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盧攀帶來的人與沙彌推搡起來,菩提佛珠嘩啦啦的碰撞。 容娡愣愣地看向聲音來源的佛珠,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猛地捏緊袖中的菩提手持。 ——那個男子掉落的菩提手持。 那人身份必然貴不可言。 他如今身在寺中,倘若她尋到他,向他求救,他是否會出手呢? 張二狗拎起一個小沙彌,重重甩到墻壁上,jian笑著朝容娡走來。 慘叫聲撕扯著容娡的心弦。 她腦中的緊繃的弦“啪”的一下斷了,當即后退幾步,不管不顧地提起裙擺,一瘸一拐地從先前探看好的小路往外跑。 小沙彌曾提到過,那人占用了佛寺的大雄寶殿。 寶殿前立著一尊巨佛像,她來時記下了寶殿的位置,現在逃過去…… 那人說不定會在。 他是她眼下的唯一希望了。 飛檐斗拱隨著她邁步被遠遠拋開,所有嘈雜的聲音匯聚成心中堅定的一個信念—— 她得找到他,她得救自己一把! 容娡不顧一切地順著記憶里的路徑往前跑,裙裾被風鼓的獵獵作響。耳邊玉墜隨著邁步劇烈晃動,將她嬌嫩的肌膚打的泛紅一片。 許是天命助她,這一路跑去,并未遇見阻攔的兵衛。 容娡踉踉蹌蹌地闖入大雄寶殿。 遠處鐘樓上,驀地響起深沉嘹亮的鐘聲。 鐘響噌吰,響徹禪堂。 佛祖像前,焚香的煙霧被腳步聲驚擾,浸染上幾分甜香,縹縹緲緲的晃。 容娡一眼瞧見那個高階之上,跪坐在蒲團上,俊美無儔卻滿身清冷的男人。 正午雨霽后的第一束日光,恰如其時的灑落男人滿身,他的一身勝雪白衣暈開璀璨金光,烏發鎏金,宛如謫仙臨世。 男人膚色冷白,骨相清雋挺拔,面容極俊極雅,面上神情卻極其平靜,平靜的幾近淡漠冷然。容娡闖進來時,他正輕闔眼眸,手持犍稚,緩緩敲著木魚。 應是聽見腳步聲,他的長睫如鴉羽般輕輕扇動,微掀眼簾,露出一雙琥珀色的昳麗鳳目,安靜地望向她,眸光淡然,無情無欲,無悲無喜。 然而他垂眸看過來時,卻莫名讓人覺得他那雙極漂亮的淺色眼眸中帶著慈悲,整個人如同他身后悲憫眾生的佛尊玉相,身在凡塵中,但不似凡塵中人。 他卻并非死物鑄就。 而是鮮活的、像是被供奉在神壇上的神明。 容娡怔怔地望著他,心跳怦然不已。 她有些說不清,自己是因為他出塵絕艷的相貌而怔忪,還是因為近在咫尺的滔天權勢而發愣。 身后紛沓嘈雜的腳步追趕而至。 容娡回過神來,趕忙提著裙擺疾步踏上玉階。 怎料體力有些不支,臨近他身前時,她嗅著那陣熟悉的冷檀香,雙腿一軟,險些歪倒。 她知他身份尊貴,恐他不會出手相救,一咬牙,索性借了那力道,扭著細柳似的腰撲進他懷中,抬起一雙盈盈淚眸看向他,軟聲懇求:“公子,救我,救救我,求您……” 第3章 漠視 緲緲的鐘聲一圈一圈漾開,清揚激越,驅散天幕中殘留的烏云,金色日光漫過層檐迭疊的寶殿,草木間潮濕的水汽氤氳開。 容娡的眼底亦晃漾著潮濕的水波。 她伏在男人的膝上,微微仰首。 柔順的烏發隨著她抬頭的動作水墨似的流淌,日光將她細膩白皙的面龐勾勒出姣好的輪廓。千萬縷日光凝映入她極美的一雙眼眸,泛開茶色的光暈,瞳仁剔透若琉璃寶珠,波光流轉,盈盈有淚。 鐘聲響徹整座寺院,渾厚低沉,震得飛檐下銅鈴嗡嗡發顫。 亦震得容娡心尖發顫。 她望著男人冷白的下頜,嗅著他身上清苦的冷檀香,心跳如鼓點,震得耳膜發顫。 容娡一向美而自知,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美在何處。 她知道自己眼中含淚、淚珠欲墜不墜時,猶如桃花沾雨,最是惹人垂憐,沒有男子不會心軟。 可眼下,這個男人不僅對她的投懷送抱毫無反應,甚至連手都不曾抬一下,對她引以為傲的美貌,亦是半絲回應也無。 她分毫拿不準他在想什么。 雜亂的腳步聲紛沓擠入大雄寶殿。 容娡心急如焚,知曉是盧攀等人追來。如若這男人再這般無聲無息,只怕她將落入賊手,絕不會落得什么好下場! 她佯作驚懼不已、渾身發顫,實則雙手緊緊攀住男人勁瘦的腰身,細腰一扭,嬌軟的身軀蠻橫地擠入他懷中,跪坐在他膝上,隔著幾層起皺的衣料,與他貼的一絲空隙也無。 軟玉溫香滿懷,她死死的抓住他,猶如溺水的人攀住浮木,便是連她柔順的發絲亦是乖張地張牙舞爪,如蛛網般繚繞上他的衣料,與他安靜垂著的發絲糾纏在一處。 劇烈的心跳碰撞上沉靜心跳,冷檀香被清甜香侵染,沁出幾分從未有過的綺香,自四面八方鉆入人的嗅覺,試圖將平穩鼻息攪亂。 她倚在他懷中,柔軟的脖頸輕輕發顫,紅唇微張,湊到他耳邊,唇齒間溢出一聲聲細弱的:“那些人要將我擄去,求您,救我,求求您……” 容娡嗓音本就甜軟,如今刻意控制之下,聲線又軟又細,愈發甜膩,惹人憐惜。 在容娡幾乎的心幾乎要提到嗓子眼時,謝玹終于有了動作。 他垂眸看向容娡,眼中古井無波,淡若秋湖。 四目相對。 他望見她緋紅的眼尾,眼底盈盈的淚。 此時盧攀正帶人追到高階下,見此一幕,先是愣了一愣,旋即氣喘吁吁地啐道:“呸你個小賤人,我說怎么慌慌張張拔腿就跑呢,原是跑來尋男人了!” 他被張二狗扶著,抬腿氣勢洶洶地走上臺階,狠聲道:“管你找的什么男人,只要我爹還管著丹陽一日,老子就是丹陽的天!今日我非得把你弄走!你最好識相點,否則老子玩夠了就把你做成美人壺!” 美人壺此物,做法殘忍非常,容娡在雜書中有所耳聞。 此時她心中當真涌上畏懼,喉間輕細地嗚咽一聲,受驚的小貓似的,愈發往謝玹懷里鉆,哀求道:“嗚……公子……郎君救我……” 謝玹被她抱的身形微晃,雙手無處可放。 他眼眸低垂,長睫輕眨,如玉的長指極有分寸地虛虛扶著她的側腰,似是在安撫,實則借此默不作聲地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 容娡滿目懇求地望著他,二人視線相觸,時間似乎被無限延長,流逝的極慢。 在容娡咚咚的心跳聲中—— 半晌,他輕輕頷首。 容娡怔愣地望著他淺色的薄唇,用力眨了眨眼。 他這是……答應幫她了? 就在這時。 一只胳膊被人大力扯住,容娡回過神,心猛地一沉。 “小美人兒,你給我乖乖過來吧!” 盧攀這廝竟是要強行搶人! 容娡嚇得不清,頭皮發麻,正欲掙扎,那要將她扯開的力道卻忽地一頓。 “放手?!?/br> 她耳膜微震,聽到身邊的男人如是淡聲道。 聲線清磁,嗓音微冷,咬字很輕,語氣還算溫和,卻隱約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這兩個字,令她一顆慌亂跳動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盧攀瞪大眼,嗤笑道:“你是何人?本公子你也敢攔?” 謝玹緩緩掀起眼簾,看向他,目光極淡。 分明盧攀站著,占了站姿的優勢,比跪坐著的謝玹要高上許多。 可當謝玹看向他時,卻沒由來地令人覺得謝玹才應當是站著的那個人。 他淡漠的宛如他身后悲憫眾生的神像,俯視地上渺不足道的塵粒。 盧攀迎上他那極靜極淡的目光,沒由來的心中一震,隱約感覺到無形的、強勢的壓迫感自四面八方壓下。 他先是愣了一下,一時忘了此人尚未回答他的問題。片刻后。他用力將心頭籠罩的異樣甩開,扯著容娡的那只手加了幾分力道:“該松手的人是你才對!” 那力道幾乎要將容娡的腕骨捏碎,她蹙緊眉,牙齒咬住下唇,試圖將胳膊抽回。 她眼波流轉,掙動時,看向謝玹的側臉。 像是將賭注盡數壓在謝玹身上的賭|徒,一顆心怦然直跳,滿心希望皆托付與他。 拉扯間,謝玹倏地動了。 他手指微微發力,虛虛扶著容娡細軟的腰肢,托著她站起的同時站起身。 他的另一只手中仍握著敲木魚的鍵稚,只是這鍵稚此時并未敲木魚,而是在長指的控制下,敲在了盧攀攥住容娡的那只手的虎口上。 容娡只覺得腕骨上的力道猛然一松。 她連忙抽回手,后退半步,往謝玹身后躲去。 此時她才發覺,身旁的這個男子身量極高、極頎長。她的身量在江左女子之中已算高挑,但與他相較起來,她盤著發髻的頭頂只堪堪能與他的下頜尖齊平。 這個男人,跪坐時已如神祇臨世,如今站起身,更是巍巍如神山,皎皎似圣壇,遍身清冷矜貴,流露著不允褻瀆的神圣,一舉一動間,似有圣潔的神威沉沉壓下,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俯身跪拜。 偏他的面容還極度平靜,靜的幾近空白,似是并無壓迫之意。但配上他那雙淡漠的眼,細看之下,才會發現,他的神情其實是漠然。 猶如冰冷矗立著玉石佛像。 低垂眼簾,俯瞰凡塵,悲憫眾生,又漠視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