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2節
畢業設計非常重要,具有非凡的意義,是一個雕塑系美術生生涯的重大注腳,是一張首次面向市場的名片。 以后真成了什么大咖,畢業設計那年的展覽作品是要被一直翻出來供人品賞(讀作鞭尸)的。 但是戀愛保不管哪天就分手了,到時候提起來多尷尬呀。 顏湘搖搖頭,垂眸,用干凈的指尖抹了相片角落邊緣,聲音低低地,有種說不出的寧靜的哀傷:“是一個…認識的哥哥。已經不在了?!?/br> “啊…這樣?!迸讣饪s了一下,道歉,“對不起,對不起?!?/br> 顏湘把照片重新收好,抬起頭,一如既往地溫良,反而安慰起女生:“沒關系。畢竟也已經,很久了?!?/br> 女生點點頭,再次抱以微微愧疚的眼神。 兩個人之間重新恢復了安靜。 顏湘也沒有再說話,繼續完成最后一點收尾工作。 這時候,教室里不知道是誰的手機忽然“叮咚”響了一聲。像是會在空氣中傳染的信號一樣,很多在趕工的人都掏出了手機,刷著屏幕,然后有些激動地站起來,把圍裙一扔,離開了教室。 陸陸續續地教室里越來越少人,連顏湘都感覺到有些奇怪。 所有人都走得特別匆忙,東西完全沒有收拾,好像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么大事一樣。 顏湘有些迷茫地看了看空空的座位,沒有說話。他習慣安靜地沉默著。 旁邊的女生邊抹著泥,把人臉全部涂掉,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猛地站起來,低聲罵了一聲“草?!?/br> 顏湘抬頭看她。 女生又坐了下來,但是渾身的氣氛特別躁動,跟剛剛截然不同。 顏湘也掏出了手機,但是滑了一圈,沒看懂到底怎么了。 女生問:“你不去看嗎?” “看什么?” “???你不知道?所有群都在討論,齊思慕轉場來我們學校取景了,還特么就是咱們系,就在樓下呢,要不是實在干不完活,我立刻沖出去了!” “齊思慕?是…是明星嗎?” “不許用明星稱呼他。是高貴的演員謝謝!電影咖!《相思如細雨》看過沒,《俠戰》看過沒,《大唐明月》看過沒?” 顏湘倒是都聽過,確實是票房很好又刮了很多獎的電影。藝術圈藝術圈,電影也是藝術一部分,顏湘是美術生,總是有點印象的。 “顏大藝術家,請問你是24小時都在搞雕塑嗎?齊思慕真的,十幾歲就出來拍電影拿獎了。感情慕慕老師這十年都白干了?!?/br> 女生嘴巴很快,玩笑俏皮又帶著嗔怒,顏湘木訥得不知道怎么回,只說:“別叫我藝術家……” “算啦算啦。不行,我要去看,女生扔下了雕塑刀,齊思慕路演票我真的死活搶不到,黃牛票又直接上天,這次送到面前來,我必須去。你去看嗎顏湘?” 顏湘還是搖搖頭:“不去啦。你注意安全……” 顏湘說著話,女生已經站了起來,忽然長久地,用一種恍然大悟,又覺得驚奇無比的目光盯著顏湘的五官。 顏湘用手摸摸臉:“…怎么了?我臉上有泥?” 女生伸手弄掉顏湘的手,說道:“誒別擋別擋?!?/br> 顏湘被女生盯得無措又忐忑:“我,我怎么了?變成外星人了嗎?” “別開玩笑?!迸^續用目光死死地鎖著顏湘的臉,半晌后,才若有所思道,“做了四年同學一直沒發現…你怎么……” “嗯?” “你怎么跟慕慕老師長得有點像,不,不是,是很像?!?/br> “???” “我靠怎么越看越像,但是吧,又有點不同。剛剛恍惚的那一眼,我還以為齊思慕在我面前你知道不,就是眼睛,不,是嘴巴,頜面,特別像,我也說不清楚?!?/br> “跟齊思慕嗎?” “對,對,天,我突然發現,你額頭中間的痣,位置跟慕慕老師也一模一樣,怎么這么像,天…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叫齊湘?” 顏湘無奈道:“我叫顏湘?!?/br> “可是又有點不像。嗯……”女生扶著下巴,左右端詳著顏湘的眼睛,鼻梁,嘴唇,“慕慕看起來更,帶有鋒利感一些,也許是大屏幕上一定要夠支棱才行,你比較,比較溫和……只是乍一看某些角度特別特別像而已。說實話,你真的不叫齊湘,或者齊思慕叫顏思慕吧?” 而且臉都很有那種,故事的韻味。 顏湘哭笑不得:“可是我真的叫顏湘。顏,湘?!?/br> “好吧好吧?!迸e起手把圍裙摘掉了,急忙忙地說,“哎不跟你說了,你這臉太耽誤人了,我要下去看齊思慕了,再見。聽說身邊還有個很帥很帥,帥得驚為天人的混血帥哥,不知道是不是明星呢?!?/br> 然后像一陣小旋風一樣跑了。 畫室里的人越少越少,到最后只剩顏湘一個人。 他收拾好整個教室的外賣盒和垃圾,默默地關燈,關上了教室的門,手里拿著兩本畫本,跟一本《人物速寫與構圖》,打算回宿舍。 估計是劇組還沒拍完戲,雕塑系樓下依舊圍滿了整個學校的學生和劇組的工作人員,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把整條路堵得水泄不通,路上擺滿了攝影器材跟劇組道具,還有好幾盞巨大的攝影燈和攝像機。 顏湘經歷過一些事情,對攝像機和大燈有陰影,特意繞了一條路回宿舍。 夏天的夜晚很安靜,且有些昏暗。北城美院路上種滿了一整條大道的梧桐。梧桐長得高大,枝葉茂密,把整個天空遮蓋住,只能從葉子的縫隙中尋找銀河的蹤跡。 很零散的幾顆碎星,如同路邊偶爾響起的蟲鳴和哇叫,猶如江南三月似有似無的雨絲。 一切都溫柔得不可思議,那種不輕不重,慢慢地撫蘊著靈魂的感覺,猶如命運的細線,一點一點地鋪展在面前。 耳機里的j.ae在唱《angel’s disguise》. time now has e and we he end, 此刻到來我們也將到了盡頭, so perfed cruel, 那么的完美和殘忍, …… lullaby for an imperfect fool, 獻給一個不完美的傻瓜的催眠曲。 顏湘慢慢地走著,耳機的歌聲以外,忽然聽見好像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 男人的聲線磁性而低沉,在溫柔的歌聲里一點都不突兀,反而猶如緩緩流淌的大提琴音色一樣,是仲夏夜美好的鳴奏曲。 顏湘摘下了耳機,回過頭去。 身后的路燈下,站著一個個子很高,穿著西裝的成熟男人。 他朝著前方,嗓音懶散而淡然,說道:“思慕?!?/br> 顏湘正想摘下另外一只耳機,目光停在男人的臉上,視線倏爾停了半秒,瞳孔劇烈放大。 幻覺么。怎么…這么像。 顏湘心臟前的照片在微微地溫熱著,他舉起手,蓋住左胸處那股茫然又輕然的砰快,目視前方。 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姿態灑脫淡然,眉骨很高,壓住深邃的眼睛,山根明顯,鼻梁非常高挺,同時下頜部很窄,顯得成熟又堅毅。 完全是一張任何藝術生都會青睞的建模臉,折疊度很高,給人的視覺沖擊感劇烈無比。 一眼就移不開眼睛。 一模一樣地,一眼就移不開眼睛。 男人西裝剪裁利落,氣場干練成熟,路燈下,唯有嘴唇的形狀最溫柔。 男人再次對著顏湘,瞇起眼睛笑了笑,說道:“思慕?” 第2章 顏湘站在原地,夏夜的晚風帶過耳邊,恰似情人無限溫柔的撫摸。 心臟前那張古老又唯一的照片,從微涼的溫度,一直到溫熱,發燙,好像要隨著心臟一起跳出來一樣。 顏湘抬手,擦了擦酸澀的眼眶。 路燈下的男人正在朝著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黑色皮革靴子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沉穩有力,一切都離他越來越近。 直到站在顏湘的面前。 顏湘抬起頭看著面前的男人。 他是學雕塑的,洞悉人體的肌理結構,每一根線條的走向,每一塊骨頭會長到什么程度,他最清楚。 如果照片上的哥哥當年沒有死去,那么出現在他面前的,就會跟面前這個男人幾乎一模一樣。 顏湘幾乎不敢眨眼睛。 半晌過后,他又低下了頭,眼睛里蓄著的淚水涌動著滾落下來。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 “怎么了?”男人的聲音溫沉,蘊著點笑意,“累是么。都過去了” 顏湘還是不說話。隱忍著低頭。 他怕這是夢,一說話就散了。 也怕開口就露餡了。他心里很清楚,面前這個男人認錯人了。 他可能是把自己認成了齊思慕。 男人“嘖”了一聲,用虎口卡著顏湘的下頜,用了點力,顯得有幾分強硬的味道,然而語氣卻有種讓步的味道:“今天怎么這么安靜?平時見了我恨不得踹死我那股勁兒呢?” “我又哪里惹你了祖宗。說話?!蹦腥苏f道。 顏湘被迫抬起頭來,整張臉被迫展露在昏暗的路燈下,像被拽住了尾巴的小貓。 眸光里依舊帶著隱忍的水光。在燈光的照耀下,像細碎的鉆。 但是他沒有掙扎。 在不太遠的地方,拍攝現場的大燈依舊高高地懸掛著,像永遠不會掉下的太陽,好幾臺攝影機依舊在無聲地工作著,鐵軌上運鏡的聲音有些生澀,場記只能喊著小工調整一下。 這是在拍戲,所有人都知道。 顏湘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