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心魔都是我 第159節
他看著白飛鴻,血紅的眼睛里漸漸滑下一行淚來,打濕了嘴角的笑。 “我贏不了他?!彼p聲重復了一遍,輕得如此絕望。 “云夢澤……” 白飛鴻又喚了他一聲,她的聲音放得很輕, 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一樣。她腦海中有許多念頭紛紛擁擁, 最終落在唇邊,卻只是一聲極輕的嘆息。 “……你別這樣?!彼f。 你別這樣。 白飛鴻想, 多么無力的一句話。 她還記得少年時的云夢澤, 意氣風發, 風華正茂,卻又有點與同齡人格格不入的沉著。這一點,倒是和他哥哥一模一樣。他們兄弟兩個都是很驕傲的人, 卻不顯得驕橫。陸遲明的高傲總是顯得很溫潤,云夢澤的驕傲則是更為外露, 有時甚至是鋒銳迫人的。 他是空桑陸家的二公子,是少海云家這么多年來龍血最為純厚之人, 是昆侖墟中人交口稱贊的天才…… 可是這一刻,他卻在她面前,親口承認了自己的敗北。 ——我贏不了他。 白飛鴻終于發覺,原來一個人的驕傲折斷的時候,是無聲無息的。 “……” 任何言語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一切文字在這一刻都如此虛弱。白飛鴻猛地握住青女劍,向前走了幾步,仰起臉來面對著論劍臺。 在轟然落下的隆隆水聲之中,那方絕壁如此料峭,便是這樣仰起頭來,也幾乎望不到它的盡頭,如此龐大而又險峻,沉沉地壓在你的眼前,在眩目的日色之下,像是一道無聲而又冷峻的質詢—— 你敢出劍嗎? 白飛鴻同樣在心中如此質問著自己。 在如此多的前輩所留下的遺澤之前,在陸遲明不可逾越的劍意之前,她白飛鴻,真的敢出劍嗎? 而后,青女劍錚然出鞘,劍鋒在秋意中帶起瑟瑟風聲,如同一曲哀歌。 劍若是夠快,便會聽見極為悅耳的風聲。 伴隨著低吟一般的風聲,一道細而長的劍痕驟然在論劍臺上綻開,如同一道深深的傷口,撕開了那道縱深的劍痕。 白飛鴻還劍入鞘,回過頭來,看著云夢澤。 “我剛開始習劍的時候,連一道那樣的痕跡都無法留下?!彼钢搫ε_最下方的劍痕,輕得像是一道石子擦出來的白痕,“我沒有劍骨,沒有龍血,也沒有其他的傳承。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不管我多么努力,大概也不可能贏過他?!?/br> 所以她拋棄了一切。 為了在幾乎等同于零的可能性上多加上一分籌碼,她舍棄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遠離家人,遠離安寧,遠離所有平靜的幻象……將自己的一切都寄宿在手中的劍上。 她轉過臉來,靜靜地看著云夢澤,如同看著過去的自己。 那個痛苦到幾乎無法再站立,幾乎沒有辦法活下去的她自己。 一日之內,所有在意的、愛過的、共同生活過的人都消失了,究竟是一種什么感覺?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被他一劍又一劍刺入要害——在那之后,自己到底要怎么活下去? 她對云夢澤伸出手去,就像是對著過去的她自己。 “不管贏不贏得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去做?!彼粗?,將那句同自己說過無數次的話對他說了出來,“你明白吧,阿澤,只剩下你一個人了——所以有些事,非你不可?!?/br> 無論做得到,還是做不到。 有的事,都非做不可。 ——因為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我知道?!?/br> 云夢澤緩緩點頭,那觸目驚心的猩紅,也終于一分一分從他的眼瞳之中褪去了。在這抹血色黯淡下去之后,他的面龐越發蒼白,高大的身軀搖晃起來,再也支撐不住向前倒去。 白飛鴻忙向前幾步,接住倒下的青年。甫一接觸,便摸到了一手溫熱的血腥。不管碰哪里,都是大片黏膩濕滑,先前還看不出來,這樣一觸碰,他整個人都像是從血池里撈出來的一樣。 “你……唉!” 白飛鴻只覺得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匆匆調動回春訣,去治愈他衣衫下猙獰的傷口。 陸遲明沒有留手,每一擊都想要置云夢澤于死地。即使身懷龍血,也無法在短短三日之內便愈合如初。云夢澤身上仍帶著深可見骨的大小傷口,白飛鴻咬緊牙關,一時居然無法想象他是怎么撐著這樣的身體,在這里坐了三天三夜的。 而這三天三夜之中,他一直在看著那道劍意。 他到底在心中嘗試了多少次?又在心中殺死了自己多少次? 白飛鴻不知道,她也不愿去想。 然而,卻有一只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 白飛鴻忽然怔住了。 云夢澤的手停在她的面龐上,一度被劈開的右手被嚴嚴實實地包扎起來,然而仍舊有血在紗布之上洇開,晦暗而陰郁的紅。他就像是覺察不到痛一樣,仍舊扣著她的臉龐,他們兩個的距離這樣近,近到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就吹拂在自己的眼睫上。 “不是‘只剩下我一個人’?!?/br> 他忽然道。 白飛鴻一怔。 那只手慢慢滑了下來,緊緊地,緊緊地將她扣在自己懷中。新鮮的血腥氣再度涌上鼻端,他卻像是根本不知道痛一樣,只是一再收緊力道。白飛鴻緊貼著他的胸口,可以清晰聽到他胸腔中激越的心跳。 “我會保護你?!彼穆曇艉艿?,低得像是從臟腑深處傳出來的,“我不會再讓他殺了你,我發誓?!?/br> 絕對不會。 無論要他變成什么樣—— 一抹猩紅再度在他眼中閃動,云夢澤閉了閉眼,強行將那縷魔念壓了下去。 ——他所愛的那些人……他再也不會讓陸遲明奪走了。 而在他懷中,白飛鴻無聲地睜大了眼睛。 再、殺了她? 她腦中忽然掠過一絲明悟。 此時此刻,她想起了曾經讓云夢澤離開空桑拜入昆侖的那個噩夢,這一世云夢澤人生中最大的變數—— “那不是預知夢,對嗎?”她問他。 “對?!痹茐魸奢p聲道,“他已經殺了我一次——就像他殺了你那樣?!?/br> 于是,白飛鴻徹底明白了。 眼前的這個人,不只是她一直以來熟悉的小師弟,還是前世的云夢澤。 白龍的血一分一分浸透了白飛鴻的衣襟,他的氣息也漸漸微弱下去,她聽見他的聲音,輕得幾乎無法聽清。 他在說,你沒死……太好了。 傷痕累累的青年終于失去了意識。 白飛鴻用自己的雙肩支撐住云夢澤,雙手撐在他的身上,用回春訣治愈著他身上再度裂開的傷口。片刻之后,她垂下眼來,看著對方依然緊抓著她衣襟的手。那只手死死地攥著,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 就像抓著自己僅有的寶物一樣。 又或者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抓住他的手腕,只要一用力便可以推開。她停頓良久,到底是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白飛鴻終究沒有丟開他的手。 第152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崔玄同下葬的那一天, 蜀山劍閣遍地縞素,哀樂綿延百里而不絕。劍閣弟子散發素服,神情悲痛, 他們長身而立, 持劍向著閣主的棺槨行了大禮。有些年輕的弟子忍不住嗚咽出聲, 哭聲如同漣漪, 很快便在人群中擴散開來。 便是有年長些的弟子強自忍耐著,也是不由得紅了眼眶。 哀聲回蕩在山岳之間, 站在隊列之首的白衣男子神色肅穆, 良久, 他猛地拔出劍來,在自己手掌上劃了一刀,鮮血滴滴答答落下,很快便染紅了他腳下的土壤。 劍閣大師兄江天月握緊拳頭,雙目赤紅, 一字一句發誓道。 “劍閣上下, 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回應著他的呼喊, 一眾劍閣子弟紛紛劃開手掌, 歃血為誓—— “不報此仇, 誓不為人?。?!” 悲憤的呼喊重疊在一起,如同洶涌的海潮,回蕩在山巒之間, 一直涌到白飛鴻的面前來。 她站在昆侖墟的隊列之中,望著那悲痛的人群, 微微收攏衣襟,發出一聲輕嘆。 “在想什么?” 花非花站在她身邊, 嘴唇微動,用只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白飛鴻看了他一眼,他今日難得衣冠整齊,昆侖的弟子服好好穿在身上,領口拉得嚴嚴整整,礙于場合,也少了平日那種吊兒郎當的神色,沒了妖里妖氣的做派,這樣端正地站在她身邊時……倒有些不像他了。 她垂下眼,同樣輕聲地回了他一句:“我在想崔閣主……他是個好人?!?/br> 雖然她與崔玄同的相處時間并不長,但白飛鴻依然看得出,他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非常負責的師長。在東海之時,若不是他燃燒了自己的魂魄揮出了最后一擊,擋住了陸遲明的劍雨,那么當時會死多少人還未可知。 而他做這一切,卻是為了阻止自己的徒弟繼續鑄下大錯。 “好人嗎?”花非花似是想要冷笑,卻還是壓低了嗓音,把那諷刺的意味一并壓得極為隱秘,幾乎無法覺察,“這么多年了,你還是看誰都是好人啊?!?/br> 白飛鴻抬眼看他,聲音里帶出一絲困惑:“花花?” “沒什么。只是想說……一山二閣乃是正道魁首,上萬年來一直守衛著修真正道,能坐到劍閣之主的位置的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人物?!彼粗?,眼神幽幽,“總是把別人想得太好是你的老毛病,阿白?!?/br> “是我的錯覺嗎?”白飛鴻又嘆了口氣,“這些年你好像越來越憤世嫉俗了,花花。這是劍閣的地盤,你這么說話小心被他們打。順便一提,我是絕對不會幫你的——你被揍純屬活該?!?/br> 話是這樣說,白飛鴻還是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確定了沒有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只是這一眼之間,她發現少了幾個人的身影,不由得蹙起眉來。 “阿澤在養傷沒來也就算了……晏晏呢?” “她在照顧你師弟?!被ǚ腔鰶龅?,“畢竟那小子受傷太重,沒人照顧也不成。常師妹便自請留下照顧他了?!?/br> 白飛鴻聞言,倒是稍稍松了口氣:“晏晏的醫術雖不如先生,但也無愧于先生的教導。有她照顧阿澤,我也安心一些?!?/br> “……我都有點同情那小子了?!被ǚ腔ㄐ÷曕止玖艘痪?,又在白飛鴻的目光轉過來時咳嗽一聲,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該把注意力轉回葬禮上了。 白飛鴻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然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