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容娡趁機得寸進尺:“可否容我稍作打擾?” 謝玹垂眼看她,沒說話,似是默許。 容娡用蔥白的指尖指了指草藥叢,面色有些難為情,話語中隱帶了點撒嬌似的懇求:“謝公子能否幫我辨認一些藥草?我需要用,但并不認得……” 靜曇看向謝玹。 容娡亦略顯希冀地看向謝玹。 謝玹清沉的視線滑過藥草,看向容娡,面容雪凈:“可以?!?/br> 第7章 縱容 謝玹答應的這樣干脆,反而讓容娡有一瞬間的愣神。 她只是想尋個緣由、趁機接近他,沒想到他竟真的會辨識草藥。 旁邊的靜曇更是瞪大雙眼,神情古怪,像是看著什么新奇事物一般打量著容娡。 謝玹的社情倒依舊是空凈明淡,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們異樣的目光,畫中人似的站立著。 微風習習,將他的衣袍吹起漣漪。 謝玹淡淡掃了一眼草藥叢:“要什么草藥?” 容娡收回心神,試探著走近他身旁:“要艾草和藿香?!?/br> 說這話時,她狀似不經意、實則蓄意抬手理了理被風吹散的碎發。 衣袖隨著她抬手的動作下滑,露出一截嫩藕似的雪白小臂,恰好清晰地落入謝玹望過來的視線里,令謝玹望見她手臂上被蚊蟲叮咬的紅腫痕跡。 謝玹薄唇微抿,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沒多過問,低垂著眼簾辨認藥草。 容娡窺著他冰雪似從容的側臉,深深吸了一口氣。 謝玹……同她以往見過的人皆不同。 他讓她很是難辦,幾近是無從下手的地步。 她細細回想這幾日二人的交鋒,發覺,幾乎每次他肯出手幫她,皆是因為她主動提出要求; 如若她不主動進攻,容娡相信,他只會漠然以視,絕不會主動。 對她似有若無的蓄意誘|引,他更是視若不見,待她的態度同旁的人似乎并無不同。 這樣的人,這樣的處事方式,讓人如沐春風,卻也令人絲毫看不透他,對他的心中所想毫無頭緒; 同時,卻也愈發有種讓人難以抗拒的神秘吸引力。 容娡垂下眼簾,極輕地嘆了口氣。 幾個呼吸的來回,謝玹已將她要找的藥草辨認出來,溫聲喚:“靜曇?!?/br> 靜曇應聲走上前。 謝玹命他拿起小鏟挖藥。 容娡看似安靜地站在一旁,實則一直在悄悄觀察謝玹。 她看得分明,謝玹吩咐完后,靜曇滿臉錯愕。 饒是她目的不純,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公子只需在旁告訴我是哪一株,我自己來便好?!?/br> 謝玹漫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她布著零星紅腫鼓包的手背:“不必,讓他來?!?/br> 容娡注意到他清沉的視線,被他看得手指微蜷,乖順地垂下眼,沒再說話。 不知為何,她莫名有種心中的小心思被他窺破的感覺。 但謝玹極快地收回了視線,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錯覺。 靜曇平日里習慣舞槍弄劍,從未做過挖藥這種拖沓繁冗的活,捏著小鏟的動作有些笨拙,挖藥時總是將草葉碾爛。 謝玹臉上不見惱色,也無催促之意,只淡聲在旁指點。 容娡認真看了一陣,大抵可以辨認出哪些是藿香、哪些是艾草。 見藥草將竹籃裝滿大半,她小聲道:“這些應該足夠用了,多謝公子?!?/br> 謝玹“嗯”了一聲,又指了幾株讓靜曇挖。 容娡順著他的指尖看去,卻看見與先前渾然不同的幾株藥草。 她心下疑惑,聽見靜曇同樣疑惑地問:“主上,這并非是這位女公子要的藥草啊?!?/br> “我知?!敝x玹聲音平靜。他面容雪白,沒看容娡,“但這是驅蚊的藥草?!?/br> 靜曇沒懂,滿頭霧水,應聲照做。 但容娡聽懂了。 她呼吸亂了一拍,心房忽地急跳起來,猛地抬頭看向謝玹,眼底迸出一簇火苗一般的光亮。 她仔細端詳著這張骨相清峻、俊美不似凡人的臉,試圖從他臉上尋出一絲異乎尋常的神情。 但他仍如不染凡塵的神像。 眉宇間似乎隱約有些淡漠憫色,一雙昳麗的眼眸毫無波瀾,幽靜如雪湖,不曾因她有任何動容。 容娡直勾勾地望著他,心緒翻涌。 愈發琢磨不透,愈發想要琢磨透。 謝玹這塊美味而難啃的骨頭,偏偏激起了斗志。 不遠處的小道上傳來幾句人聲,容娡順著謝玹的目光看去,瞧見兩個沙彌正朝這邊走來。 謝玹忽然極輕地蹙了下眉,低聲道:“足夠了?!?/br> 靜曇便依言停下動作,將裝滿藥草的竹籃遞給容娡。 容娡斂去眸中翻涌的情緒,連聲道謝。 謝玹不知想到什么,攏著雪色的廣袖走近她,伸手指向竹籃中的幾株藥草:“曬干之后焚燒,可以驅蚊?!?/br> 容娡眨了眨眼,心里像被羽毛的尖梢輕輕搔動,泛起一點發癢的漣漪。 她對著謝玹盈盈一笑,琉璃般的眼珠溢出瀲滟的光暈:“我知曉了,多謝公子?!?/br> —— 容娡走后,靜曇望著謝玹雪凈的面容,踟躕一陣,有些疑惑的試探。 “主上……似乎對這位容小娘子頗為照拂,是覺得她是女子,遭遇可憐么?” 容娡的身份,自她第一次接近謝玹后便被查的清清楚楚,確認過她沒有隱患。 若非如此,兵衛、暗衛們根本不會讓她有任何接近謝玹的機會。 謝玹沒回答,神情冷而漠然。 他的視線越過靜曇,看向剛才正往這邊走來的那兩個小沙彌。 小沙彌顯然看見他的存在,面露驚恐,猛地止了步,慌慌張張地擇了另一條道走,仿佛謝玹這個人是瘟疫般令他們避之不及。 謝玹平靜地收回視線。 容娡的確可憐。 但如今這世道,活的不易的可憐之人不計其數。 他的身份雖然注定他要對世人心懷悲憫,但卻并不允他親自去將這些可憐之人一一去照拂——若他那般行事,這世道早便亂了套。 第一次救下容娡,是迫在眉睫的無奈,更是因他本來就要扳倒盧氏,救下她不過是順水推舟的順手之舉。 然,此后的一次次因她停下腳步…… 謝玹自己也無法準確地說出具體的緣由。 正如容娡無法看透他,謝玹亦無法將她完全看徹。 他能看出容娡在蓄意接近他,也知道她心思不純,似乎是另有所圖。 她同他以往見過的尋常之人似乎并無不同。 那些俗人,無論是為了他本人還是為了其他——諸如權勢,諸如地位,總之是為了從他身上謀取一些什么。 眼下,容娡應當是想謀求他的庇佑。 這種近乎卑微討好的伎倆,謝玹并不算陌生。 容娡的手段著實算不上高明。 但容娡與他接觸過的尋常之人似乎又略有不同。 她似乎……只是想同他親近。 故而,謝玹漠然地縱容了她的一些不過火的舉止。 想要看看,她能為他做到何等程度。 靜曇見他面上一片冷漠,在心中嘆息一聲,小聲嘟囔道:“好歹也是出身士族的娘子,哪怕遭了難也不該落魄到如此地步,被那種腌臜人糾纏不說,如今還被僧彌排擠,連藥草都得自己帶著傷來采……” 這句話不知如何招到了謝玹,謝玹倏地掀起眼簾,冷冷地看靜曇一眼。 靜曇覷見他的一張冷臉,訕訕一笑,識相地閉上嘴。 — 雨過天晴,惠風和暢,晴空萬里。 容娡將謝玹幫她辨認的藥草提回廂房,在院子里曬了一個雨后,水分便曬去不少。 臨睡前,她依照謝玹的話,忍著煙熏火燎,費力將他所說的那種藥草點燃,嗆的只咳嗽,不禁在心里頗有微詞。 好在,入睡后點燃的藥草起了效用,沒什么蚊蟲來侵擾。 連著幾日皆是晴天,曬了兩日,藥草便全部曬干。 容娡不好意思頻頻麻煩寂清法師,便柔聲細語地向她討了做驅蚊藥包的法子,自己試著做了幾個。 靜曇挖了許多藥草,容娡的藥包也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