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雁指揮使,這匕首扎得可不淺。當真不要等郎中來?” 言語間,樓上已現出應小滿的人影。 雁二郎估摸著方向,往她那處側了側身,渾不在意說:“等什么郎中??靹邮??!?/br> 應小滿順著樓梯往大堂下走的時候,心里半信半疑。 義母跟她說雁二郎受傷了。半夜邸店進賊人,他肩膀插一把匕首,瞧著好生嚇人。 “畢竟是為了尋你受傷的。趕緊出去看看?!?/br> 應小滿:“……他怎么為尋我受傷了?我出去一趟又回來,壓根沒看見他好不好?!?/br> “禁軍官人們都這么說?!绷x母催促女兒:“趕緊出去大堂看看情況。我瞧著傷得不輕?!?/br> 應小滿才出房間,果然迎面便看見一把匕首明晃晃扎在雁二郎肩膀上,扎得還挺深。 真受傷了? 她站在木樓梯扶手邊,正納悶地往大堂處細看時,忽然聽都尉大喊一聲“起!” 剎那間,就在她眼前,寒光四射的精鐵匕首從肩膀硬生生拔出,一股血箭飆得老高。 雁二郎悶哼一聲,臉色當場泛了白。 應小滿:“……” 她震驚地瞪視著那股血箭在眼前噴出半尺,沾滿了鮮血的匕首扔在地上。 好家伙,來真的???!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隋淼領著四名晏家好手趕來,護衛在應小滿身側,皺眉看大堂的場面。 “今日事不尋常。這處離京城不遠,快馬一個時辰便能往返。我現在就回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回稟郎君定奪?!?/br> 隋淼低聲問應小滿:“小滿娘子今夜出去見了何人,不知能不能轉告我家郎君?” 應小滿想了想,對隋淼說:“我答應了老人家不往外亂說的。這樣吧,我只寫給七郎一個,你別拿給旁人看?!?/br> “是?!?/br> 應小滿沿著木樓梯下大堂,站在雁二郎身邊,撥開肩頭沾血布料,仔細查看傷口。 這是小滿頭一次主動碰觸他。雁二郎愉悅地在燈下側轉半身,展示血淋淋的傷口,豪氣放話:“小傷而已,莫臟了你的眼?!?/br> 纖長的手指搭在雁二郎肩頭,應小滿把血衣繼續往旁邊撥,打量創口,皺起了秀氣的眉。 “傷口很深,血涌得太多了。你真的沒事?再不趕緊止血的話,你要暈了?!?/br> 雁二郎大馬金刀坐著,把軍中的金瘡藥不要錢似地往傷口撒,擺出刮骨療毒的姿態,嘴里還在說笑,“早和你說了,沒事。心疼了?” 金瘡藥粉才撒上就被鮮血沖走,兩個都尉原本站在旁邊笑看。笑著笑著,忽地察覺不對,漸漸收了笑容。 “血確實流得太多了。雁指揮使,你趕緊躺下?!?/br> 雁二郎當然不肯裝慫躺下。 兩個都尉臉色漸漸凝重,互看一眼,同時上前,合力把雁二郎放倒在長凳上,牢牢按住受傷的肩胛和上臂止血,回頭喝道:“金瘡藥再拿幾瓶來!” 大堂忙亂之中,兩個禁軍跑進來問詢:“許多住客受驚離去,弟兄們要不要把人拘回店里?” 雁二郎被按住平躺著,頭一陣陣地開始發暈,意識還清醒,吩咐下去:“別管無關旁人,盯著應小娘子和應家伯母小妹的安全即可……” 應小滿彎腰看他傷口的情況,又皺了皺眉,阻止他:“你別說話了?!?/br> 雁二郎難得見了應小滿的好臉色,短短五個字居然被他咂摸出幾分憐惜,驚喜之下,頓時豪氣迸發,連傷口都不疼了,無事般擺擺手:“區區小傷——” 應小滿直接把他受傷的左手肘牢牢按去長凳上。 轉頭對兩個都尉說:“他不老實,動個不停。得拿個繩子把他上半截身子捆凳上等郎中來?!?/br> 兩個都尉居然都贊成:“確實要固定?!?/br> 雁二郎:“……” 求仁得仁,雖說他受傷后確實得了應小滿的憐惜照顧…… 但眼前拿粗麻繩一圈圈捆他的小娘子,怎么感覺跟想象里的溫柔照顧場面,不大一樣? —— 京城。鄭相賃宅。 受他的恩惠,愿意追隨他的“清客”和“幕僚”不知有幾百個,卻沒有所謂心腹。 此刻站在書房里的這個,跟隨他七八年了。忠心耿耿,愿意赴湯蹈火,在他眼里,卻也依舊稱不上心腹。 幕僚從城南郊外冒雨趕來。 “城郊倒了棵大樹,正好擋住官道。應家的車馬被擋住,晚上歇在城外邸店里?!?/br> “有一路禁軍正好路過官道,鋸樹清道,當晚也歇在店里。似乎有匪人夜襲邸店?禁軍遇襲受了傷。具體什么情況,里頭亂糟糟的,誰也說不清楚?!?/br> “一會兒說應家小娘子遇襲失蹤。禁軍亂哄哄搜尋半日,小娘子又自己半夜回來了。小人親眼見她進了邸舍大門?!?/br> “知道了?!编嵪嗨妓髦?,緩緩道: “應家小娘子無事就好。畢竟是老夫舊友家眷,需得多看顧些?!?/br> “是?!?/br> 幕僚退下后,鄭相坐在安靜的書房里,擺弄著鐵鑰匙。 盛富貴確實跟去了城外邸店。 卻沒有動手殺莊九的女兒應小滿。而是把她劫去外頭問話,又好好地放回來。 這位來自北國草原的“好友”,長久扎根京城的敵國jian細,和他從來不是一路人。 不按照他的意愿做事,倒也談不上背叛。 如果非要比喻的話,他們兩個的關系,更像是——被一根繩子拴住的兩只毒蜘蛛。 手持利刃,彼此提防。 卻又想方設法,合力隱匿掩埋多年前那段塵土堆里的過往。 “所以,盛富貴找莊九的女兒說話。卻又放過了她?!?/br> “也就是說,莊九的女兒對過去當真一無所知。既不知莊九手上的信物,也不知盛富貴是何人。盛富貴才會放過她?!?/br> “莊九這條線,從此不必再提防了?!编嵪鄬㈣€匙扔回匣子,取出一張紙打開,把姓名劃去一道。 那是一張陳年泛黃的紙張。曾經密密麻麻列出許多姓名,寫下蜘蛛網般的復雜關系。 又陸陸續續被劃去。 “方響”這個名字,新近被劃去。 年代久遠的“莊九”,以及新添的“莊九后人”兩處也被劃去。 泛黃發脆的紙張上,只留下最后一個尚未被劃去的名字。 名字周圍列出的關系網全部斷裂,只剩下孤零零最后一段關系網。 盛富貴——余慶樓兩名死士。 “死士?!编嵪辔⑿χc了點:“忠心愚魯,對過去一無所知。又牽扯上余慶樓……尋到行蹤,可以當場擊殺?!?/br> 又點了點盛富貴。 “老友,少了余慶樓方響,你只剩孤家寡人了。即便死死捏著那倉精鐵武器的下落……又能保住你的性命幾日?” “二十六年了。你威脅了我二十六年。你說,只要你出事,我當年的通敵證據,便會有人送去大理寺官衙門外。老夫忍了你二十六年?!?/br> “等最后兩名死士落網,你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老友。你身邊還有誰?誰會把我的通敵證據送去大理寺?” —— 晏容時半夜被緊急叫起身。 隋淼帶來一疊紙,橫平豎直寫滿了字。 “小滿娘子說,只能郎君一個知道。有些字實在不會寫,她便畫個圈代替。事情重大,希望郎君費些心思猜一猜?!?/br> 厚重的整疊紙拿在手里,晏容時掂了掂分量,唇邊泛起溫柔笑意:“難為她了?!?/br> 才翻過頭一張,邊角處竟顯出觸目驚心的血痕。 才顯露的笑意凝住了。 晏容時盯著那刺目血痕:“怎么回事?” 隋淼急忙道:“受傷的是雁二郎,小滿娘子安然無恙。小滿娘子書寫時坐在雁二郎旁邊,盯著他不許亂動。興許從桌子邊角沾的血?!?/br> 隋淼把當夜邸店里的遇襲情況簡略描繪一番。 晏容時又掃了眼血痕。小滿坐在受傷的雁二郎旁邊,盯他? 嘴里沒多說什么,他開始翻閱紙張。 “河童巷老仆來尋我說話。說他姓盛,是爹爹當年的京城好友?!?/br> “盛老爹說了許多當年和爹爹在京城的事。他真的是舊友,問起爹爹這么多年在村子怎么過活的,家里過得好不好,問起我爹的瘸腿,又問起墳頭葬在何處?!?/br> “他問我為什么要來京城。我告訴他,爹爹讓我來京城報仇,還要我去余慶樓歸還五十兩銀。盛老爹哭了?!?/br> “盛老爹說,要去爹爹墳前拜他。我說路太遠,有話我替他帶給爹爹就行。盛老爹說,這么多年,我信得過的,0有你。你沒有0負我的信任?!?/br> 晏容時按住字紙,應小滿不會寫的兩個字在心中補全。 他心頭默念盛富貴帶去莊九墳前的話: 【這么多年,我信得過的,唯有你。你沒有辜負我的信任】 兩人閑聊的家常占據了滿滿四五張字紙。應小滿在最后一張紙上提起: “老人家給了我兩本舊書卷,讓我收好,說很珍貴。但書卷有年頭了,紙張黃脆,沾了雨水,有些字都糊了,不知怎么晾干才不傷紙。你能不能寫一個曬書的法子,叫0淼帶回給我?!?/br> “小滿?!?/br> 第7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