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木槿辦事利落,很快領來人。 春山一身灰撲撲的過冬袍子,下擺堆出好些褶子,面目平庸,低眉順眼,哈著冷氣向容淖請安,與宮里隨處可見的恭順小太監別無二致。 容淖未急著與他說飼養海東青,而是指向高幾上的賞錢匣子,再次吩咐木槿做事,“你去給那群小宮女拾掇齊整再送回去?!?/br> 回來時那群嚇成小鵪鶉的宮女你一言我一語終于把事情經過講述清楚了。 她們本是司胙官以下的宮人。 司胙掌供宮中祭祀所用俎rou,今日皇帝哨鹿之后雖未設大宴,但開宴前的祭祀禮必不可省。 小宮女們照常去撤下宴前的俎rou,歸途遭遇一蒙古貴族打扮的男子搶人。 她們的恐懼不僅來自險遭男子強搶失身,還因她們在慌亂之中打翻了撤下來的祭祀俎rou,此乃大過。 木槿明白容淖的意思,這群小宮女路遇強搶打翻俎rou辦砸了差事已屬無妄之災。 若任她們形容狼狽的走回去,恐還要多添一樁公然失儀的罪名,令本就不妙的處境雪上加霜。 宮中規矩森嚴,行于宮道無故回頭尚要以儀態不端問責,更遑論是在外衣衫不整。 司胙官必會數罪并罰,從嚴懲治。 容淖雖與司胙處官吏素不相識,但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她這里把幾個小宮女整整齊齊的送回,做到不落口舌把柄,司胙官肯定會樂意賣她這個公主幾分臉面,幫著粉飾太平,抬手揭過此事。 木槿取了只大荷包,打算金花生銀花生混裝一袋,可一把銀花生剛抓進去,她又立刻改了主意,快速挨個挑了出來,忍著心疼咬牙塞滿鼓囊囊一大包金花生退下。 容淖確定木槿走遠后,這才慢慢把左袖卷至手肘位置,露出來的手腕小臂腫淤異常,襯得皮膚表面那幾道因去年放血療法留下的疤痕格外丑陋猙獰,她抬眼看向春山,問道,“可會正骨?” 她在回來的暖轎上已檢查過腕上的傷,不算十分嚴重,手法復位足矣,只不過她自己沒那手藝與力道。 春山覷一眼容淖的傷處,眼神直直的,似沒反應過來堂堂公主受傷為何不敢張揚傳醫,反倒找上自己這個才調任過來伺候沒幾日的小太監。 容淖見人呆頭呆腦的,耐著性子多提了一句,“是陳嬤嬤引薦你的,她說你二人有親?!?/br> 春山猛然抬頭,面上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 本朝吸取前朝太監宮女勾連禍政的教訓,嚴禁太監與宮女之間認親。 明令太監于內廷當差,宮女在宮內答應,各司內外,事后務當斷絕交結。 若敢私自結親交往,當事人嚴懲后驅逐,其家人也要受牽連發配。 怎奈宮闈森森,人愁心苦,總有人敢陽奉陰違找些慰藉,什么干爹女兒,姑姑侄兒的。 當日陳嬤嬤引薦春山時雖聲稱兩人是遠房姑侄關系,但宮中使女皆選自八旗包衣,春山卻是個打南邊采買來的小太監,這兩人祖上八竿子也打不著,說是遠親,顯然是認親。 陳嬤嬤主動送了個要命的大把柄給容淖,分明是為了讓她能安心用春山。 春山會意過來后,并無被人拿住命脈的恐懼,反倒高興不已,心知這是陳嬤嬤在送他前程。待在公主身邊總比窩在養牲處強,至少不必擔憂哪日倒霉死于畜牲爪牙,連副全尸都存不下。 他把激動全寫在臉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實實連給容淖磕了好幾個頭。要不是鋪著厚地氈,額上八成多添兩個包。 確如陳嬤嬤所說那般實誠聽話不饒舌,磕磕絆絆半天沒說明白表忠心的話語。 容淖不耐打斷,目光落在腫淤的左手腕上。 春山激動未散,忐忑道,“跌打損傷奴才只能治些皮毛?!?/br> 王公貴族最是熱衷把猛虎馴成貓兒的把戲,養牲處的畜牲剛進來時多半野性難馴,不知輕重,負責馴養的宮人們受傷是常事。 小傷小痛他們不敢去勞煩太醫,慣常是互相幫著處理上藥,有時候畜生們受傷了也是他們處理,他自然會。 容淖并不意外春山的回答,壓著眉淡淡道,“來?!?/br> 春山應喏一聲,小心翼翼托起容淖左手,先輕按她的骨頭探了探傷情,然后手上攢勁,擺弄一陣,只聽很輕一聲骨節脆響。 “公主,好了?!?/br> 容淖悶哼一聲,白凈的額上沁滿了細細密密的冷汗,歇了幾息才緩過來,感覺疼痛稍緩,她試著動動手腕,低聲吩咐道,“你去內室把那紅漆葫蘆紋高桌上的兩個匣子取來?!?/br> 春山依言抱出一大一小兩個匣子,容淖從大匣子中挑出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 濃重刺鼻的藥味四處亂竄,春山替容淖上藥,看著的黑黢黢的藥膏緩慢浸入肌理,笨嘴拙舌的小太監不由多了句嘴,“公主骨頭雖接了回去,但腫淤只敷藥膏怕是消得慢,還是得以板條固定,能縛上吊帶最好?!?/br> “嗯?!比菽讘寺?,卻沒有采納的意思。 因為她這傷實在巧合到離譜,再加上她又利用這誤打誤撞來的傷當眾對皇帝示弱討鷹,是以根本不敢叫人知道。否則何至于在看城上從晌午忍到天黑,遮遮掩掩回寢帳找個獸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