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你簡直無可救藥
暮色將天際染得深紅,藤蔓在花架中投下囚籠般的影。 從下午開始路言鈞便抱著寧知棠在躺椅上曬太陽,直到昏黃的光逐漸從西方沉下,依舊沒能融開她眼底那層灰翳。 如果不是他偶爾調換姿勢,她的身軀早已經因為長時間屹立不動而變得僵硬。 這一下午,路言鈞依舊不斷在跟她說話,他的輕聲細語,像極了自說自話,在這得不到回應的空間里接二連三響起。 從開始的詢問,到最后的請求。 即使她身體已經有所好轉,甚至腳踝上的淤青開始慢慢消散,卻是這么些天來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她以逃避的方式將自己封閉在不受任何人打擾的密閉空間里,把所有人都隔絕在心門外,豎著一堵別人無法翻越的屏障。 路言鈞忽然收緊臂彎,胳膊上結實的肌rou,力道強硬到硌疼她的肋骨,可她連對疼痛的感知都變弱。 她嬌小的身體因為他突如其來的用力而深深陷進他懷里,卻始終保持最初趴在他胸膛上的姿勢。 他怎么跟她說話,抱她,親她,摸她,她卻連睫毛都不曾顫動分毫。 路言鈞記不清最后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是什么時候,是午夜夢回,看見身旁沒了她的蹤影,他急忙爬起來尋找,卻看見她光著腳,只穿著一條單薄的睡裙站在冰天雪地里。 她抬頭望著天空飄下的雪,伸手接住落進掌心里的一片冰霜,就連呼吸都如同機器一樣,連起伏的規律都平穩而毫無波動。 腳底被凍得通紅,她卻渾然不覺冷,白色的霜珠在她眼睫處凝結成冰,蒼白的臉跟她所接住的雪花一樣一度快要交迭、相融。 他快步走近,緊緊把人摟在懷里,聽見她輕軟的話如同一把淬毒的薄刃。 “折磨死我……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對她引以為傲的掌控欲似乎在她昏過去這刻土崩瓦解,連帶著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都好似悄然裂出條縫。 如果她想用這種無意識傷害自己的行為來懲罰他,那么她成功了。 路言鈞不會反省自己,可他會心痛,每每望著寧知棠明明好好站在她眼前、睡在他身邊,卻一副快要支離破碎,撐不下去的樣子,壓抑跟窒息這兩種情緒始終在他心底盤根交錯,如影隨形。 路母來看望寧知棠,卻發現一向精明干練的兒子連日來頹廢得不成樣子。 眼底下淡黑的痕跡,下巴冒出來的胡茬,半點不似之前容光煥發的樣。 寧知棠生病這段時間,他也無心收拾自己,每天無非就是推著輪椅上的她,在庭院里走走、曬曬太陽。 現在如他所愿,即便撤了房子里的所有監控,和外面監視的人,她也不會離開這里半步,甚至不會走出這個房間。 雖然路母一向護犢子,事情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完全是路言鈞咎由自取。 但看兒子意志消沉的樣子,她還是忍不住心疼:“醫生怎么說?” 路言鈞保持之前這副坐在地毯上的姿勢,眷戀的把臉埋進寧知棠的腿間,在不受打擾的空間里,喜歡這樣靜靜與她相處。 對母親的話,他渾然不覺,半晌才從唇縫里擠出干澀的話語:“都是庸醫?!?/br> 路母憂心道:“兒啊,有病就得去治病,耽誤不得?!?/br> 前段時間他把醫生活活打死這事她也已經聽說了,這一個沒本事,不代表下一個沒能力,再說寧知棠這副樣子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他實在不宜再繼續遷怒別人。 就連她這個做母親的,對近日來路言鈞的所作所為都感到懼怕,連勸告都顯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話激得他情緒不對,又大發脾氣。 是她的嬌縱促成了他無法無天的性格,即便她現在后悔也于事無補。 路言鈞將寧知棠的手心向上,把臉貼上去,試圖用她的體溫溫暖自己,甚至執著地握住她沒有絲毫力氣的手,放在自己頸部的位置,讓她感受他因為跳動而震顫的脈搏。 哀求的語氣就像沉溺的浮木,連最后一絲希望都快要被吞噬殆盡。 “寶貝,你看看我好不好?你跟我說說話?!?/br> 哪怕起來打他、罵他、抽他,怎么責怪他都行,即便想殺了他,他也會毫不猶豫給她遞刀子,在她面前敞開赤裸的胸膛。 他可以把最脆弱的地方毫無保留展現在她眼前,承受她任何歇斯底里的批評跟指責。 “我們出去玩好不好?我帶你出去散散心?!贬t生也說她要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廣闊的天空。 “你想去哪?”他喉結滾動時的聲響干澀又艱難,緊張。 “拉斯維加斯?”見她沒什么表情,他又不死心的繼續提議,“法國?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地方,你不是喜歡看花嗎?” 所以他才讓人在別墅的前院跟后院都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 “馬爾代夫?那里的景色非常不錯,我們去度幾天假?” 不管他怎么費心思討好,近乎哀求的語氣,寧知棠都無動于衷。 路言鈞頹廢地垂下眼,深吸口氣,落寞跟難受快把他整個眼眶吞沒。 這些天無論他怎么努力,寧知棠只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聽不到他說話,也感受不到他任何動作。 醫生說她這種狀況是受了很大的驚嚇導致,更不能斷定什么時候能夠恢復。 然而一天又一天過去,起來后她始終只會坐在床頭的小角落里,神色木然地望著前方,直到身體徹底疲倦,才會本能地閉上眼休息。 路言鈞現在就像死死抓著一片碎掉的瓷器,不肯放手的同時,也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唯有不斷滲出的血珠,成了她還存活在他面前的最好證據。 他忽然問母親:“林蕭璟怎么樣了?” 提到這個話題,路母便神色凝重,她不知道路言鈞此時問這話是想彌補他過去做得這些錯事,還是在知道林蕭璟還活著后依然執著的想要他死,所以她一時沒有接話。 見母親長時間不吭聲,路言鈞以為:“死了嗎?” 他連提及自己兄弟的生死都是這般無關痛癢的樣子,何況將林蕭璟打進ICU昏迷至今的始作俑者還是他自己。 面對這樣一個毫無人性還是從她肚子里生出,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孩子,路母只覺得窒息。 “你該慶幸他還活著?!钡擦质挱Z出了什么意外,林家又何嘗不是只有這一根獨苗。 他狠心讓林家斷后,林家又怎么會善罷甘休。 路言鈞在寧知棠的掌心里轉過臉頰,喉結滾動的弧度伴隨著nongnong的嘆息。 他說:“我留了手的?!?/br> 對上母親責怪又充滿擔憂的眼神,這一刻他像個叛逆的孩子從嘴角裂出冷漠無情的笑意。 “我若真要他死,他要進的就不是醫院……?!?/br> “而是殯儀館?!?/br> 路母一窒,在胸口緊握成拳的手不停顫動,呼吸更是忽然急促而不穩,成功被兒子氣到面部表情扭曲,失去了往日的優雅。 “你簡直無可救藥!”隨之而來的是高跟鞋的聲音碾碎寂靜,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