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3節
可是還是會有一種隱約的錯覺。感覺攝像機對準的不是正在工作的演員,而是他們兩個。 故事發生在一個平常的夏季夜晚,兩個人走進了同一條長長的梧桐大道。 面前的男人把他認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心知肚明。 可是自己也很下賤。沒有推開,沒有否認,站在原地,卑賤又貪戀地看著男人的存在。 因為他長得跟哥哥,真的很像很像。甚至比夢還要真實。 也是,這本來就不是夢。這是荒誕又虛假的電影拍攝現場,是現實。 顏湘抬起頭,一直看著面前的男人。 很快,顏湘就發現了,其實男人跟哥哥也有不像的地方。 哥哥是純種的中國人,眼珠子是深棕色的,接近于黑。 但是面前這個男人可能是同學說的混血兒,瞳膜呈現一層薄薄的普魯士藍色,顯得深邃又淡漠,像人們長久仰視的皇冠寶石。 皮膚也尤其的雪白,紋理質感很好,一看就養尊處優的。身上還有一種活人才有的冷香味。 在夢里見到的哥哥總是陰冷的,寒涼的,遙遠的。 顏湘等著被男人一把推開。 但是男人好像沒有認出來,眼睛瞇了瞇,用指尖揩著顏湘的眼角:“哭了?” 顏湘掙開男人的手,說:“沒有?!?/br> 男人笑:“被欺負了?誰敢欺負齊思慕啊。我上門去開開眼。誰?!?/br> “我不是……” 男人不笑了,只說一個字:“誰?!?/br> 顏湘又說不出話來了。 男人本來就長得很像哥哥,這幅要幫他尋晦氣找碴兒的樣子,又讓他忍不住想起哥哥總是很好,無論什么事情都擋在他面前,像一個英雄一樣。 顏湘眼尾垂著。 顏湘的眼睛本來就長得很柔和,微微耷拉著眼皮的時候,額間還有一顆深色的釋迦痣,看起來像個犯了難處的小狗,眼角還掛著沒干的淚。 男人似笑非笑:“齊思慕,你今天怎么這么……怎么這么可憐啊。一幅小孩兒樣?!?/br> 身后不聲不響地傳來腳步聲。 顏湘和男人轉過頭去。 于是,顏湘就看見了,同學說自己長得很像的一個明星,齊思慕。 的確是很像,只是齊思慕看起來更凌厲一些,身上氣場很足,一看就跟普通人不一樣,額面上也有一顆釋迦痣,可能因為帶了妝的緣故,痣的痕跡有些淡淡。 齊思慕看到顏湘,目光頓了片刻,冷笑了一下。 男人依舊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灑脫淡然,沒有半分錯愕或者尷尬。 顏湘甚至有種錯覺,他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只是像獵人玩弄獵物一樣,陪著玩玩而已。 齊思慕不緊不慢地打量了顏湘幾秒鐘,隨后揚起了一抹嘲弄:“可以啊,蔣榮生,都帶到學校來了。外面還不夠你玩的?” 齊思慕又再次看向顏湘,問:“叫什么?” 顏湘說:“顏湘。你好?!?/br> 齊思慕揚起手,毫不留情地給了顏湘一巴掌。 顏湘被扇懵了,腦袋側頭一邊去,很快浮起紅痕。他耳朵嗡嗡的,好幾秒沒反應過來。 接著,他聽見齊思慕漫不經心地問:“顏湘?顏色的yan還是贗品的yan?!?/br> 齊思慕心里唾棄自己做得難看。 沒必要。 他跟蔣榮生又不是正兒八經確定關系的情侶,不過是一些舊事纏繞而已,這副姿態實在太難看了。 可是就是做了。手沒控制住。 蔣榮生挑了下眉毛,笑了笑,沒有對齊思慕展現親昵的情人姿態,也沒有關心顏湘,像是個高高在上的看客一樣。 幾秒鐘以后,像是欣賞足夠了場面,才把懷里的玫瑰花塞給齊思慕:“別氣了,認錯人了還不行么。燈太暗?!?/br> 蔣榮生的語調很溫柔,嘴唇特別好看,形狀深情得不得了,安慰人的語氣,像情人在窗邊念詩。 就是沒什么心肝。 顏湘活了二十二年,從來都是像個軟弱的包子,生活三點一線,只有飯堂,畫室,兼職,除此以外就是去醫院看mama。 他在集體里盡量讓自己保持透明狀態,他絕對不會去打擾別人,也沒有什么人會來為難顏湘。 更不用說這樣絲毫不帶掩飾的惡意。 然而顏湘沒想過還手,或者用語言施予同等程度的侮辱。 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看著那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年輕演員,眉頭輕輕皺著,說出來的話沒什么力度,一如以往地遲鈍溫吞:“不要打人?!?/br> 齊思慕冷笑了一聲。 或許是因為顏湘實在沒什么看頭。 很多人在他和蔣榮生的面前裝過軟弱,扮過可憐,他已經看過太多,他們的眉毛會怎么垂下來,嘴巴會怎么嘟起來,他比剛剛背過的劇本臺詞還要爛熟于心。 因此也可以很簡單的分辨出,面前這個不過是一個任人欺的綿羊。 他是人,人不會跟一只吃草和咩咩叫的羊計較。太降身價。 遠處好像有人在人叫齊思慕回去工作。于是齊思慕什么話都不講,轉身走開了。 那個男人很快也走了。走之前,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顏湘,沒說什么,微笑著轉身離開。 于是這條長長的梧桐大道又只剩下顏湘一個人。 剛剛那兩個人就像一場荒誕的夢境。 顏湘從口袋里掏出哥哥的照片,借著昏黃的路燈,仔仔細細地看著,心里想,是哥哥嗎。 可是哥哥已經走了。就在他的面前,被一顆子彈射穿了腦袋。 那年他們只有十歲。 應該只是兩個長得很像的人。恰好碰見了而已。 顏湘把照片收回口袋里,打算回宿舍,正要抬腳的時候,酸澀的眼角瞥見地上落了一瓣玫瑰花瓣。 顏湘頓了頓,俯身撿起了那片孤零零的花瓣,腦袋里想起了小時候他跟哥哥是鄰居,一起沿著整條街走。 有一戶人家的墻角長出了好多月季,掉了幾朵,哥哥撿起來,笑著對他說,“好看。帶回家放進字典里,這樣以后都會記得這個春天?!?/br> 玫瑰花跟月季長得很像。 顏湘把花瓣夾進了書里。 他往前走了幾步,還是回轉頭,朝著男人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顏湘抬手抹了抹臉頰,發現淚痕還沒干,又有眼淚掉了下來。 他終究還是,很想哥哥。 很想很想。 就算看到一個跟哥哥長得很像的人,也可以把他當作哥哥,用眼睛,用腦子記住他的一舉一動,然后在大腦里剪輯,編輯一場夢境,想象著哥哥還活著會是什么樣子。 然而就在顏湘馬上要靠近人群中央,他明明已經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身影,面前卻忽然有一個穿著西服的冷冰冰的助理擋住了他: “不要往前走?!?/br> 顏湘茫然又順從地停住,抬起眼睛。 顏湘的五官完整地暴露在燈光下,是一張跟齊先生很相似的臉。 然而助理表情未動,不知道是專業訓練太嚴謹,還是見過太多類似的場面,始終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板一眼地攔著道:“不要靠近。退后。退后?!?/br> 顏湘最終還是沒有堅持,只是站在人群里,遙遙地看著遠方的男人,在一群西裝革履的隨行簇擁下,步履穩健而匆忙,他的另外一只手握著電話,骨節屈起,眉骨很高,表情嚴肅,顯然是一幅商業精英的派頭,跟剛剛風流紈绔的形象完全不同。 顏湘的目光始終追尋著他。 在光影交錯之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顏湘似乎看到那個男人在人群中忽然回過頭來,很遠很遠地,用眼尾掠過他一眼。 男人的眼珠子是那種很特別的深藍色。 神采搖曳時如同霓虹交匯閃爍,最終凝聚折射成一抹飄渺深邃的鉆藍。 在黑夜里越過重疊涌動的人群和萬千攝影機,看向他,輕飄飄地掃過,又很快地消失。 顏湘心頭微動,想往前看得再清楚一些。 只是男人的長腿已經跨入了車內,只余一抹凌厲的西裝衣角。 最終那輛黑色的勞斯萊瑟拐出了學校。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顏湘站在原地,悵然若失。 第3章 自從那一次見面以后,顏湘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人。 顏湘抽不出時間去想,他常常很忙,雕塑系畢業在即,要兼職,還要跟工作室那邊商量入職的事情。 mama也一直病著,腎臟有問題,要定時透析,一透析幾萬塊錢就出去了。這么幾年就一直靠曾經做生意的積蓄,和顏湘兼職撐著。 錢還是其次,透析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mama那么堅強的一個人,也會很害怕透析。 顏湘在窗口外面看著心疼得手指發白。 mama的年紀越大,透析就越痛苦,對身體的負擔就越大。 顏湘問過,如果不透析的話,有沒有別的辦法。 醫院那邊說,最近好像找到了一個珍貴又健康的□□,要的話,就讓顏湘盡快把錢準備好,開刀加后續的治療康復,估計小幾十個萬才拿得住。 顏湘當然是想直接給mama換一個健康的腎臟,讓她長命百歲,先跟醫院說他馬上就能籌到錢,請求給最后最后的寬限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