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人是男主白月光 第46節
天熱,兩人又忙活了一上午, 王犬韜這般體型自然是比傅瑜要累的多, 雖說大多數活都叫傅瑜做了, 王犬韜此時更是坐在樹蔭下面休息, 但他還是熱的不顧形象地挽了袖袍,露出兩條白白胖胖的胳膊。 傅瑜見他熱成這般,忙將手中的芭蕉扇子扇得呼呼作響,又笑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今日這頓飯又不會輪到你的名下,你只管在家玩兒冰塊或是去找五娘吃冰,何至于跑到這里來陪我熱陪我干活?” 王犬韜伸出兩根白胖的手指在空中揮了揮,道:“所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雖說算不上君子,可這般答應朋友的事情怎能不做到?” 傅瑜好笑的伸出扇子打掉了他的手,只心下一片熨帖,身在鐘鳴鼎食之家,酒rou朋友自是不少,但能甘愿陪他一起來受戒食師父指揮的好友,王犬韜卻是回回不落下。當然,這里面也少不了當日王犬韜輸了賭約給傅瑜又兼之他想過來看看戒食師父特意做的吃食。 “吱呀”一聲,木門輕響,一個小沙彌探出頭來,對著他們道:“二位施主,你們的齋飯好了?!?/br> 傅瑜心下一喜,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見著王犬韜已是一個激靈就從石登上躍起,只三兩步就沖到了小沙彌面前,一邊還不忘在身后向傅瑜招手。傅瑜輕笑一下,卻是收了芭蕉扇子,走了過去。 兩人走進一旁的小廚房,不見戒食師父,只那小沙彌站在一桌旁,桌上擺著兩盅陶罐裝著的湯,外沿上濕漉漉的,看著就像剛從冰窖里拿出來,另一邊卻是一胳膊粗的竹筒,幾樣爽口的夏季小食。 王犬韜早是為了這些而來,他二人忙活了一上午也是為了這些,他搓著手,忙循到桌邊,還未拿起筷子就被傅瑜一把揪了回去。 傅瑜笑道:“六郎,這些可不是為你準備的?!彼幻嬲f著,一面又取了放在一旁的食盒,小心翼翼地將幾樣小菜放進食盒中,又取了塞子,用手輕輕扇了扇,他湊近去聞,一股清冽的味道撲面而來,聞著便有絲甜津津的味道,再見那顏色,卻是玉白色的竹筒內一筒葡萄酒似的,煞是好看。 傅瑜放心地重新加了塞子,又小心翼翼地將竹筒橫放在食盒內,一回頭,就見著王犬韜可憐巴巴的看著他,一雙黑珍珠似的眼,又加上他那白凈胖乎乎的臉蛋,一時倒叫人狠不下心來拒絕他。 傅瑜只擦擦汗,伸手將桌上一盅陶罐湯推到他面前,對他點點頭,復又小心翼翼地端起另一碗,放進了第二個食盒內。第二個食盒是他今日早就叫人備好的,此時里面還墊有些冰塊,提起來便沉得很。 傅瑜道:“犬韜,你在這邊好吃好喝,我且先去做自己的事了?!?/br> 王犬韜剛喝了一口那冰鎮的綠豆湯,又忙抬頭道:“今日休沐你有什么要事?別忘了鄭大哥婚事定了,咱們還得商量著給他送份好禮呢!” “這個我自是記得的,況且這也不急,年后的事只等過三兩個月再說,我先把這些酒菜給先生送去再說?!备佃[手道,取下身上的白帕子搭在王犬韜胳膊上,又顧自提了兩個食盒就向外走。王犬韜知道了他要去做什么,也不攔,只一個人坐那兒喝湯,逗弄著有些饞嘴的小沙彌。 出了大慈恩寺的后山小院,傅瑜眼前一閃,就見著金圓和元志忙跑了過來,要從他手上提過食盒,傅瑜嘴里忙道:“罷了罷了,我自己來?!?/br> 金圓道:“郎君,這兩樣東西怪沉的,就這么一直提著,不受累嗎?” 傅瑜笑道:“這東西,我要自己提著才有誠意,反正走了九十九步,這最后一步索性走了便是?!彼f著,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右手的食盒一眼,似想起來什么似的,將左手拿加了冰的食盒遞給元志,吩咐道:“元志,你把這盒送到斐府上去,務必直接給斐娘子。這天太熱,等我從九尺胡同回來,恐怕冰塊早就化完了?!?/br> 元志咧嘴,忙從傅瑜手中接了過去,他行禮轉身便要走,傅瑜又向前一步攔他道:“不要騎馬,這里面放了湯湯水水,你騎馬又是個慣不穩當的,且小心撒了去,你坐我的馬車去吧?!?/br> 這時緊跟在眾人身后默不作聲的一中年漢子出聲道:“郎君,元志是什么身份,怎可孤身乘您的馬車?” “趙斌,你就是太拘著了,這又何妨?還是先緊著這吃食吧,索性九尺胡同也不遠,只是斐府要遠了些?!备佃さ?,只將趙斌的話置在腦后。 傅瑜說著,右手仍舊提著食盒,他人行走在有些狹窄的山間石梯上,倒是穩穩當當的。一行人行至山腳,離得大慈恩寺的前殿略近了些,就見著一伙藍布短衫的府丁聚在烈日下頭,約有七八個人,倒是都嘰嘰喳喳的說些什么。這些人外人一見就知道他們是傅府的人,是常跟著傅瑜在外邊跑的,他們中有的是昔年戰場退下來的老兵,最不濟的也是經過趙斌這個老油條苦磨過的,個個都精氣神十足,看著就唬人,堪稱是永安諸多府丁中最有威懾力也最能打的府丁。當然,他們是遠遠比不上皇帝老子的兵的,但一來是為了保護傅瑜的安全,二來是昔年辦紈绔的班底子,帶在身邊逞威風用的,這般便也夠了。 這些人行伍出身,在外也是規規矩矩,宛若和趙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是最在意傅家家規不過的,往常傅瑜做事,他們便都是像松柏似的站在院子外頭等,及至今年,傅瑜出門的日子少了些,再出也不愿像以往那般被趙斌看著,倒不常帶著他們出來。今日倒是稀奇了些,他到寺里求飯的事情是傅瑾早知曉了的,故而派了這些府丁跟過來。 “喲,這是怎么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傅瑜老遠就認出了自家的府丁,見此奇景,忙喚了身后冷言少語的趙斌。 趙斌僅剩的一只眼微微瞇起,有些滄桑的臉緊繃著,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迫人的氣勢,他狠聲道:“這些小兔崽子,倒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傅瑜忙道:“罷了罷了,趙教頭,今日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何必這般冷冰冰不近人情呢?我們暫且先去看看他們在干什么,再說教也不遲??!” 傅瑜說著,已是和金圓走了過去,眾府丁見他來了,忙讓出一條道來,傅瑜走進去,就見著七八個人圍著的是一金雕玉琢的男童,那孩子不過六七歲大小,看著倒比傅瑩瑩生的還要精致小巧些,梳著童子發髻,白嫩的臉上被陽光照得發紅。這孩子身上穿著紅色的褂衫,脖子上還戴著亮晃晃的長命鎖,錦衣玉食,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只是現下身上的衣服卻是沾了些灰,頭上的童子髻也歪歪扭扭的,此時他正蹲坐在地上,看著神情有些萎靡不振。 “喲,你們這是從哪里拐來的仙童么?”金圓和這些府丁向來熟識,見了便道。 一人道:“金管事,這可不關我們的事情,這孩子自己從山上跑下來的,又調皮的想要爬樹,這不摔了,要不是我們接著了,只怕腿腳都要折掉了?!?/br> 傅瑜聽聞這話只略微蹙了蹙眉,道:“今天休沐日,來禮佛的人不少,看他穿的不俗,想來走丟后的動靜定然不小,應該很快就會有奴仆尋過來,再不濟,你們只管把這孩子送交給住持就行了?!?/br> 說了,傅瑜也不再管這件事,只叫金圓留下來處置,他另有要事,剛抬出腿,要走,那蹲坐在地上的小孩兒突地上前猛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口中只迷糊道:“小霸王!” 這孩子動作一時有些急,傅瑜被他撞了一下,手上提著的食盒險些就要掉下,幸而金圓及時扶住了他,只是傅瑜心下卻是怪異的很,他輕聲問眾人:“他剛剛叫我什么?” “小霸王?!壁w斌在他身后冷冷吐槽道。 “小子,你認識我啊?!备佃み@下倒是來了興致,他俯身,摸了摸這孩子有些發燙的小臉,見他迷迷糊糊的眨著眼,嘴唇已有些發白了,再一摸他額頭,卻是有些濕冷,忙道:“壞了,該不是中暑了吧?” 他說著,空著的左手一把拽住這小孩兒的衣領就將他提了起來,男童的小腦袋無力的歪著,只一雙迷糊的眼蹬著他,嘴中仍小聲的癡癡叫著小霸王,呼吸急.促,顯然是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傅瑜忙把他挪到樹蔭下,又吩咐了府丁去尋些冷水來。 男童已是迷迷糊糊的,臉頰發燙,傅瑜將他放在地上,又讓人解開了他的衣襟,露出胳膊和腿,叫眾人散去,卻是為了透風。不過天熱,吹來的風也帶著熱氣,直叫人胸悶氣短。見這孩子愈發熱了下去,傅瑜想起食盒中的酒,一拍腦袋,卻是忙拿了出來,這桑椹酒也是冰窖里拿出來的,此時拿來解暑倒是正好,但這酒是要拿來送人的,傅瑜只略微倒出了一點在手上,抹在了這孩子的臉上和胸口上,又給他喂了些。 天氣有些熱,傅瑜本勞作完,身上就黏糊糊的,現下心里一著急,更覺頭暈目眩,喂完這孩子,忙抬起頭來,卻是一個眼花,險些就要向后栽去,不過金圓倒是很及時的扶住了他。傅瑜剛把竹筒塞住,放回了食盒,就聽得不遠處一陣大呼小叫,黑壓壓的似尋過來一群人。 傅瑜心下松了口氣,順勢盤腿坐下了,正坐在那男童身側,見這孩子有些醒轉過來的趨勢,便伸手將他掀開的衣襟攏了攏。 誰料,就是他這一動,尋來的人里立刻有人大呼出聲,卻是道:“夭壽喲!我們不打死你個拐小孩的!” 緊接著一有些豐.滿的女子忙小跑過來,幾乎是膝蓋滑過來似的跪下,而后手忙腳亂的將本來揭開的衣服和袖子又收了回去,這人一邊收一邊抹鼻子哭,甚至還有力氣推了傅瑜一下。 后面緊跟過來的一群人似是以這女子為首的,看著也不過四個小廝,三個還未長開的丫鬟,這群人見了傅瑜,倒像是見了仇人一般,又看著這孩子躺倒在地,更像傅瑜殺了他們親生父母一般怒目而視,若不是看著傅瑜身側還有幾個不好惹的府丁和他伸手明顯非富即貴的打扮,怕是立馬要沖上來打人了。 心知他們將自己認作了人販子,傅瑜也不惱,只起身,問那領頭的奶嬤嬤:“你們是哪家府上的?怎么,連我也不認識么?” 他說著,又從腰間摸出一把檀木扇子,自覺頗為風雅的扇了扇,頓覺熱風襲面,頗為不適,遂又停了下來。 傅瑜不做這般倒也還好,但他偏偏說了那番話,又拿了扇子,只見那乳母突地抬頭,狠狠地看了傅瑜一眼,忽而兩腿一蹬,卻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了,開口便呼天搶地的,說著些傅瑜有些聽不太懂的話,但看她這副模樣,想來也不是什么好話。 傅瑜正覺尷尬之際,就又見著一行人快步走了過來,這伙人的頭幾個倒是云鬢步搖,錦衣華服,氣度非凡,想來是這男童的家人了,只是,傅瑜看著走在人群最當頭的那個紫衣少年,嘴角頗有些抽搐。 “允之,你今天怎么在這兒?”傅瑜剛問出口,就見著方才還坐在地上罵罵咧咧的乳母突地連滾帶爬地向一雍容華貴的婦人跑去,她口中還道:“娘子救命啊,還請娘子做主!這人剛剛想要對小郎君不軌!” 她這話一出,傅瑜頓覺十多雙不善的目光刺向了自己,這是男童的家人和奴仆的,唯有傅瑜身后的傅家府丁和金圓、趙斌面色十分怪異,陶允之則是面色頓了頓,隨后哈哈大笑道:“你這嬤嬤,可要好好說清楚,這是傅家二郎,你莫不是看花了眼?” 那嬤嬤忙磕了個頭,口齒伶俐地將她一行人發覺小郎君不見了之后四處尋找,才發現是被傅瑜拐走了并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欲行不軌的事情說的頭頭是道,傅瑜都不得不嘆一句這奶嬤嬤只怕是有說書的天賦。 聽那奶嬤嬤說完,陶夫人倒是不曾聽信她一面之詞,只略微看了看陶允之一眼,傅瑜道?!拔覄倧纳缴舷聛?,何至于拐走你家的小孩兒,不過是我家府丁見他獨自一人,又剛險些從樹上摔下,便照拂了一把,我解開他的衣襟也不過是見這孩子中暑了?!?/br> 陶夫人忙讓身側的一婢女過去看了看這孩子,見她點了點頭,陶夫人一直板著的蒼白的臉色復又恢復了些許,只歉身行禮,忙道歉又道謝,忙讓人將那孩子抱了起來到廂房去了。傅瑜本是抱著做好事的心態,熟料倒是被人誤會了,但這伙人明顯是陶允之的家人,他只得擺擺手裝作啥事也沒有的讓他們走了。 一行人來得快去的也快,只剩下陶允之一人留下,見那群人走運了,陶允之則是再也憋不住了,哈哈的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拍打著傅瑜的肩膀,只道:“哈哈哈……沒、沒想到啊,你傅小霸王也會有做好事被人誤會的……哈哈、一天?!?/br>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傅瑜好心的拍了拍他的背,直把他拍的直咳嗽。傅瑜有些蔫道:“只可惜我好心,卻被人當做在辦壞事了?!?/br> 他說著,就聽身后的金圓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府丁里頭也有不少憋笑的,唯有趙斌不茍言笑,面無表情。傅瑜忙扯開話題道:“先不說這件事了,你今天怎么也有空到這寺廟里禮佛來了?我記得你一向是不怎么信鬼神之說的?!?/br> 陶允之無奈地聳聳肩,道:“還不是家里老祖母要求的,她老人家年歲大了敬畏這些鬼神之說,喜歡兒孫繞膝,這便帶了我們這些后輩到大慈恩寺里捐些香火錢,也好聽聽住持的告誡?!?/br> 傅瑜又問方才那男童是誰,陶允之道:“方才那位是我七嬸,那男童是我七叔唯一的兒子,抱在她跟前養的?!?/br> “你七叔?”傅瑜驚道,“那不就是不是如今執掌禮部的那位嗎?他年歲也快到天命之年了吧,僅得這么一個兒子嗎?” “咳咳,七叔在,”陶允之略微咳嗽了一下,握拳在唇邊,子侄輩議論長輩到底是不好的,但四下無外人,陶允之能和傅瑜混熟,也是個不拘禮節的人,他輕聲道,“七叔的子嗣緣是少了些,他到如今也不過得了四個孩兒,剛剛那個便是僅存的碩果了,是以七嬸娘和奶嬤嬤都要當做寶貝疙瘩一般的?!?/br> 傅瑜眸光微瞇,倒是沒有出聲,復而又抬頭,笑道:“那我們先算一筆賬,剛剛那個小孩見著我便說我傅二是個小霸王,他又沒見過我的人,這是如何知曉的?” 陶允之目光有些游離,他底氣不足道:“這個、咳咳,大抵是二郎君你威名遠揚了吧?!?/br> “還二郎君呢?你叫我阿瑜都沒用!你且告訴我,你在你府上作了多少幅污蔑我的畫?”傅瑜笑道。 第71章 送食 大慈恩寺位于永安城南, 這大名鼎鼎的九尺胡同就距離此地不遠,傅瑜拎著一桶食盒,從寺里出來, 不過拐到小巷子里略微轉了兩個彎兒,就見著一條又寬又破舊的胡同。胡同兩側雖不至于是斷壁殘垣, 卻也是土房瓦礫居多, 少有朱雀大街旁的黑瓦紅墻,土墻的胡同上爬滿了映山騰, 在夏季的日子里倒顯得有幾分翠色, 少了些許頹靡之感, 多了些曲徑通幽的雅致。 陶允之本也是想跟著傅瑜來這兒的,但他家里老太君在此,孫輩倒不好擅自離場,于是便還是傅瑜一人過來了,說是他一人, 其實身后還跟了長長的一串的府丁, 遠遠地望去就叫人覺得不好惹。 大中午的日頭正烈,耳邊是知了不停地叫聲, 鼻尖噴出的氣息也顯得跟火盆似的, 再加上傅瑜為了顯出誠意,特意穿了一身略顯正式的衣服, 此時只覺得汗流浹背, 十分不好受。 幸而寒宅就在九尺胡同, 他很快便到了。說是寒宅, 其實不過是一普通的農家小院,低矮的土墻上爬滿了藤蔓,一些細碎小巧的紫色小花點綴其中,門前兩個尚還有些嶄新的燈籠掛在半空,院門旁豎了一匾額,正寫了“寒宅”二字,字跡龍飛鳳舞,其中又透著股灑脫勁兒,傅瑜的字跡和這字的主人倒是有幾分相同的意境,不過那也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傅瑜提了衣襟,小心翼翼地將手中食盒放在門邊,他伸手,叩響門扉,一陣“砰砰”的聲音回響在這沉悶的小巷中。門是柴門,上面還殘留著些坑坑洼洼的痕跡,又或是被臨近的小孩兒在上面胡亂畫了些不認識的圖案,倒顯得和這寒宅主人幾分不搭的氣質來。 傅瑜扣了三下門,里面未聽見什么動靜,他也不急,又扣了三下,靜待片刻,卻還是沒有絲毫動靜,傅瑜這次倒是有些奇了,他回身看了眼身后跟著的趙斌和金圓,只見金圓略微上前一步,躬身輕聲道:“郎君,是定的這個時辰,沒錯呀?!?/br> “也就是說荊先生是在家的咯?!备佃ぽp聲回了一句,又挽起袖子扣了三次門,他這次扣的聲響比前兩次要大了些,未及,終于聽得土墻那邊傳來一人的聲音:“你們是誰?” 卻是個女子的聲音。 傅瑜忙從門前走到土墻下,就見著低矮的爬滿了藤蔓的土墻那邊正站著一個女子,她頭發被藍布包起,一雙粗眉高挑,眉眼間是女子中少見的英氣,她顯然是做的婦人打扮,一身皂色的粗布衣裳,渾身氣勢倒是比南陽長公主顯得更英氣了些,就是少了些女子的嫵媚。 “娘子安,敢問這里可是荊克寒荊先生的住宅?”便是這么一個顯然無貴重身份的人,傅瑜也毫無驕縱之色,反倒是恭恭敬敬地作了揖,頗為客氣的問道。 方才看見滿巷府丁而面色不善的女子,此時見了傅瑜這般行徑,面色緩和不少,她問:“墻外的可是傅家二郎君?” 傅瑜老實應了,這女子方才開門放傅瑜進來,不過她又只讓傅瑜帶一個仆從進來,其他人倒是未能進得這小院里來。剛聽這話,趙斌臉色便有些變了,他奉傅驍的令在外負責保護傅瑜的安危,此時自然不能讓傅瑜的身影超出他的視線之外,更何況按著傅瑜的脾性,自然是關系親近些的金圓能跟進去了。 熟料傅瑜不過猶豫了一息,便點頭讓趙斌跟著他進去了,反倒是讓金圓留守在小院外。 趙斌正有些不得其解,待得他走上前去,與那女子走的近了些,跟在她身后,他才恍然,原來這女子雖步履輕盈,但跨間擺動幅度以及腿的走路姿勢都不似尋常女子,又細細打量了一下她的面相,果真斷定這是名江湖女子。趙斌有著二十多年征戰沙場的經驗,軍營里練把式的人物不少,他早就練得火眼金睛,哪怕如今只剩一只眼,要看出這女子的底細來也是不難的,故而他快步跟了上去,將提著食盒宛若什么都不知道的傅瑜隱隱護在了身后。 傅瑜想法沒趙斌這么多,他雖也隱隱看出了面前女子有些奇怪,但他讓趙斌跟進來的原因也不過是因著趙斌不管怎么說也是跟在傅驍身邊三十多年的人了,對于傅驍友人的脾性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的,故而讓他跟上來了罷了。 三人心思各異,這路卻是極短的,不過進了院子,過了天井,繞了一長廊經了一竹林,幾人就停了下來,原來那竹林內有玄機,隱隱有一條小路伸展出來,傅瑜提著食盒走進去,就見著一茅草蓋的小亭子,亭子里放著簡單的一張粗糙的木桌,桌上文房四寶擺的正好,一身材有些酷似王犬韜的中年男子正慢條斯理的磨著墨。 “你要的人我給你引進來了?!蹦桥永淅涞?。 荊克寒,也就是這中年男子,此時倒是咧嘴一笑,拱手作揖道:“那便多謝夫人啦!” 荊夫人來得氣勢洶洶走的也快,不過完成這一件事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唯有心思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趙斌多看了幾眼,便也移開了視線,站在竹林隱蔽的地方權做自己只是一株竹子了。 傅瑜忙走上去,頗為上道的將食盒放在一旁竹林里的石桌上,又一一地將幾碟子小菜和冷酒擺出來,荊克寒倒是和王犬韜一樣的好胃口,忙將手中的硯臺扔了,直直地向傅瑜走來,一邊走一邊道:“香!”傅瑜笑道:“先生說笑了,這不過幾碟子冷菜,何以有香味兒呢?” 荊克寒搖頭道:“這便是二郎君的少年之處了,我說的香,是指你手上拿著的那桑椹酒?!彼f著,毫不客氣的從傅瑜手中拿過了那一壺酒,只揭了蓋子,咕嚕兩聲就豪飲下兩大口。 傅瑜險些以為他把這酒喝光了,只得尬笑地招呼他吃飯。伺候著荊克寒吃了飯喝了酒,這人酒足飯飽之后倒還有些良心,只打了一個飽嗝,看著傅瑜笑嘻嘻便道:“二郎君這可是要討岳丈開心?” 傅瑜只略微側開了臉,卻還是承認道:“速來聽聞斐祭酒最賞識荊先生的畫作,這便是來求畫來了?!?/br> 荊克寒,是大魏如今少有的一位當世畫壇宗師,他最擅長山水靜物之作,往往只用寥寥數筆就能勾勒出一副驚心動魄或是讓人平心靜氣深覺萬物之靈的畫作,極富意境,可以說他是在畫作上真正的做到了開宗立派。像是之前畫邊塞之景的梁行知,顯而易見就是荊派畫作的一人,可以說是得到了荊派畫法的精髓,然而荊克寒是荊派畫法的創始人,他之技藝更在梁行知之上。 這般的一個人,世人傳聞其足跡遍天下,故而才能作出塞北的大漠,也能作出江南的楊柳;這般的一個人,卻也應了前人的那句“小隱于野大隱于市”;這般的一個人,傅瑜能見到他還能求得一幅畫,自然是花費了無數精力的。 幸而,無論前情如何困難,在經歷了三次閉門不見,最后傅瑜獻上自己誠心所寫之字帖,外加上戒食師父的齋飯,以及黃金百兩之后,荊克寒最終還是答應幫他了。雖然荊克寒說的是因為傅瑜的個性深得他之所愛,但傅瑜覺得更多的還是因為百兩黃金的魅力…… 吃罷了小菜,又幾口豪飲了酒,荊克寒頗為不文雅的用袖子抹了抹嘴,長嘆了一口氣,復又拍了拍肚子,他轉身,走向茅草小亭。傅瑜見狀也跟了上去。只見桌上放著一沓紙,最上邊的那張宣紙有些泛黃,微微的皺著,紙上一列列的黑字,看著頗有些凌亂。 傅瑜一見便笑了,他伸出兩指慢慢撫了撫,道:“這是我前些日子寫的?!?/br> 荊克寒沒有理他,只自顧地在一旁的畫筒里細細地找了找,不一會兒就找出一幅畫來,他慢慢伸展開來,傅瑜的目光就再也沒辦法從這幅畫上移開。只見群山峻嶺頗為巍峨,最近的一座山卻是松柏叢生,山路崎嶇,頗有曲徑通幽之感,山間小路難尋,半山腰隱隱透出的一小截,卻是點了一背筐老者,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了老態,再往上,卻是山林間隱隱透出幾縷青煙,傅瑜俯身細看,才發現了松柏間冒出的幾個茅草尖。 半晌,傅瑜的目光才緩緩從畫作上移開,他又回身,輕聲笑道:“我原本還以為今天會花費許多時間呢,不曾想先生已經準備好了。只是不知這幅畫,取了個什么名字?” 荊克寒只捻了胡須輕輕搖了搖頭,若他是個建昭帝又或是斐之年那般的中年美男子,這般姿態必然讓傅瑜心生佩服自愧弗如,然而此刻荊克寒那胖乎乎的跟胡蘿卜似的手搭在斑駁不齊的胡子上,若傅瑜細看,甚至還能看見他嘴角的油膩,這般形態,只讓傅瑜心下覺得好笑,不自覺的就覺得他大抵是個沒有那些隱士高人又或是君子風范的人物。 荊克寒道:“既是要送給斐祭酒,自然是他的所有物了,區區一副畫作,便是讓他命名又有何不可?!?/br> 傅瑜忙應了,兩人小心翼翼地將畫重新卷起,又用傅瑜帶來的檀木畫筒裝好了。傅瑜這才松了口氣,只覺得壓.在心里多日的一塊巨石變輕了些,他忙謝了又謝,正要離去時,荊克寒又攔了他,道:“二郎君今日既是來了,何不成人之美,再寫一幅字,與你與我的那上半截賦文成了一套,這樣也算是全了我的心事?!?/br> 傅瑜本是想急著拿這畫去拜見斐之年的,但一回想也覺得晌午過后再去拜見岳丈似乎是有些不妥了,便拂袖笑道:“先生說的正是?!边@邊將畫筒放置一旁,與荊克寒在一旁磨墨寫字了。 《勸學賦》乃前朝大相所作,不過一千多字,卻字字珠璣,是勸人讀書進學明理的一篇大家之作,又兼之用詞簡單典故耳熟能詳,也是如今大魏進學小兒必學的作品,傅瑜雖荒廢了這許多年,但他幼年之才名可與虞非晏相齊,自然也還是背的滾瓜爛熟的。 荊克寒腆著肚子在一旁慢慢的磨墨,傅瑜先拿筆紙試了幾個字,覺得慢慢有了手感,這才動筆開始寫下半截賦文。 寫完一段,傅瑜直起身子蘸墨,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問:“先生書畫可稱一絕,為何單單要小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