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不知道想到什么,向來陰郁的眉眼都展開了瞬間。 “我知道他近日的動向?!?/br> “他近日手邊一樁極關鍵的案子,宮里下了期限,正在三司會審。他身為大理寺少卿,必定日夜監審此案。等散值時,多半已經入夜?!?/br> “美人蛇,附耳過來。從大理寺到長樂巷晏家,白天鹵簿親隨開道,必然要走大街。但如果半夜疲乏,想抄近路早些回家的話,由大理寺西側門出去——對,就是你翻進來的狗舍那邊的側門出去,有條本地人都少走的小路……” 應小滿聽著聽著,眼睛漸漸亮了。 第34章 這天傍晚出門時心情低落, 腳步聲都拖著“沉重”二字,回來時倒哼起了輕快的歌兒,推門聲里都聽出高興。 義母擔憂女兒,大晚上撐著不睡, 邊做針線活計邊等門。望一眼便奇道, “出什么大喜事了?看把你樂的?!?/br> 應小滿坐在炕邊, 高高興興地說, “娘,我尋到確切的法子,可以報仇了?!?/br> “哦?!绷x母不冷不熱應道。 這兩個月類似的話聽了幾十遍, 人早聽麻了,過耳就忘?!斑@回又打算什么時候啊。和七郎和你一起去不?” “七郎最近忙,報仇機會難得,先不等他了?!睉M眼睛亮晶晶的, “今晚就去蹲點?!?/br> “一天來來回回跑出去多少趟?”義母又好氣又擔憂, “大晚上的還要出門。你個小伢兒半點都不累的?” 豈止不累, 簡直精神百倍。 她哼著小曲兒準備今夜踩點的物件。 準備到半途,突然想起, 回頭問一句, “七郎今晚來過了么?” 義母搖頭。 應小滿嘴里哼著的輕快小調停了停, 咕噥, “他真忙啊?!?/br> 義母擔憂得睡不著, 提燈在小院里照亮,翻來覆去地問:“你一個人成不成?報仇這等大事,不等七郎再來商量商量, 幫把手?” 如果有個人幫忙蹲點,籌劃, 那當然更好…… 但七郎最近忙。 應小滿:“我一個人可以?!?/br> 五月天氣燥熱,人睡得晚,應小滿又激動得睡不著,索性一口氣把埋伏下套的物件全從屋里箱籠翻出來。 絆馬長索,挖陷坑的小鐵鏟,義父留下的十幾顆鐵蒺藜,擦得锃光瓦亮的飛爪,殺魚的柳葉薄刀,老家帶來的二十斤門栓。 樁樁件件清點完畢,收進包袱,鼓鼓囊囊一包扎好背起。 “娘,我出去一趟,回來得可能會晚。你莫等門?!?/br> 義母不放心,追出來喊,“今晚只蹲點!動手大事,還是等七郎幫把手?!?/br> 應小滿沒吭聲,背起包袱便出門。 山里打獵講究時機。錯過一次好機會,叫獵物生了警惕,十天半個月都等不來下次。 報仇也差不多。 晏八郎跟她附耳細說的當時,她便敏銳知道——機會來了。 大理寺西邊側門小巷狹窄,窄到車駕難以通行,馬匹只能進一匹,行人并肩只能走兩個,平常只供狗舍里的狗子從側門出入。又因為靠近官衙,百姓退避,這條巷子少人來往。 這么一條窄巷,偏偏橫插出去,可以直通長樂巷附近的大街,省下沿著西門內大街往北在往東繞一大圈的麻煩。 按晏八郎的說法,晏容時在大理寺做事到深夜,偶爾會吩咐車馬提前等候在窄巷盡頭,自己領長隨橫穿窄巷出去。 她今晚出去確實只打算蹲點。 如果被她蹲到好機會的話:當場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 應小滿抱著包袱,精神奕奕出門去。 沒走出兩步,迎面卻正好撞到剛回來的沈家阿奴,同樣抱個鼓鼓囊囊的包袱,吃力地半拖半扛。 兩邊遠遠地照個面,沈家少年郎主動打招呼,“應小娘子,家里兩方硯臺順利當得十貫,我買了好些吃用物件?!闭f著掀開布包,露出里頭一串粽子,五斤rou。 “這下才是當家頂梁柱的樣子?!睉M稱贊說。 把自己的包袱放去路邊,幫扛米面。 沈阿奴還在強撐著,“米面沉重,我買了二十斤!怎么能讓你來——” 應小滿輕輕松松一扛便走,留個目瞪口呆的少年郎在后頭,片刻后提著大包小包追進沈家門里。 沈家娘子病得起不了身,沈阿奴捧著包袱進屋給母親看。 夜風傳來依稀哽咽聲,“當賣了你阿父珍愛的硯臺,等他回來,定要責怪與你……” 沈阿奴的聲音道,“等父親回來責怪便是。母親身子要緊……” 這沈家貍貓雖有點小糊涂,還不至于沒救。應小滿帶著欣慰往門外走。 片刻后,身后卻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沈阿奴從自家追出巷子,“應小娘子,入夜了,你帶著沉重包袱要去何處?我幫你拿包袱?!?/br> 應小滿連聲道,“不用不用!太重了,你背不動,讓我來?!?/br> 沈阿奴被那句“你背不動”激得臉皮子發紅,血氣上涌,不依不饒地一定要背。 又存心帶著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心態,學著應小滿剛才的模樣,把地上包袱一扛便走,“我可以!——啊呀!”里頭什么東西,重得像石頭! 應小滿煩惱地跟在旁邊,“你說很重了,還給我罷?!?/br> 里頭裝了七八斤一對飛爪,二十斤的包鐵門栓。其他零零碎碎還沒算呢。 沈阿奴咬牙死扛,面皮漲得通紅,強撐著無事人般說話。 “小娘子孤身夜行危險,你可是要進貨?我、我陪你去,有事我,呼,替你擋著。買了羊,呼,還是我替你扛著……” 應小滿:“真不用,今天不買羊……” 沈阿奴精神大振。老天幫他,應小娘子今晚不買羊!只肩頭三十來斤,他、他咬牙能撐過去。 “走?!鄙虬⑴珦u搖晃晃地往前走,“我們去何處?” “我……”應小滿卡了一會兒殼,吭哧吭哧地說, “去……家里新盤的rou鋪子看看?!?/br> 沈阿奴死活扛著踩點工具不放手,兩人一路悶走去西門內大街的應家rou鋪處,少年郎大字型癱在木椅子上,再不動彈了。 應小滿站在店鋪子里,提著準備踩點作案的包袱,茫然地想:大晚上的,她扛著門栓,帶個沈阿奴,來鋪子里做什么…… 天色已經黑了。小巷里靜悄悄的,只有一盞燈籠,映出“應家羊rou鋪”的無字門面。 沈阿奴頓時又精神大振。一骨碌翻起身,尋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你家門面還缺一個像樣的牌匾?!彼愿鎶^勇,“我替你寫鋪子名字!” “字已經有了,只差做匾?!?/br> “做匾需三五日,我寫一幅字不費功夫,即刻寫得。掛個三五日,等匾做好就換下?!?/br> 應小滿連聲拒絕:“真不用!” “真不費功夫!” 沈阿奴已經在四處尋字紙寫字了。 他原來有個像樣的大名,叫做俊青。 沈俊青一邊猛揉肩膀一邊道謝。 “這次母親的事,回想起來后怕,不知如何跟你道謝才好。以后如果有需幫手處,比方把羊扛回家之類,你我鄰居,盡管直說?!?/br> 應小滿心里嘀咕,叫他幫忙扛羊,半路羊肯定跑了…… “你有心謝我的話,不如幫我聽著家里動靜?!闭f起義母最近身子不舒坦的事。 沈俊青拍著胸脯應下:“這兩日我留在家里照顧家母。如果應嬸子有事,隔墻喊一聲便是?!?/br> 應小滿客氣道謝。 沈家阿奴乍瞧著愣頭青,她還以為滿腹詩書讀進了狗肚子里。但相處多一些,本質倒還不錯。 亥時初,大理寺官衙門口進出的官員依舊不少。 大街上還開著幾家夜宵鋪子,七八個捕快打扮的食客圍坐,呼喝笑罵,rou香氣味遠遠地傳入鼻下。 應小滿忙忙碌碌地清洗砧板,打掃店面,又坐在門邊,拿一塊磨刀石,細細地打磨斬骨刀。 亥時正,時辰入了夜。 街上行人明顯變得稀稀落落。夜宵鋪子準備收攤。 官衙里走出兩名老門房,合力把敞開的兩扇大門關閉,只留邊上一道出入小門。官衙上方寫懸掛的一對“大理寺”燈籠光亮耀眼。 應小滿坐在鋪棚子燈影里沒動,遠遠地望著。 按晏八郎的說法,晏容時手里有個三司會審的大案,最近監審到關鍵時期,不到深夜不可能出官衙。 小門里出現兩名差役,合力抬一只木制拒馬[1]去窄巷,把拒馬擺在巷口。 三尺長的拒馬,登時把窄巷口堵了個嚴實。 “咦?”應小滿驚訝地盯著窄巷口出現的拒馬。白天可沒這東西! 大理寺官衙正門傳來轟然聲響。 才關閉不久的兩扇黑漆沉重大門左右洞開,幾名值守青袍官員簇擁當眾一位紫袍大員,十幾名挎刀漢子護衛左右,氣勢驚人地走出門來。 不遠處還在圍坐宵夜攤子吃喝的幾名捕快唰地一齊起身,遠遠躬身行禮。沿街走夜路的百姓慌忙退避。 長隨牽馬過去時,低聲回稟句什么。 紫袍大員原本已經上馬沿著大街前行,忽地一勒韁繩,側身回望,望得正是rou饅頭店方向。 官衙門口的燈籠光清晰地映出紫袍大員的身形。 應小滿邊磨刀邊遠遠地往大理寺方向張望。借著燈光看清紫袍大員時,磨刀的動作倏然停下。 狹長眼睛,濃黑眉毛,小麥膚色,健壯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