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她心里有防備,飛裝爪的牛皮袋就放在枕頭邊,直到二更初,邸舍逐漸安靜下去,才合眼瞇一小覺。 沒想到還沒到三更天,樓下大堂又開始吵鬧。她迷迷糊糊地翻個身的功夫,房門竟然打開了。 應小滿:? “誰?!彼查g清醒,一個骨碌翻身起來,反手抓住飛爪牛皮袋,警惕地對著門外黑黢黢的人影: “雁二郎?你最好別干下作事。信不信我揍得你滿臉開花?!?/br> 門外站著的人卻不是雁二郎。 某個似曾相識、細聽卻又不大熟悉的蒼老聲音說: “莊九的女兒,應小滿?” 應小滿人懵了片刻。 “你是誰?”她并沒有否認,只反問道。 門外人說:“老夫是你父親當年的京城舊友。這里的禁軍小混賬太多,我們找個穩妥地方說話。老夫想問問你父親?!?/br> 應小滿手快,兩句話功夫已經點起油燈。 燈光往門邊晃了下,來人正好拉下蒙面黑布。她吃驚不?。骸啊先思??” 門外來人呵呵一笑。 燈下顯露出來人斑白的頭發。渾濁的眼睛此刻精光畢露: “老夫姓盛?!?/br> 第73章 秋雨淅瀝。大理寺官衙籠罩在朦朧雨簾里。 隸屬禁軍殿前司的一名精銳都尉, 如今正站在官署,向左右長案坐著的十一郎和晏容時兩人回稟: “卑職奉命跟隨鄭相行蹤?!?/br> “鄭相昨晚冒雨前往城西河童巷,和老仆見了面。單獨說半刻鐘話,留下些銅錢衣裳, 乘車離去?!?/br> “離開河童巷后, 鄭相又拜訪了家住城西的一位大儒友人, 逗留半個時辰離開?!?/br> “河童巷舊宅的前任嚴姓主人, 是一位擅長書畫丹青的大儒,和鄭相有私交。老仆兩度入獄,兩度無罪釋出, 鄭相都送去了衣物錢財?!?/br> 殿前司都尉退下后,十一郎皺了皺眉,對晏容時說:“所以,昨晚鄭相去城西拜訪友人, 順道給河童巷舊友家的老仆送去些衣裳財物。舉動并無可疑之處?!?/br> “七郎, 鄭相是朝廷百官之首, 我們暗盯著他不妥當。到底要盯到何時?” 晏容時提筆在線索凌亂的白紙上寫下: 鄭相——老仆(舊相識) 抬手點了點紙張上的新關系:“所謂老仆,一定是嚴家的老仆?并無任何人可以證實這點?!?/br> 十一郎大出意外, 發起了怔。 “殿前司禁軍再盯幾日?!标倘輹r折起白紙, 以鎮紙鎮?。骸叭绻湎赂上? 被人追責, 我擔著?!?/br> 鄭相身份非同尋常, 需出動殿前司禁軍盯梢。至于老仆這邊盯梢,只需大理寺官差即可。 很快進來兩名大理寺捕頭,行禮后卻不敢起身。 “老仆昨日釋放出獄后, 就一直蹲在自家拆干凈的大門口?!?/br> “從下午蹲到夜里,動都不動?!?/br> “后來小人等看到鄭相過來送衣物銅錢, 給老仆一碗熱騰騰的面吃,閑說幾句話,很快便走了?!?/br> “老仆吃完鄭相送的面,又跑回自家大門口原地蹲著,動也不動,跟個石像似的。小人等盯梢到夜里,一不留神,就……就瞇了會?!?/br> “等小人醒來時,天還沒亮,但……但老仆不見了!” —— 田野雨聲連綿不絕。 前后兩個人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漆黑的田埂間。 “老人家,斗笠戴起來?!睉M遞過去第二個斗笠:“身上都淋透了?!?/br> 盛富貴呵呵地笑:“用不著?!?/br> “哎?我小聲說話老人家你聽得見?” “耳朵確實不大好,但周圍這么靜,聽得見?!?/br> 兩人沿著田埂走去一處臨時搭建的雨棚子邊上。雨棚子里坐著兩個農夫打扮的男子,人不起眼,眼神卻銳利,不像侍弄田禾的農夫的眼睛。 應小滿腳步停住,不肯進雨棚子,手按住腰間掛的飛爪。 盛富貴開口把雨棚子里兩人驅趕出去。 空下來的雨棚子里,他彎腰攥了把被褥,有點濕,但沒身上濕。他不怎么在意地把被褥又裹身上,招呼應小滿坐近說話。 “小丫頭坐。這里離邸舍不遠,我問幾句你爹爹的事,只要你好好答,很快就能回去?!?/br> 應小滿坐在雨棚子對面,帶著三分警惕,七分詫異,盯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老人。 “你說和我爹認識?你們是京城舊友?什么樣的舊友?” “呵呵,豈止是認識。你爹當年身手好得很。老夫一眼相中他的好身手,把他留在身邊多年……” —— 與此同時。 邸舍里兵荒馬亂。大堂里所有的燈籠油燈全點亮。 住滿的兩百余間房舍被禁軍挨個踢開,入室搜尋一名“頭發斑白、眼有白翳的老賊”。 “小滿人不見了?” 空空蕩蕩的甲字二十六號房門敞開,義母抱著阿織站在門口,驚慌萬分。 禁軍查驗回稟說:“門口有沾泥的男子腳印?!?/br> 雁二郎肩膀上還扎著匕首,顧不得拔,先沿空屋走一圈,對義母說:“沒有打斗的痕跡,斗笠也被帶走。我猜是小滿自己出去查看動靜了。她身手我試過,跟旋風似地,想無聲無息把她擄走可不容易?!?/br> 義母細細查看過,發現房里裝飛爪的牛皮袋也不見,稍微放下點心。 “飛爪被她帶在身上?!?/br> 義母抱著阿織,站在空屋里犯愁?!按蟀胍沟?,伢兒跟誰走了……” 雁二郎的心思立刻就歪了。 “該不會跟著晏七私奔了吧?”他立刻吩咐禁軍出去丈量外頭沾泥的男人腳印大小。 義母氣得在背后怒啐一聲。你才私奔!這雁二郎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這邊正亂糟糟掰扯時,忽然聽到幾個聲音同時在門口喊:“小娘子自己回來了!”“小娘子好好的?!?/br> 應小滿戴著斗笠,腰間掛飛爪牛皮囊,除了身上淋濕幾分,人安然無恙。 但神色卻有點恍惚。 心不在焉,腳步發飄,幾步飄到義母身邊:“我沒事,回去歇著吧?!?/br> 無論雁二郎和義母怎么發問,她只搖頭,警惕看一眼周圍禁軍和圍攏看熱鬧的人群。 “娘,回房再說?!?/br> 關起門來,單獨對著自家老娘時,她才開口說:“真的沒事。我爹從前的舊友找上門,問了幾句話?!?/br> 義母總算放下心來。但虛驚一場,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分開,兩大一小擠擠挨挨在一間屋里住下。 義母開箱籠取出干凈衣裳鞋襪叫應小滿換上:“大晚上跑去哪里了,衣裳淋濕半截,踩得滿腳泥。要不是看到你帶飛爪出去,險些急死我?!?/br> 又不放心地問:“這回找上門的,又是你爹哪個京城舊友?又來坑咱們了?” “這回是真的舊友?!睉M坐在床邊,換衣裳邊答: “開口問起我爹怎么去世的,我說生了場重病,治不好,去年臘月走了。又問我爹的墳頭在哪里。我說埋在老家山上。盛老爹嘆了口氣,說,英雄埋骨無名處?!?/br> 不止這些,盛富貴問得極為詳細。 聽應小滿說義父瘸了條腿,進不了深山打獵,以至于家里很多年只能勉強溫飽時,意外地沉默了很久。 “怎么瘸的?” 應小滿自己也不知道。義父從來不跟她提這些。她只知道義父來到村子落戶時,腿已是瘸的了。 之后又閑聊了許多。都是關于爹爹這些年在老家如何過活,過得好不好。 “最后他問我,老家那么遠,為什么要來京城討生活。我告訴他,爹爹臨終前念念不忘,讓我來京城給他的主家報仇,還要我去余慶樓歸還五十兩銀。盛老爹哭了?!?/br> 義母停下整理動作,吃驚地問:“一把年紀的人,當真哭了?” “當真哭了?!睉M回想了想,抬手做出個老人抹眼角擦淚的動作:“就這樣?!?/br> 應小滿如此描述時,義母沒忍住,也悄悄抹了把淚。 “你爹在京城那幾年總算沒白活??偹阌袀€知根知底的老朋友,真正心疼他。你爹舊友他人呢,我也出去見見他?!?/br> “盛老爹和我說完話就走啦。他說河童巷宅子拆了,他在京城不再安穩,索性去別處討生活?!?/br> 應小滿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提。 “對了,娘,盛老爹你認識的。就是河童巷喝了咱們家好多碗咳嗽藥的老仆?!?/br> 義母:“……啥?!” * 雁二郎坐在大堂中央。一把雪亮匕首筆直插在左肩膀上。 禁軍拔刀警告,把鬧哄哄圍觀的住客全趕回房。 都尉胳膊處受的皮rou小傷不礙事,過來大堂報信:“小娘子換身衣裳,從屋里出來了!” 雁二郎便吩咐:“趕緊的,熱水細布金瘡藥準備好。等小滿走到二樓樓梯中央那時候,拔匕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