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憐 第23節
未幾,圍屏內雪濃喚他,“二哥哥,你幫我撿一下鞋,我不小心踢遠了?!?/br> 她知道他進屋了。 沈宴秋起身轉過圍屏,就見她側趴在梨花小榻上,翹著兩只白生生的小腳,扭頭看他。 沈宴秋往地上瞧,她的繡鞋一只踢到衣架邊,一只在床底下。 沈宴秋先撿了衣架邊的,再走到床前蹲下,幫她把床底的鞋撿出來,他問道,“怎么不叫金雀幫你?” 雪濃道,“……我會不自在?!?/br> 金雀是她的丫鬟,做這些是分內之事,但她就是很忸怩不安,穿衣穿鞋的,她都要自己來。 面對沈宴秋倒坦然的多,她也說不清緣由,這大概就是他們兄妹間的親熟吧。 沈宴秋在榻邊坐下,她就慢慢靠到沈宴秋身上,沈宴秋伸胳膊攬住她,任她趴懷里小聲叫他二哥哥,他抿著笑,任勞任怨握起小腳,伺候她穿襪穿鞋,繡鞋穿好了,他輕輕摸那頭長長的烏發。 “書上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你如今是大姑娘,不能總纏著哥哥抱?!?/br> 這道理雪濃懂,要換成二房的三哥哥,和自己親哥哥,她根本不想要他們抱,可沈宴秋不一樣,她喜歡被沈宴秋抱著,沈宴秋的懷抱讓她很安心,她有時候就想著,也許是她太小就失去父親,沈宴秋比她大很多,都說長兄如父,她心底,沈宴秋大概就和她早逝的父親差不多。 雪濃悶悶的從他懷里退出來,坐到一邊不看他。 就是生氣了。 沈宴秋便下地,又好像腿疾發作了,僵直的走不了路。 雪濃見過他腿疾發作的樣子,就是動彈不得,疼的額角青筋都暴起,她聽太醫說,這疼法也只有沈宴秋能咬牙忍著,換個怕疼的得要滿地打滾哎呦叫。 雪濃慌忙拉住他,眼紅了,“我不氣你了,你別疼?!?/br> 沈宴秋立刻坐回去,直笑,“只是腳麻了?!?/br> 是逗她玩的。 雪濃慪著眼瞪他,驀地就流眼淚出來,說他是壞人。 沈宴秋終究心疼,又抱著她道,“是我不好,我給你道歉?!?/br> 雪濃揪緊他衣服,靠著他的肩膀哭道,“我又沒要三哥哥和玉卿哥哥抱,我就要你抱?!?/br> 沈宴秋有點無奈,又有點欣慰,先前聽三嬸說,還當在她心里,三個哥哥都一樣,原來也是有親疏遠近的,好歹他比她“親”哥哥更受她喜歡,專黏著他。 沈宴秋哄了她一會兒,才讓她勉為其難的收住淚,下晚又讓廚下做了幾道合她口味的齋菜,陪著她用過晚飯,金雀帶她到院子里遛食。 沈宴秋便請了云氏來觀里,為的是雪濃的及笄,雪濃現已十六,早過了及笄,再有幾天就到了雪濃的生辰,沈宴秋想趁此機會給她補上及笄禮。 云氏嘆他有心,這是真把雪濃放心上了,從前雪濃沒有的,都想著要補上,這萬年的鐵樹開花果然不一般。 云氏便與他商議了一番,請哪些貴夫人來參禮,又請誰給雪濃加笄,這些都是緊要的,商議妥當了,就要回去給各家遞帖子,什么都要置辦好,以免再出什么紕漏。 云氏從沈宴秋那里出來時,正碰上雪濃散步回來,天這么晚,雪濃不舍得她回去,云氏便答應歇一晚,明日再回。 母女倆睡一起,總有話要說,雪濃便說起自己和沈宴秋鬧別扭,說著又有氣。 云氏有心試探她,笑道,“你哥哥說的也沒錯,現在你們兄妹親點是沒什么,這以后你哥哥若要娶嫂子了,你還能要哥哥抱嗎?” 雪濃陡時怔住,沈宴秋早已到了該娶妻的年紀,說不準哪天就有嫂子進門,她若再沒體統賴在沈宴秋懷里,被嫂子看見,總會有閑言碎語。 雪濃悶聲不吭。 云氏調侃道,“除非你哥哥為著你一輩子不娶妻了,那倒也沒什么,不然你求求他,說不準應允了呢?!?/br> 雪濃心口跳了跳,怎么能說是為她呢,家里人都說,沈宴秋的腿腳不好,才一直未娶妻。 她要是去求了,他若真答應一輩子不娶妻,是不是就可以賴他懷里一輩子? 這樣的想法太自私了,大房只有沈宴秋一個人,他一定很孤單,若早娶妻,就不會一個人住那么空的院子。 她在黑暗里擦了擦快要淌出來的眼淚,心想還是要趁早離沈宴秋遠一些,別太依賴他了。 云氏離開時,她也要跟著走。 云氏自然不可能帶她回去,讓沈宴秋帶她到這里,就是讓他們多加獨處,培養好感情,好能盡早完婚,這下她要回府,云氏就有些后悔昨晚試她,她才多大,自己說什么就信什么,若以后不跟沈宴秋親了,豈不是自己好心辦壞事。 云氏半真半假的騙她,來府里提親的人才少了些,她若回去了,又得有媒婆上門。 雪濃糾結了一番,也不想聽那些媒婆說哪家公子好,還是決定留下來,只是告誡自己,不能再纏著沈宴秋了,要學著守規矩。 雪濃要走,沈宴秋便知昨日沒把人哄好,心里還有氣急著跑了,沒走成也不理他,整日躲靜室里,連飯都不和他一起吃了。 她有小脾氣,沈宴秋原想過幾日就會氣消,可誰知她倒有骨氣,真不來找他了。 直挨到臨近雪濃生辰,回府前一天晚上,沈宴秋敲響了雪濃的靜室。 屋里本來還有雪濃和金雀的嘀咕聲,他一出現在門前就沒人說話了,過一會子門打開,金雀從里面出來,笑道,“二爺可算來了,殊玉姑娘在屋里哭呢?!?/br> 他雖不來,金雀卻會去跟他稟報雪濃的事,也知道有幾日他們互不搭理,雪濃哭了幾次。 沈宴秋踏進門里,就見雪濃連忙擦擦眼淚,眼圈都是紅的,從杌子上起來,規規矩矩給他行禮. 沈宴秋托著她的胳膊起來,她忙撇開他的手,耷拉著頭道,“這么晚了,二哥哥怎么來了,明日還要回府,二哥哥快回去歇息吧?!?/br> 她這就要跟沈宴秋生分了,還要趕人走。 沈宴秋微低頭看她,“這是打算要跟我鬧一輩子么?” 雪濃眼里一酸,就又止不住淚。 沈宴秋張開胳膊擁她進懷,一手給她拭淚,她埋頭到他頸窩邊,抽抽嗒嗒著,直到沈宴秋抱她坐到腿上,她才顫了顫,想下去,沈宴秋沒讓,她就依著他不動,聽他低聲道,“別再哭了,叫我怎么狠心?!?/br> 怎么狠心不讓她抱。 雪濃聽的懂,便也哭不下去了,面頰通紅,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的衣襟里。 -- 翌日一早,沈宴秋帶著雪濃回府,隨之而來的便是雪濃生辰到來。 雪濃的生辰在九月中,沈家早發了帖子出去,有頭有臉的人家都請了,因是補辦雪濃的及笄禮,特請了裕王妃來替雪濃加笄,再不提在場數位顯貴夫人,誰都看得出,沈家對這場及笄禮的重視,更清楚,雪濃不僅是三房云氏的愛女,更是沈宴秋最疼愛的meimei。 能請來這些人,看的也都是沈宴秋的面子。 不乏有驚嘆于雪濃樣貌的,這樣的美人,又是沈家掌上明珠,也不知將來會被誰求娶了去。 裕王妃加笄用的簪子是沈宴秋定選的,是一支鎏金孔雀如意簪,寓意極好,是希望雪濃以后都能吉祥如意,再不受苦難折磨。 笄禮完畢后,都入席吃酒,各家來了不少姑娘,云氏擔心她跟人不熟,叫沈妙琴陪在她身邊應對,哪知她倒不怯生,跟姑娘們也能說笑。 雪濃以前在宣平侯府,周氏若有串門往來的,也偶有帶她出門,但她是養女,與周氏結交的夫人們都會看眼色,多會叫自家的姑娘與溫云珠搭話,雪濃只晾在一邊,以至于如今有些曾見過雪濃的姑娘,也只覺得雪濃有點面熟,卻想不起來她曾經的是誰,都只把她當沈家三小姐捧著。 雪濃與她們交談幾句后,就發覺這里面有些姑娘并不是誠心與她交友,會不經意的套問到沈宴秋頭上,她只是失憶了,又不是笨蛋,哪里看不出來,她們或可能對沈宴秋有意,想嫁進沈家來。 一想到此,雪濃就失了樂趣,尋借口更衣,才從席上出來,她跑到屋廊上,覺得無趣極了,想要去找沈宴秋,可沈宴秋此刻一定在待客,她也不能去,她只站在垂花門邊,悄悄往男客那邊瞅,看見沈宴秋坐在席上,都是別人陪著笑敬他酒,他愛喝不喝的。 雪濃想到私底下,他都拿她沒轍,可在人前,他矜貴的很。 她踮起腳再看了兩眼,就想回坐到席上去。 恰時見那邊席位上,王昀下來,直朝她過來,她原想回避,但王昀快步追過來。 雪濃避閃不及,不悅道,“王二公子,你不在席上吃酒,跑這兒來做什么?” 王昀喝了酒,躊躇須臾,懇切道,“雪濃,從前是我不好,你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待你?!?/br> 第二十六章 雪濃上回在云集園見到他, 雖不認識,但他一身書生氣,加之又是沈宴秋的學生, 對他頗有個好印象, 沒料他孟浪成這樣, 登時沒好氣。 “且不說這是內院, 我竟不知我在你口中成了另一人,我是二哥哥的meimei, 你對我唐突, 你們家里就是這么教你規矩的?” 她也是努力擺了架子, 論輩分,王昀也得敬著她,可王昀顯然沒把她放在眼里,他說出的話, 就是言語輕薄,若被不知情的人聽到,當真會誤會她和他有私情,可她根本不認識這人。 王昀眼見她柳眉蹙起,臉上因慍怒而覆上一層胭脂色,眸光點點,分外嬌靡。 王昀酒意上頭三分, 看著她霎時竟轉不了眼。 雪濃又羞又氣,轉身就走。 王昀連忙道,“你已回了沈家,與溫家再無瓜葛, 你自然不是雪濃,你是沈家的三姑娘, 我當初有錯,傷害了你,若……” “昀兒?!?/br> 身后忽聽沈宴秋淡漠的嗓音。 王昀立時停住話,轉回頭即見沈宴秋慢慢踱過來。 雪濃見著他就有人撐腰了,小步子到他身側,斜一眼王昀,就把臉別過去,手也揪上了他的衣袖。 沈宴秋把她手握住,秋意重,她手是涼的,被他握著,才覺出溫熱來。 王昀滯愣的注視著兩人交握的手,這樣毫不避諱,倒反襯的他好像是多余的,可沈宴秋只是雪濃的哥哥,兄妹間比別人親一些又有什么關系,他便是有芥蒂,也說不出斥責的話。 “昀兒,這內院不是你來的地方,出去吧,”沈宴秋涼聲道。 王昀五指成拳,倏然向他拱了拱手退到院子外等候。 沈宴秋脫掉外穿的鴉青色鶴氅披到雪濃身上,攙著她的手上抄手游廊。 王昀只覺得刺眼,可人家是兄妹,兄長憐惜小meimei沒什么錯,他大抵是羨慕沈宴秋能這般親近雪濃,若那時他沒有跟雪濃退婚,站在雪濃身旁的就是他了,他也能執著那只素手,與她一起并肩行走。 是他自己把她推遠了。 兩人沿著長廊走了截路,直到王昀的視線再也看不見了,沈宴秋輕問雪濃,“是來找我的?” 雪濃拖著嗓音嗯了嗯,又不能跟他說,她覺得有女客拐彎抹角的探聽他的事,說不定就想做她嫂子,她要是說了,就顯得她好像很在意這些。 她仰頭對沈宴秋道,“二哥哥,王二公子這樣冒失,我有點氣?!?/br> 沈宴秋目光在她頭發里簪的那根鎏金孔雀如意簪停頓,笑道,“看在我的薄面上,你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br> 雪濃才不情不愿的說好,把臉側到一邊,其實還是有氣的,畢竟王昀太過分了,“王二公子那般無禮,二哥哥還要袒護他,二哥哥為什么要對他那么好?” 沈宴秋微有緘默,說,“我欠他父親一條命,不對他好點,我良心有愧?!?/br> 雪濃想,那定是他少年時在應天府救護圣上那次,她聽云氏私下說過,一起的書生大多死了,只有他活了下來,還說他福大命大,沒想到這其中還牽涉到了王昀的父親。 既是他父親救了沈宴秋,雪濃再有氣也生不起來了,抬眸擔憂的看著他,怕他陷在過去慘烈的回憶里。 沈宴秋探手輕撫她的臉,她就害羞的垂下來眼,沈宴秋眼底幽沉,旋即那只手繞到她腰上,她腰肢軟軟的靠到他胸前,被他半摟著帶進到附近的耳室內。 像這樣的耳室多是供人暫歇的,里面備齊全了桌椅板凳,甚至還有床鋪,房門一關上,外面就知道里面有人,不會打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