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人是男主白月光 第38節
大抵是醉了的,傅瑜心想,不然他不會隨心意做出那般輕挑的事情來,更不會借酒吐露心聲。 回到安國公府的時候,管家劉榮早已歇下,守在東角門等著的是金圓。夏日庭院中涼快,他穿著單衣蹲在角門前,等傅瑜看見時已經頭靠著門縫睡著了。 他整個人安安靜靜的,不像白日里那般精明的模樣。角門前掛著的兩只燈籠,在明亮的月色下發出微弱的光芒,把金圓整個人籠罩在內,他身上白色的單衣在月色和燈籠的光照下有些發藍。 傅瑜伸手輕輕搖了他兩下,金圓無意識的咕噥了一聲,傅瑜聽見他小聲道:“郎君……你回來了?” 說著,金圓睜開眼,卻是猛然間頓住了,他身體僵直,一雙圓圓的眼珠子險些要從眼眶中蹬出來。他突然拱手對著傅瑜行了一禮,正聲道:“不知這位大俠,有何要事?這里是安國公府府邸,絕非等閑人士所能來的地方?!?/br> “你想什么呢?”傅瑜笑著打了一下他的額頭,將臉上蒙著的黑巾扯下。 金圓松了一口氣,肩膀眼見的垮了下去,他快速開門把傅瑜推了進去,而后探出頭來在外面查探。 傅瑜道:“就我一個人。再說了,你怕什么,這里是安國公府,難不成還會有不長眼的跑到我們這里來夜探?” 說著說著,傅瑜想起今天看見的那些暗衛,又悄無聲息的閉了嘴。 金圓哐當一聲關上門,又拿上鐵鎖細細鎖上了,這才看著傅瑜:“二郎君,您這是什么打扮?” 傅瑜有些慵懶的把雙臂枕在腦后,他大步地向前走,沒有理會他,末了,直至轉過角門,才突然回頭看著愣在遠處的金圓,“你發什么愣呢?你家郎君沒做什么傷天害理或是違法亂紀的事情!” 金圓忙跟了過來,傅瑜又問他:“阿爺睡了嗎?” 金圓道:“和往常一樣,早早地就歇著了?!闭f罷,又提了一句,“郎君,不是我多嘴,我和您十幾年的情分了,我也覺得您不該整日里晚歸,更不該熬夜,您要是像國公爺一樣早睡早起,說不得到了花甲之年也能身體健朗的跟頭牛似的?!?/br> “你說誰身體健朗的跟頭牛似的呢?”傅瑜隨口問。 “當然是國公……郎君,您的重點不應該是在不要晚歸熬夜上面嗎?”金圓苦惱道。 傅瑜又問:“大哥睡了沒?” 金圓悶聲道:“這我可不知道,西苑的事情怎么好告訴我一個東苑的管事?!?/br> “這倒有理,”傅瑜摸了摸又冒出些許青茬的下巴,道,“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去叨擾大哥也行?!?/br> 忙完一切躺到塌上時,已是三更天,窗外圓月西下,如圓盤一般掛在樹梢頭,顯出幾分冷色來,有冷風從窗外吹到塌上,讓手枕在腦后盯著屋頂發呆的傅瑜漸覺有些涼意。 他心亂如麻,一時為這件案子,又為朱然刻意讓他看見的那些武藝高強的黑衣衛,更為傅驍和傅瑾。作為這府上還算得上的唯一的一個青壯年,早在傅瑜決心出仕的時候,他就知曉自己有著護衛傅家所有人的責任,畢竟傅家現在上下五口人,除了他自己,便是老的老,殘的殘,內宅婦人的內宅婦人,小孩的小孩,若是放到現代說不得還能評定一個五保家庭。 身為安國公世子,下一任傅家的家主,傅瑜覺得自己所知曉的關于世家大族和朝堂的秘密也不算少了,可今日見了那些聽任朱然調遣的黑衣衛,他才覺得自己天真的可笑。在這個世界,朝廷無疑是個龐然大物,而一個擁有十個屬國、外有強敵倭寇的龐然大物,又怎么會沒有直屬于掌權者的情報組織。 思及此,傅瑜突然有些理解阿爺大哥那些日子以來的語焉不詳的舉動了,但知道了一件足以推翻他往日認知的事情,所有的已有的認知全部要重新猜測,這讓傅瑜覺得自己愈發看不懂了。 心里的糟心事太多,傅瑜本以為自己會一.夜輾轉反側,結果他愣是不知在什么時候睡著了。等到翌日醒來,已是巳時三刻,別說早餐了,他再晚一點都能趕上午飯了。 傅瑜是被熱醒的,他雖然睡在西廂的凉塌上,但昨夜開的窗此時已有陽光直射過來,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不一會兒全身就一股燥意。傅瑜躺在塌上愣了半晌,隨后猛然跳起,卻是急道:“完了完了,今天還要去打卯?!?/br> 急匆匆的洗漱完畢,傅瑜剛沖出院門,就見著元志迎面走了過來,他見了傅瑜著急的模樣,停下問道:“郎君你這是怎么了?發也未束的?!?/br> 傅瑜急道:“現在什么時辰了?我可還要去衙門打卯呢!” 元志笑道:“原來為這事兒啊,今天早上我去叫您沒叫醒,國公爺讓我們不要打擾您,讓您好好休息一次?!?/br> “幫我請假了嗎?”傅瑜松了口氣,復又問,“按著日子,今日有早朝?” 元志摸了摸腦袋憨憨的笑道:“國公爺一早就起來上朝去了?!?/br> 傅瑜松了口氣,洗漱一番后卻是直直地朝著西苑而去。到時傅瑾正端坐在花廳里給一盆蘭花剪枝,他眉眼溫和,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綠植在他身上灑下一層光輝,耀眼的讓傅瑜險些覺得他是要乘風歸去的謫仙人。 “大哥?!备佃镜?,坐在他身側的一張圓凳上,自顧地拿了杯子倒了兩杯水。 “鶯鶯呢?”傅瑜張口頓了一下,隨后問的卻是這個。 傅瑾笑道:“她上午剛練了幾個大字,這個時候去她阿娘那里歇息了。你這做小叔叔的這段時間忙著公務,倒是有些怠慢她了,她總是吵著有幾日沒和你玩了?!?/br> 傅瑾放下剪刀,頗為滿意地看了看桌上的這盆蘭花,隨后鄭重地看向傅瑜,道:“有件事我還需要請你來做?!?/br> 第一次被長兄用這般殷切盼望的目光盯著,傅瑜一愣,手中握著的茶杯險些沒拿穩,一時間,他腦海里已經轉過了數種想法,這其間不乏讓他舍命調查這場案子的,也有讓他繼承傅家門楣的,甚至還有讓他上陣殺敵的。 傅瑜心中暗下決定,他臉色收斂了許多,同樣鄭重地看著傅瑾,一字一句道:“大哥待我不薄,我身為傅家子弟,定然要光復我傅氏門楣,還請大哥放心,大哥所托之事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做到!” 他說的信誓旦旦,聲音極為鎮定有聲,一時驚起了花廳懸掛著的鳥籠里的鸚鵡,引得對方不停地低啞著嗓音道:“傅二!傅二!” 傅瑾神色有些怪異的看著他,沒有出聲。 傅瑜一時有些汗顏,他料想的激.情昂揚的場面沒有出現,反而只有一只聒噪的鸚鵡在旁一直叫喚著自己,這場面真是尷尬極了。 傅瑜現在真心感謝自己剛才進來時就已經讓所有的奴仆都離開了,不然要是今日的事情傳了出去,只怕他傅小公爺又得背上一個“自視甚高”的戳兒。 “哈哈?!备佃蝗恍α?,他笑得很暢快,笑聲爽朗直擊人心,全然不復他如今翩翩君子的作風,倒有了幾分傅瑜記憶中雄姿英發的少年將軍的影子。 傅瑜頓時便愣住了。 傅瑾笑著,他用兩指指著傅瑜,笑得眼角也都有了些淚花,道:“我不過……我不過是希望你教導一下鶯鶯的武藝,讓她學些防身之術罷了,你何苦……何苦至此……”說到后面,聲音已是漸漸消弱了。 傅瑜笑道:“大哥,你很久沒有笑得這么開心了?!?/br> 在他的記憶中,這樣的笑容只屬于那個在馬上拿槍的少年將軍,而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一日日度日的傅瑾,是溫文爾雅甚至有些腹黑的,他的笑意從來是溫和的。但見過馬上的少年將軍那樣明媚笑意的傅瑜,又怎會看不出他這每日裹著的溫和皮囊下的冷淡和頹靡。 傅瑾一時沉默起來,他握著椅把的手緊緊摳著,有些蒼白瘦削的手背上鼓出一片青筋。他道:“你何苦如此?!?/br> “大哥,我說這句話并不是為了逗你開心?!备佃ひ话寻醋∷氖?,觸手冰涼,傅瑾一驚,卻是飛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面上帶了些囧意和驚惶。 炎炎夏日的正午,傅瑾的手還是這么冰涼,涼的讓傅瑜心下一顫,忽然就不敢提起自己來之前的目的了。 來之前,他是帶著質問的心思來著,可如今見了傅瑾這般模樣,他倒是心軟起來了。 但最終,傅瑜還是冒過了這件事,只道:“大哥,你知道我昨天看見什么了嗎?” 傅瑜沒有等傅瑾開口說話,他又飛快地接上一句,“我不知道這是朱然的意思,還是你和阿爺的意思,亦或是……陛下的意思,但無論如何,你們都讓我意識到了過去的我有多蠢?!?/br> “這天下,終究還是楊家的天下,或者說,一直都是楊家的天下?!备佃こ谅暤?。 身為一個現代人,他在這里受了二十年的忠君報國的思想熏陶,若非親眼見著父兄的赫赫戰功和如今的門可羅雀以及自家人每日里的戰戰兢兢,傅瑜說不得也會被洗腦成一個傅驍這般的視忠君報國為信仰的人。但他沒有。在被世人誤解的最嚴重的時候,在父兄回歸家庭之后,他甚至有過弒君另立新朝的想法,然而想的容易做的簡單,一沒有大義,二沒有兵權,三沒有財力,四沒有同黨,他不過一個二世祖,如何能改朝換代。 更為重要的是,傅瑜發現傅驍簡直就是一根筋,他認準了忠君報國就絕不悔改,哪怕遭到帝王猜忌打壓,也依舊一聲不吭的抗下,最后很是聰明的交了兵權回家含飴弄孫。若是傅瑜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被他知曉,他是護著唯一的獨子瞞下此事還是大義滅親還未可知呢,至于把傅驍拉上自己的戰隊,那是傅瑜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傅瑾的想法,傅瑜從來沒有猜透過。他少年時也曾在傅瑾面前發表過一些頗為激烈的言辭,雖沒到大逆不道的地步卻也是足以讓世人知曉傅瑜的離經叛道,但傅瑾都是默默地為他封口,然后面帶笑意地坐在一旁聽著傅瑜發牢sao。而大多數時候的傅瑜,只是待在府中修身養性,每日里陪伴著妻女,就連安國公府也甚少踏出了。 這樣讓人看不透的傅瑾,有時候比之時刻想著教訓傅瑜的傅驍還讓他覺得可怕。 傅瑾端起茶杯小飲一口,隨后握著茶杯在手中慢慢地轉著圈,他低頭,似乎在打量這上好的白瓷杯上的彩紋。 半晌,他道:“你昨天見到黑甲衛了?” “原來他們是黑甲衛嗎?”傅瑜回道。 “沒錯,黑甲衛,直屬于陛下,專查朝中大臣、行商坐賈之人、江湖人士乃至屬國外敵情報的組織?!?/br> “那……”傅瑜頓了一下,慢慢道:“我們府上的一些情報,豈不是也被陛下握于手中?!?/br> “世家大族無一不是?!备佃獓@息道,他將茶杯放回桌上。 “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傅瑜又問。 “很少,除了黑甲衛本身,只有陛下和太子知道,現如今還要加上?;庶h一派中深受陛下信任的人,朱然便是其中之一,”傅瑾慢慢道,“我猜想姑母也知曉此事?!?/br> 傅瑜撇撇嘴,道:“你不是說這件事很機密嗎?怎么會透露給我們知道?” 傅瑾玩弄著手指慢條斯理道:“因為阿爺在世時曾是黑甲衛的首領?!?/br> 此言一出,傅瑜覺得自己周遭的溫度都降了些許,他抬眼偷偷去瞄傅瑾的臉色,卻見他面不改色。 傅瑾此時口中的阿爺,指的自然不是還活著的傅驍,而只可能是傅瑜已經死去的二叔傅騏。 屬于傅騏的時代,在三十七年前。 “在我幼時,陛下曾有意讓我入黑甲衛訓練,以便日后接手,”傅瑾繼續道,“但是當時傅家二代中唯有我一個男丁,阿爺阿娘都舍不得,我便沒有去,而是作為一個少年將軍長大?!?/br> 傅瑾微微斜著頭,有細碎的發自頭上落下,散落在他鬢間,映襯著頭頂灑下的一兩束太陽的光輝,愈發顯得他整個人柔和了些許,文靜而又溫和,像面對著老友徐徐吐露往事的老者。 他似乎沉迷瑜往事中,哪怕這些事情發生時,他也不過是一個襁褓小兒。 傅瑜靜靜地聽著,就連呼吸聲都忍不住放緩了些許。 “及至你出生,”傅瑾語鋒一轉,“姑母也曾有意把你放入黑甲衛訓練,但最終不了了之?!?/br> “為什么?”傅瑜忍不住插嘴問道。 傅瑾輕飄飄瞥了他一眼,這眼的神情與傅驍倒是有了幾分神似,“傅家權勢如日中天,只屬于帝王的劍不能摻和任何雜質?!?/br> “我們就是他所認為的雜質?!备佃さ募绨蛲蝗幌蛳鲁亮顺?,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仿佛被吸走了一般。 傅瑾卻笑了,他曲起手指點了點傅瑜的額頭,道:“你整個人這般悲觀作何?進不去黑甲衛便不去就可,那里的人多是些孤兒,每日里訓練任務繁重,以你這般養尊處優的性子,怎做的下來?” “若非陛下看重的左膀右臂的兒子,他是不會讓這些人的子侄輩進黑甲衛培訓的?!备佃挠膰@道。 傅瑜張口,卻又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只能嘆了口氣,“我只是有些氣不過……我傅氏一門為君為國,最后卻落得個君王猜忌的下場,只能交了權柄在府中養老,就連我也不能輕易入仕?!?/br> “若當真功高蓋主,又兼之好大喜功,陛下不會容他,”傅瑾突然道,“我傅家能從權力漩渦中全身而退,已實屬不易。這全賴阿爺和我并無異心,外加姑母從中調節?!?/br> 靜了半晌,傅瑜突然問道:“若阿爺或者大哥當時真有異心,我傅氏一門……是不是就不復存在了?” 傅瑾沒有說話,只是垂了眼簾默默地又給自己倒了一壺茶。 花廳外的長廊突然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木質長廊咚咚作響,那人逐漸靠近。 這般耳熟的腳步聲,傅瑜和傅瑾都知道是傅驍過來了。傅瑜忙站起身相迎。 傅瑾隔著一列花墻對著外圍模糊的人影問道:“阿爺可是下朝了?” 傅驍低沉蒼老的聲音伴隨著他的腳步聲一起到達花廳:“剛下朝?!?/br> 確實是剛下朝,他身上還穿著深紫袞冕的朝服,腰間還配著劍,嘴皮子已是干裂的有些起皮了。 傅瑾忙給他倒了一杯水,傅驍單手接著飲下,隨后坐在了方才傅瑜坐的位置上。 他抬頭看著傅瑜,問:“起了多久了?” 傅瑜回道:“約莫一個多時辰了,阿爺今天上朝,可聽說了什么事?” “你聽,”傅驍突然對著一旁的傅瑾道,“他這是在邀功。昨日京中捕頭抓獲一伙私販,救出三百余幼童,在永安城中傳的沸沸揚揚,今日早朝陛下便將京兆尹罵了個狗血噴頭,又連下三道旨意讓大理寺和刑部徹查此事?!薄靶苋竭@京兆尹的官兒,也算是做到頭了?!闭Z氣冷淡,卻顯然沒有多少惋惜。 傅瑾也道:“雖無功無過,但到底還是在天子腳下出的亂子,他下馬情有可原,只是……京兆尹占據地利,到底還是個不錯的職位,而雍和王楊沐在朝中本就少人手,如今更是缺了一位?!?/br> “這倒不用我們cao心,”傅瑜插嘴道,“這些皇子們爭來奪去的,也爭不到我們頭上?!?/br> “沒想到沒有實權、遭帝王猜忌倒還有這等好處?!备佃ぷ猿暗?。 開國六柱國,本是奪嫡皇子需要多加招攬的的存在,即便隱形如陶允之這一家子以及無權如鄭四海這一族,也是幾位皇子爭相拉攏的世家大族,更別說幾代人都處在朝中重要職位的虞非晏一家子和王犬韜一家子了。數來數去,竟然是朝中有些名頭的家族都知道的曾因為“功高蓋主”而遭帝王猜忌的安國公傅氏一門最為平靜。 “你倒是會自娛自樂?!备凋敺瓷湫缘某爸S道。 “我們有這般看似搖搖欲墜實則穩定的勛貴地步,難道不是阿爺您一手策劃的嗎?”傅瑜撇嘴道。 傅驍一時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