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她將藥包分了幾份,給寂清法師和母親送去一些。 清點著剩下的藥包時,她忽地想起她已數天未曾見過謝玹。 容娡不由得在心里嘀咕,謝玹那般目中無塵的人,或許這幾日沒見,便將她忘得一干二凈了。 雖然這樣想著,但她心中不知為何清楚的篤定——他沒有。 謝玹每日固定去大雄寶殿參禪,那邊長著許多招蚊蟲的樹木,也這人不知挨沒挨過叮咬。 略一思索,容娡挑揀出幾個做工好看的藥包,籌備著給他送過去。 總歸這藥包里的藥草是他的下屬摘的,她此去見他名正言順,不算多刻意。 通往大雄寶殿的道上,一如既往的沒什么人。 容娡腳上的傷口好的很快,現今已不怎么痛了。 她腳步輕快地往大雄寶殿走去。 快到大雄寶殿時,她忽地看到不遠處的樹下,聚著幾個十來歲的小沙彌,正鬼鬼祟祟地在議論著什么。 她下意識地放慢腳步,聽了幾句。 這些人是議論她的。 見她走來,那幾個沙彌的聲音不但沒有壓低,打量她幾眼后,反而越發肆無忌憚: “這就是那個被兇煞奪舍了的女人嗎?” “對對對,你瞧她手背上的腫包,師兄說了,就是因為和那人有過接觸,被煞反噬了才這樣呢!” “這也太嚇人了……” 說著說著,他們看向容娡的目光,越發畏懼與嫌惡。 容娡幾乎要聽笑了。 她手上的鼓包是蚊子叮咬造成,因為肌膚細嫩,遲遲不曾消減下去,不知他們是如何得出這般荒謬的結論的。 但人生在世,總會有幾個沒腦子的人惹自己不如意,她不想同這樣沒腦子的人計較,以免既傷了和氣,又惹得自己不快。 她面不改色,欲當作什么也沒聽見般路過。 豈知,有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聽完這番話后,竟滿臉厭棄的撿起一塊尖銳的石子,惡狠狠地往她身上砸。 容娡嚇了一跳,好在她反應夠快,迅速往旁邊閃躲,這才堪堪躲過。 她咽不下這口氣,估摸著時辰,帶著笑臉,輕聲細語地同他們理論:“小師父為何要用石子砸我?” 小沙彌望見她那張瑰麗極妍的笑臉,有些發愣。 見狀,一旁年齡稍大沙彌按捺不住,湊在他耳邊攛掇了些什么,小沙彌又慍怒地撿起一塊石子:“壞女子!走開!” 容娡微微側目,余光隱約瞥見一抹雪白的身影。 她眼眸微動,咬著牙狠下心,沒有躲閃,任由那枚石子砸在自己身上,臉上剎那間變得驚慌又難以置信,淚珠霎時大滴大滴地砸落。 她惶惶搖頭,向后退了幾步,以袖遮面,啜泣道:“你們……這是何意?” 小沙彌“呸”的一聲,又撿起一塊石子。 見他如此,容娡當真有些惱了,強忍著還手的念頭,任由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她咬緊牙關,長袖下的手,緊攥成拳。 石子即將丟出時—— 容娡聽見,腳步聲因她停住,而后似乎臨時更改了方向,疾走幾步。 身后驀地傳來一道冷喝:“住手!” 第8章 巧合 小沙彌被那一聲唬住,面露驚慌,手中的石子“啪嗒”一聲落地,骨碌碌滾到容娡腳下。 容娡抬起哭的梨花帶雨的臉,恰如其分地朝身后看去。 出聲之人并不是謝玹,而是跟在他身旁的靜曇。 但容娡很清楚,若沒有謝玹的授意,靜曇斷然不會出聲呵斥。 容娡的眼中蓄著淚,她有些看不清謝玹的臉,眼前只有模糊的、浮動著的斑斕光暈。 但他那一身不染纖塵的白衣,清晰耀眼,斑駁地融化在她含淚的眼眸里。 像是大旱之年,寒冬里滴雨未降的旱地,終于迎來的一場碎瓊亂玉般的大雪,久旱逢霖。 容娡的眼淚落的更兇。 她直勾勾地盯著那一抹雪白,半真半假地啜泣,小跑著靠近他。 一近他的身,柔軟的十指立即隔著衣袖攀住他一條手臂,哭腔道:“公子……” 隔著一層衣料,相觸的瞬間,謝玹能清楚地察覺的她哭的渾身發顫。 他下意識地垂眼看向她,望見她眼尾、鼻尖皆哭的通紅,雪白的脖頸一抽一抽,幾乎要哭的斷了氣。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謝玹不喜也不習慣與旁人有肢體接觸,容娡拉住他的那一瞬,他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一下,下意識地要撫開她的手。 然而小沙彌對她出手的原因——他方才聽得一知半解,但大抵猜出同他有關,見她現今委屈成這番模樣,他不好將她推開。 況且容娡攥的用力,他也沒法從容脫身。 他望著被容娡揉出褶皺的衣料,瞥見她的指尖在發抖,到底沒能說出讓她松手的話。 謝玹薄唇微抿,眉宇間的淡然雪意似是被攪開,略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陣,抬眼示意靜曇。 靜曇立即會意,上前大聲呵斥道:“你們膽子倒是大的不得了,竟聚眾在此欺侮女客!” 沙彌們望見謝玹前來,已是噤若寒蟬;靜曇說話時聲色俱厲,更是將他們唬的一動不敢動。 靜曇冷笑一聲:“是覺得云榕寺里的日子過的太舒服無趣了?若你們當真這樣想,那我便稟明住持,讓你們還俗下山去!” 這些沙彌年紀不大,大多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或者是棄嬰,因戰亂流離失所,被住持好心收留。 若是下了山去,在這如今兇惡的世道,只會是死路一條。 有幾個年紀大些的沙彌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立即痛哭涕流道:“官爺,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妄議這位貴主和這位女施主了!我們真的知錯了!” 其余年紀小的有些不明所以,但跟著大的慌張求饒。 靜曇冷哼一聲,讓他們按照寺規去領罰。 沙彌們如蒙大赦,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感激涕零地道了謝,拔腿便跑。 謝玹卻突然淡淡地開口:“等等?!?/br> 他掀起眼簾,面色空凈明淡,目光卻猶如一場裹挾著雪的風,直直地鎖定某個小沙彌的背影,沒什么情緒地的開口:“過來?!?/br> 那小沙彌后背一僵,沒由來的哆嗦了一下。 謝玹的語氣聽著淡然,實則聲線中滿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旁邊的大沙彌推了他一把,他回過神,不敢違抗謝玹,頂著謝玹壓迫感極強的目光,在眾目睽睽之下,抬起沉重的腿,一步步朝他走去。 “道歉?!?/br> 小沙彌“撲通”一下跪地,涕泗齊流地磕頭:“我不該妄議貴主您,我真的知錯了嗚嗚……實在對不??!” 謝玹目光一頓,朝一旁避開半步,側目看一眼容娡,淡聲道,“不是同我道歉,是同這位娘子?!?/br> 正在掩面抽泣的容娡,聞聲,哭聲一停。 她的心弦像是被他這風輕云淡的一句話輕輕撥動了一下,余韻發熱發顫,顫的她的指尖不由得在他的衣料上留下幾道淺淡的劃痕。 小沙彌立即將頭偏轉了些:“對不住女施主,我不該對您出言不遜,更不該用石子傷您!實在對不??!” 容娡淚眼朦朧地睨著他狼狽的模樣,心念浮動,覺得他有些可憐。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想到方才這小沙彌方才用石子砸中自己的肩,氣得牙癢。 然而謝玹在身旁,容娡得維持柔弱可憐的形象,不好現在發作,便輕輕的點頭,猶帶著點哭腔的細聲道:“你走吧?!?/br> 她嗓音細軟如乳獸,謝玹凝眸看向她。 她沒有說原不原諒。 應該是不愿意原諒的。 小沙彌聞言渾身一松,小心翼翼地抬眼請示謝玹,見謝玹頷首準允,趕忙連滾帶爬地跑開了。 待他們皆離開后,謝玹的目光掃過容娡哭得通紅的眼,落在她用力攥著自己胳膊的一雙手上,眸靜如遠山,淡聲道:“好了,人都走了?!?/br> 容娡緋紅的鼻尖動了動,訥訥點頭,松開了他的胳膊,轉而用一只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角,用力到指尖微微泛白。 相峙半晌。 謝玹看著被她攥出的皺褶,眉尖蹙起,嗓音微沉:“我要去參禪?!?/br> 容娡當然知道他要參禪。 她狀似糾結的躑躅一陣,有些不舍地松開手。 謝玹睫羽輕眨,抖落一圈金粉。 略一沉吟,他緩聲道:“日后如若有人找你麻煩,可以去找住持或靜曇?!?/br> 這是隱晦地讓她不要來找他的意思了? 容娡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她咬著下唇,抬起淚光閃爍的一雙眼,忍著淚意不情不愿地點頭。 謝玹沒再停留,邁步往大雄寶殿走,一旁的靜曇看了溫順的容娡一眼,跟上他的腳步。 容娡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緩緩抬起眼,漂亮的眼眸中翻涌著一片復雜不解的情緒。 她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錯。 這人分明前一刻還為她出頭,下一瞬卻暗示她不要再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