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憐 第8節
溫王兩家的請柬散給了親朋好友,沈家這里,王昀躬身在堂前。 沈宴秋翻看著請柬,再擱一邊,淡淡問道,“你不是和他家那個叫雪濃的小姑娘有婚約?怎么換成別的姑娘了?” 王昀聽到他叫雪濃小姑娘,胸口有幾許道不明的不適,恭敬道,“先生不知,其中有些難言的變故?!?/br> 沈宴秋便想到龍鳳胎生辰那晚,雪濃醉酒傷神時說的,王昀不愿娶她。 沈宴秋有點可惜,說他,“錯把魚目當明珠,論及看人的眼光,你不如你父親半分?!?/br> 隨后便答應下來會去赴宴。 王昀緊咬著牙關出了沈家,心底盡是憤懣,沈宴秋的眼里溫云珠是魚目,溫雪濃是明珠,能視為明珠,便不可能是當作一般人看待。 他倏然回悟出來為何雪濃會提出退親,之前給他做護膝,去了白云觀就變了,原來這就是緣故! -- 定親這天,王家熱鬧非凡,外客太多,王家又沒姑娘,雪濃原本是和溫云珠一起待在孫氏住的東廂房,沒多時,溫云珠被丫鬟叫走,雪濃百無聊賴,拿起溫云珠沒解開的九連環解著玩兒。 才解了一環,房門忽然開了,雪濃以為是溫云珠回來了,便放下九連環,一抬頭,正見王昀杵在那扇水墨山水屏風前。 雪濃道,“云珠meimei出去了?!?/br> 意思他可以出屋了,畢竟孤男寡女,傳出去會惹人閑話。 王昀陰沉著面容抬腳上前。 雪濃頓感不對勁,蹙著細細的眉從座上起來,道,“云珠meimei確實不在這里,我沒有騙二公子?!?/br> 王昀停在她面前,說道,“我是來找四姑娘問一句話?!?/br> 雪濃請他說。 王昀便問道,“四姑娘想退親,可是因我先生之故?” 雪濃怔住。 王昀又道,“四姑娘在跟我有婚約的情況下,送先生護膝,四姑娘可知道先生比你大整整十歲,你罔顧人倫禮儀,妄想高攀先生,置我們兩家于何地?” 雪濃兩眼通紅,顫抖著嗓音讓他閉嘴,克制下要扇他耳光的沖動,繞過他就要朝外走。 王昀見她無視自己,陡時再難忍怒火,抬手將人攔下,但見她避之如蛇蝎,更加惱火。 “你父親都在先生面前明說了你仰慕他,你是不是還在癡心妄想嫁給先生,做我的師母?” 宴上,溫德毓有意和沈宴秋同桌,席間悄聲說了此話,正好被前來敬酒的王昀聽個正著,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想讓沈宴秋娶納了雪濃。 這時候溫云珠恰好進門來,把話聽到了耳朵里,心生了妒意,兩步過來,就是沖雪濃發脾氣,“雪濃jiejie是想兩頭吃么?既惦記沈首輔,又不想對王昀哥哥放手,父親都舍下臉替你去跟沈首輔討名分了,你總不能什么都要吧?” 她進來就是這一通話,雪濃原本氣極,只知忍住淚,連話都不知道回,這下竟突然沒了氣,甚至心平氣和下來,先望望王昀,再看看溫云珠,他們兩人都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好像她做了什么對不起他們的事。 實在太可笑了。 “我為什么要退親,分明大家心里都清楚,何必要我說出來?!?/br> 雪濃輕輕笑道,“我已成全了你們,你們又何必咄咄逼人,再給我捏造莫須有的罪名,是不是只有讓我承擔了所有的過錯,你們就能問心無愧的定下親事?” 第九章 王昀和溫云珠一怔,旋即意識到那天在銀杏樹下的對話,被雪濃聽了去。 那天王昀親口說出想娶溫云珠,若沒被她聽去,卻能當作沒說過,可被聽過,再理直氣壯,也會有些歉疚。 溫云珠則是心中有鬼,去銀杏樹下的計劃是周氏安排的,一早就是要雪濃看見,心灰意冷主動提出退親,這樣就不會有人說她搶自己jiejie的親事,那天晚上她以為雪濃沒經過那棵樹。 之后雪濃提出解除婚約,她還暗自竊喜,即使沒有這件事,雪濃也會退親。 現下想,只是雪濃顧及顏面,沒有吵鬧,把王昀讓給了她而已。 兩人各有心思,回過神才覺雪濃已繞過他們出去了。 平素他們在一起,總會嬉鬧,又是定親的好事,兩廂如愿,本應該歡歡喜喜,可是現下他們面面相覷,尷尬之下,溫云珠尋了借口出去,直跑到周氏那邊。 周氏正幫著孫氏在點算各家送的禮,孫氏忙著招呼客人,王家不像宣平侯府,有底下的婆子丫鬟跑腿張羅,女客這邊全靠著孫氏一人接迎,周氏這才忍耐著嫌煩幫襯。 溫云珠進來便與她置氣,把雪濃那幾句譏諷也說給周氏聽,周氏覺得好笑,“雪濃就比你沉得住氣,她看在眼里,愿意周全你和王昀,本來你不跟她吵鬧,這就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可你跟王昀非要鬧她,就是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br> 溫云珠支吾道,“什么周全,明明是她看不上王昀,有更好的了?!?/br> 氣不過,還把王昀說的也告訴了周氏。 周氏霎時眸光一厲,旋即又點點她的頭,“你甭管王昀說什么?你跟王昀今日后,就是未婚夫妻,雪濃要嫁誰,自有我替她做主,你少管這些,有閑工夫,就多學學管家,等你嫁到王家,你就是王家的管家主母?!?/br> 她這里看完了禮,便帶溫云珠去隔壁的園子,那園子相比宣平侯府的沁春園而言,真的太小了,溫云珠打從進王家就渾身的不高興,王家怎么也比不得她家里闊綽,母親要她嫁給王昀,說王昀有前程,那為何不能等王昀前程似錦了,她再嫁呢,現在定了親,沒準過不久就要成婚,嫁過來也是遭罪。 園子里是各家的小姐夫人,擺了幾小桌席,周氏讓她拿出宣平侯嫡女的氣勢來,也叫那些夫人小姐都看看大家風范。 溫云珠蔫頭耷腦的進去,那里面有幾個小姐跟她關系要好,但也有她不認識的,孫氏見她們過來,相互介紹一番,才知在坐的還有沈家的內眷。 周氏朝四下一看,不見雪濃,又見溫云珠鼓著腮坐在她身旁,四下眼睛都盯著她,她這副不快的神情沒得叫人議論,周氏便推了推溫云珠道,“去把你jiejie帶過來,叫她也認認幾位夫人姑娘?!?/br> 溫云珠就是在好奇雪濃去哪兒了,忙不迭離座,匆忙出園子去找人。 -- 這里雪濃出去東廂房沒走多久,就遇著一個丫鬟,那丫鬟是王家老夫人身邊伺候的,見著她畢恭畢敬,說王家老夫人要見她。 雪濃躊躇了片刻,覺得自己和王家已無干系,玉鐲也還了,也沒有必要再去見人,她回絕了丫鬟,哪知那丫鬟突然拽住她的手就往上房走,雪濃掙了好幾下,愣是沒掙開,無奈之下,只好跟她進了上房。 王家老夫人已經病愈了,人在院里曬太陽,身邊還有沈宴秋,像是老熟人,有說有笑,直到雪濃到跟前,他們才正了神色。 王家老夫人見她來了,先讓坐,隨即道,“我聽昀哥兒說,你不愿意嫁給他,又把我送你的玉鐲子還回來了,我知道定是昀哥兒讓你受了委屈,既然你們做不成夫妻,他又娶的你meimei,將來都是一家人,看在我這個老人家的面上,過去就讓它過去吧?!?/br> 雪濃有點莫名其妙,她和王昀、溫云珠在東廂房爭執,也不可能這么快就傳到老夫人這里,她再看一眼沈宴秋,沈宴秋吹吹手里的熱茶,抿一口,似笑非笑。 雪濃心下頓時了然,前頭的宴席上溫德毓跟沈宴秋說了什么,大約已經傳到了王家老夫人的耳朵里,她是個聰明人,這才先把沈宴秋請到自己院子里,再死活也要拉雪濃來,就是要當著沈宴秋的面,跟她求這個情。 王家老夫人頭發白了,臉上布滿皺紋,眼里還帶著些許懇求。 雪濃看著覺得她可憐,又太羨慕王昀,有這樣真心實意為自己顧慮的家人。 雪濃的眸光軟和,回答她道,“王二公子沒讓我受委屈,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此決定,他和我meimei才是相配的,以后他就是我的妹夫了?!?/br> 王家老夫人明白她是給了情面,連說著好,放了心,又瞧過沈宴秋,才說自己夜里沒睡好覺,要回房補覺去,留了他們單獨在院中。 雪濃想到王昀口中提的,一下子緊張窘迫的不知要如何面對他。 沈宴秋倒沒看她,放下茶盞起了座就朝院外走。 雪濃猶豫著要怎么開口,只能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 都快跟到院門,沈宴秋忽然停下。 雪濃急忙停住腳,才免得自己僭越出彼此合適的距離,她還一直低著頭,好半晌不見沈宴秋繼續走,才意識到對方可能在等自己吱聲。 雪濃再三猶豫,才微抬起腦袋,訕訕的看他,隨后接觸到他的視線,又慌亂低下頭去。 久經官場的人,早已練就一雙會看人的眼睛,雪濃臉上的神情都落在沈宴秋眼底,這點大的小姑娘,再會藏情緒,也依然會有疏漏,更不用說,她此刻太慌了,那卷翹睫毛在不停發顫,櫻唇被潔白貝齒咬住,兩條細眉蹙成了結,垂首時,露出細白的頸,雪粉的肌膚下有青筋隱現。 看到了,只會感慨,少女皮囊之美。 換做是尋常貪圖美色的人,也許真就接受了溫德毓獻的殷勤,畢竟她衣衫凌亂時也叫他看在了眼里,世俗規矩里,他是要負責的。 但向沈宴秋送美人的太多了,即便雪濃樣貌比之前看見過的美人都出挑,這流程也嫌煩了,沒有當場變臉,那都是看在王昀的面上。 雪濃翕動著嘴唇,“……父親說的話請您別放在心上?!?/br> 沈宴秋眼里起了興味,“你也知道你父親說過什么?看來你仰慕我是真的了?” 雪濃登時臉漲紅,不知所措道,“不、不是仰慕,父親沒有說清楚,我……我是敬慕您?!?/br> 她擔心他誤會,又解釋了一句,“是對您像對長輩一樣敬慕!” 就是這樣!她說的沒錯! 沈宴秋哦了聲,“我為什么是你的長輩?我和你父親一樣老?” 雪濃看著他那張臉,實在說不出他和溫德毓一樣,都是老頭子,他看起來太年輕了,王昀說他比她大十歲,那就是才二十六,他這個年紀根本不算大,正是男人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相貌俊美又位高權重,哪怕身體有病,應當也是閨中女兒最憧憬的夫君了。 連溫云珠都會背地跟她討論他有沒有娶夫人。 他是不愁娶的。 思緒像野馬一般亂奔,等雪濃回神,才發覺自己一直盯著沈宴秋,對方臉上是戲謔的笑容。 雪濃一著急,就說道,“不是說您老,是、是您德高望重,您還是王二公子的先生,我才當您是長輩的,您要是不喜歡,我以后不把您當長輩看?!?/br> 話落,她又覺得自己在胡說,人家是堂堂內閣首輔,怎么可能跟她一個丫頭片子是同輩,說出去,得把人笑死。 她趕忙又找補,“我沒有說不把您當長輩看,我是說、我是說……只要您不生氣,叫叔叔叫哥哥都行?!?/br> 沈宴秋被她這句話給逗笑了,“我既沒你這么大的侄女,也沒你這么小的meimei,跟我套近乎,不是這么套的?!?/br> 雪濃只當他真的在發火,急得快哭了,當下就要往地上跪,求他原諒。 但人沒跪下來,就被他抬手給托住,他的手蒼白修長,骨節分明,雪濃不是第一次見,但卻是第一次感覺到這只手多有力,可以輕易把她托起來,完全與他病弱的外表不符。 雪濃油然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從前也被這只手握過哪里? 但是她即可擯棄這些雜念,還有心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有病嗎? 雪濃只是一瞬間有這念頭,當然不敢亂問,連忙從他手下挪開胳膊,往旁邊站了站,既為避嫌,尷尬之下,低著頭不吭聲了。 她的胳膊很纖細柔軟,沈宴秋握在手里沒費什么力氣,倒也不是故意占她便宜,真要哭著跪下去,被人看見了,還以為他仗著身份欺負小姑娘,說出去不好聽。 沈宴秋淡笑道,“我倒是沒料到,宣平侯府如今竟然落魄到要賣女兒才能維持府中生計?!?/br> 雪濃聽懂了他的意思,他在說,溫德毓要把她獻給沈宴秋,以保住自己的官位。 沈宴秋瞧院門外的羊腸小道上,有個身著鵝黃襦裙的姑娘在跑,大約是看到了他,立刻停下來,學著淑女的姿態往過來走。 沈宴秋轉開眸,再見雪濃臉色慘白,還是很好心的再提醒一句,“雪濃小姑娘,你可要小心?!?/br> 他提完了醒,轉頭要走,衣袖突然被拽住。 回過頭就是雪濃揪住他的衣袖,含淚求他道,“那您別答應他成嗎?” 沈宴秋看她可憐像,又想笑,這是聽的半懂,以為溫德毓只把她獻給自己,不成就算了。 卻不知如果他不答應,也許還會把她獻給別的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