹垂下眼簾,淡聲道:“你既聽過,那我便先行離開了?!?/br> 容娡覷著他的臉色,見他神情恢復如常,有些遺憾地在心里嘆息一聲。 她沒再說話,謝玹見她慢慢低下頭,如同一朵打蔫兒的荷花,情緒顯而易見地低落下去。 居室內安靜下來。 寂靜的環境中,隱約浮動著幾絲微妙的氣息。 謝玹一向喜愛安靜,然而此時他望著沉默不語的容娡,目光落在她漆黑的發頂上,心底反而異樣地生出一絲浮躁。 容娡低著頭,一動不動,像是一具做工精美的絹人,空有華麗軀殼而毫無生氣。 滿室寂靜里,謝玹聽見自己出聲道:“不是說要聽話本?” 他嗅著自容娡身上幽幽飄過來的甜香,克己復禮,冷漠地想,念完一篇便離去。 他須得靜下心去捋一捋,再同她開口說昨晚之事。 容娡抬起眼來,端詳著他的神情,眼眶有些發紅,嗓音也摻了些鼻音:“念完話本,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謝玹面色沉靜,看著她隱有淚光的眼,理智清醒地警告自己,要冷漠的告訴她,“是”,不能再縱容她再向他靠近。 然而說出口的話卻違離他的心意:“不是?!?/br> 嗓音遠比他以為的還要溫和許多。 他無聲的嘆息一聲,踱步坐到床榻旁。 容娡方才說,書生與妖女是話本中常見的橋段。謝玹接觸到的話本不多,只當她說的屬實。 便道:“既然書生與妖女千篇一律,便換一個吧?!?/br> 容娡用指腹壓了壓緋紅的眼角,眸中掠過一絲得逞,神色浮上幾分愉悅,聲線摻著鼻音,柔軟而乖順:“好?!?/br> 她膝行著朝他貼近一些,身軀前傾,檀粉色的裙裾搭上他的雪白衣袖,甜香與冷檀香交織,隱約混雜著幾分苦澀的藥香。 謝玹目光掃過她受傷的肩,端起話本,方便她選。 容娡將細白的手指搭在書頁上,翻看一陣,隨手指了一篇:“就念這個吧?!?/br> 她撥了撥垂到胸口的發絲,乖順地坐好。 容娡選的這篇,篇幅不長,謝玹很快便念完。 容娡亮晶晶的眼眸一直追隨著他,認真地聽他講。待他念完,她真誠地夸贊道:“謝玹,你好厲害喔!” 謝玹垂下眼簾,濃密的睫羽輕輕眨動兩下,闔上話本,沒有說話。 容娡滿臉意猶未盡,膝行著朝他靠近一些,似是要拿他手中的話本。 謝玹沒有阻攔。 怎知容娡挪動時,膝蓋壓住裙擺,身形一滯,嬌呼一聲,晃晃悠悠地朝前摔去。 謝玹眼快手急地扶住她的腰。 容娡倒入他懷中,將他撞得身形一晃。 她的唇角擦過謝玹的臉頰——恰好是昨夜她的唇吻到的地方。 謝玹鼻息一停。 容娡發髻微散,用以綰發的玉梳“當啷”落地,一縷微涼的發順著脖頸溜入謝玹的脖領,生出幾分發癢的燥意。 她攀住他的肩,似是怕摔下去,攀的十分緊,將他的衣料揉出許多褶皺。 謝玹的面上再次空白一片。 馥郁的甜香鉆入他的鼻腔,許多復雜而古怪的情緒一齊涌入他的心頭,謝玹無比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失控。 她一而再地牽動了他的心弦,令他頻頻陷入無法掌控的局勢之中。 但他竟然并不抗拒。 意識到這一點,謝玹猛地站起身,將柔若無骨的容娡從身上扒開,居高臨下地審視她一陣:“你想要什么?” 容娡被他猝然的動作弄得身形晃了晃。 聽清他溫冷的嗓音后,她鼻息一窒,原本的暗自得意蕩然無存,面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謝玹盯著她,聲音徐徐而沉冷,“錢財、權勢,抑或是庇護?若你想要,只要我有,皆可予你?!?/br> 容娡以為自己的蓄意引|誘被他看破,心神大亂,強作鎮定,眨眨眼,佯作不明所以地反問:“為何忽然這樣說?” 謝玹薄唇微抿,眉間帶著清冷的疏離,恍若被裹挾著雪的風吹拂過:“你接近我,是為有所企圖;然方才陰差陽錯,我輕薄了你,我予你所需,自此兩不相欠?!?/br> 他沒提到昨夜那一吻。 容娡愣了一下,意識到他并未窺破她蓄意裝睡吻他之事,心中的惶恐慢慢褪去。 她看著他冷淡的一張臉,覺得他好生古怪。 這人前一刻還神情溫和地縱容她,怎么忽地就同她疏離起來了? 莫非是在試探她? 若是如此……容娡心中一緊。應對謝玹,似乎比她以往所想還要艱難。 她險些忘了,他是神機妙算、手握生殺大權的謝玹。 他說,她想要的,他皆可以給她。 他列出的條件的確有些誘人,恰到好處的能緩解容娡眼下所缺。 但她的目的遠不僅此。 她想要的是謝玹,與他所擁有的全部。 容娡看不出他是何意,腦中飛轉。忽地想到,此先多番鋪墊她對謝玹頗為依戀,如若她此時回絕了謝玹,短暫地同他疏離,說不定反而能打消他的猜慮,更快地得償所愿。 她心念微動,臉上恰到好處地呈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澄澈的眼中慢慢蓄滿淚水。 “謝玹?!彼龘纹鹧?,身軀難以承受般顫了顫,哽咽著,“你竟……你當真不明白我對你的心意?” 謝玹面沉如水,淡然地望著她,神情莫辨,眼眸中隱帶審視。 有股冰涼無形的壓迫感自他身上彌漫開,是常年浸養在權勢中的上位者所慣有的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