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 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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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審刑院后,蔡逯在聽副官匯報調查進度。 內鬼這事,蔡逯已經調查了很多日,每次剛有找到線索的苗頭,還沒等去細查,線索就斷了。 但好歹還是揪出了兩個政敵派來的臥底,交給刑部去處置。 那個被現場逮捕的小嘍啰稱,自己到卷宗庫是想偷庫里墻上擺著的字畫,好當出去給親戚治病。 核實過后,發現身份與口供都對得上,便送去刑部打了十杖放了。 蔡逯真正要處理的事是懷州衙門卷宗失竊案。 每年這時候,地方都要向審刑院遞送懸案卷宗,留檔備份??删驮谶@緊要關頭,懷州卻出了事。 懷州衙門新官上任,治理惡霸不成,反被惡霸當街暴打一通。次日惡霸攜卷宗出逃,不知所蹤。 太子妃的娘家原就在懷州,那衙門新官雖為人低調,可卻是太子妃實打實的遠房表哥。 這一樁事牽一樁事,處理不好,說不定會把太子那頭都給得罪了。 蔡相讓蔡逯往懷州跑一趟,屆時會有地方巡檢司的人來接應,讓他務必要在十日之內擒拿惡霸,收回卷宗。 至于太子那頭,回頭等捉住了人,送禮道歉就成。 上晌還在約會,下晌就要上路去處理公事。 蔡逯給靈愫寫了封留言信,讓海東青飛一趟送去。 說他不清醒也好,說他太愛也好,即便時間緊迫,他仍舊想在臨行前,能夠約她出來,再與她見一面。 此前他也不是沒有外出辦過公事,可這次,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兀突突的,心情很是忐忑。 他必須要再見她一面。 就好像以后再也見不到了一樣,就好像明日是末日,而在夜幕到來前,他們必須再酣暢淋漓地擁抱親吻一回一樣。 這樣他才能心安。 海東青送完信,很快就飛了回來,站在蔡逯胳膊上的玉臂鞲上面,同他一起等待。 他約她在郊外一條長道邊見面,等了很久,起碼有一個半時辰。從黃昏等到天黑,等到下屬在不斷催促他,等到駿馬都無聊得要睡著了。 她還是沒來。 密密麻麻的烏桕樹林遮住了半邊天,回望來時路,那些尋常的風景,因夜幕降臨,都變得猙獰可怕。 最終,她還是沒穿過那片猙獰的風景,來見滿心期待的他。 蔡逯斂眸,翻身上馬,“走吧?!?/br> * 靈愫根本沒拆開那封信,才剛收到信,她就把信給燒了。 蔡逯寫了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劍已開刃,她已經換上了夜行衣,戴上了獠牙面具,準備要行動了。 這段時間里,蔡逯查不到線索這事,自然是她的授意。就連那所謂的“政敵派來的臥底”,也出自她的手筆。 她拿高價收買人心,那倆臥底頂多往牢里蹲五年就能出來,出來后有錢有地,此后人生自是不愁。 臥底也給她帶來個好消息:他們已經找到了她要的那本《癸卯年庚子月石溪易氏抄家案》卷宗。 只待她親自去拿。 夜已深,那一撥被她派出去混淆視線的殺手,現在已經混進了審刑院。 不多時,審刑院的西院著了火,又有一幫殺手來挑事,護衛都跑到了那里,卷宗庫這邊反倒顯得很冷清。 那幫文官里,也就蔡逯還練了些功夫。 別看蔡逯平時懶散,若今晚他還在,定是個能鎮場的主心骨,院里根本不會這么亂糟糟的。 可惜在今晚,審刑院注定是個草臺班子。 靈愫已經提前把事打點好,今晚意不在把事鬧大。她讓殺手等暗號,暗號一響就立即撤離。 若撤離不順,就說自己是刺客莊的人,把襲擊審刑院這屎盆子扣到刺客莊頭上。 她走暗道到了卷宗庫。 屏住呼吸,腳步放輕,慢慢向前走。 一步,兩步…… 直到站在一排密集柜前。 這本卷宗,不在“滅門案”那幾排密集柜里,反倒被插在了一堆詐騙案卷宗中間。 她瞄準位置,伸出手,拿出卷宗。 僅薄薄幾頁,封皮上寫有“癸卯年庚子月石溪易氏抄家案”幾字。 她放出兩聲布谷鳥叫,隨后沿地道返回。 這地道彎彎繞繞,盡頭是在郊外的一個村里。 這本薄到反常的卷宗,仿佛能把她的手燙出水泡,讓她不斷出手汗。 她想翻開頁,可又覺得,現在她隨便坐在誰的墳頭,周邊荒草叢生,腳底下還會爬過老鼠。就這么隨便揭開等待了十六年的真相,也太沒儀式感了吧! 還是帶回殺手閣,跟閣主一起打開吧! 當下,她把卷宗收好,把另一封早就寫好的信拿了出來。 早到什么時候呢。 早到提出“只是玩玩”,與蔡逯確定戀愛關系的那個晚上,那時她就把分手信寫好了。 信上只有兩句話。 “到時候了。承桉哥,我們分手了?!?/br> 不是帶有商量意味的“分手吧”,而是宣判結果般的“分手了”。 她當然可以長篇大論,敘事議論抒情相結合,用典排比對偶綜合運用。 但蔡逯他配么? 那晚,她已經提前打了預防針了呀。 她說:“只要我提出分手,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得按我的意思分手,隨時隨地,不需詢問緣由?!?/br> 蔡逯不會知道,在她這里,確定關系的那一刻,同時也是她在無形中宣布分手的時候。 她說的每句話,都不是可以被當成耳旁風的廢話。她做的每件事,都不是可以被當成意外的突發事件。 現在,她拿到了卷宗,明日就去復仇。此后海闊天高,她就自由了呀。 所以現在,于她而言,蔡逯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 她把這信卷好,讓信鴿給蔡逯傳去。 用的還是速度最快,靈敏度最高的吳淞鴿,飛程遠,也不會被其他信鴿攔截。 * 殺手閣。 靈愫掀開卷宗,垂眸觀看。 而閣主緊緊盯著她的臉,連眼都不敢眨。 他看見,她的神色,從愉悅轉為不可置信,再轉為絕望,最后陷入了深深的憤怒中。 “怎么了?” 他問。 她把卷宗扔他懷里,“被仇人陰了一把,主動進了仇人設下的局?!?/br> 她的渾身筋脈仿佛都被堵住了,沒辦法呼吸,筋脈一下一下地往外凸。 她開始扣指甲,惡狠狠的,像是要把甲面都扣下來。 閣主趕忙扔掉卷宗,握住她的手,“冷靜,冷靜?!?/br> 他是了解她的。 當她開始扣指甲,就說明她想來一場虐殺?,F在她想殺人,可又不止是殺人那么簡單。 倘若他不攔,那她估計會喪失理智,出門隨便揪來個人虐待,把人家剁碎。 好泄她心頭之怒。 閣主問:“為什么這卷宗只有三頁?僅僅是記錄了案件發生時的時間地點,以及……以及死亡名單?” 她盯著他,“枕風樓樓主先前給我透露過一個情報。這本卷宗,原是沒有的。當年時局混亂,誰家被滅門這事,屬實是掀不起一點波瀾。好幾年后,有位在審刑院上值的官員實在看不下去,就偷偷寫了份卷宗,放在卷宗庫里?!?/br> 她說:“那官員知道,易家還有一個人逃了出來。所以就希望,將來某年某日,這個僅存的易家后人,會來取走卷宗,復仇翻案?!?/br> 說到此,閣主就懂了。 他說難怪那卷宗上有血,“那位官員,是被仇人滅了口?!?/br> 她繼續說著猜測:“所以這是仇人設的局。他知道我遲早會取走卷宗,所以提前把剩下的關鍵幾頁撕掉,只留下前面不重要的幾頁。他知道我會繼續找下去,說不定他還會故意留下線索,引我去找尋真相?!?/br> 她說真是可惡啊,“這幾頁里,誰是怎么死的,一共死了多少人,全都明明白白地列了出來。他們想讓我重溫那件事,讓我痛苦?!?/br> 這次,靈愫輕了敵。 但不可否認,仇人也看輕了她。他們不知道自己惹了個多么恐怖的存在。 現在的靈愫,早已不是十六年前那個弱小的小女孩了。 她甩開閣主的手,語氣急切。 “到現在,這么多年了,我還是沒找出來,這個仇人,到底是蔡氏家族里的誰!” 仇人一定姓蔡,全天下姓蔡的人那么多,但仇人,只會在蔡逯所在的那個蔡氏宗族里! 說不定,他們蔡氏早就串通一氣,沒一個好種! 她頭很疼,提著劍就要走。 “干脆把姓蔡的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