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這么快地注意到這人,而后跟了進來,阻攔他。 只是剛剛他越看越覺得……自己同這英俊男人確實存在差距,心里暗暗腹誹,到底是吃這碗飯的同時,一邊也歇了聲音。 大抵男人面對另一個比他更英俊的男人時,心里的危機感都是成倍式增長的。 故而這次,王旭朝是半點機會也沒落下,順著柳殊的話之乎者也,指桑罵愧地陰陽了好一會兒。 聞初堯抬眼,見柳殊就那么冷眼瞧著,神色寡淡的過分。 與過去為了他同旁人據理力爭時的模樣截然不同,明明只隔了短短幾十日,卻像是處于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陌生的緊。 他的心中更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只是一開始看見柳殊與王旭朝在一起的火氣,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類似于委屈的疼痛,彌漫心口。 其實今日來之前,他是刻意換了這身衣裳的。 袖口處繡著綠色的竹紋,金絲線勾勒著衣袖邊緣處,整體淡雅素白的色調,是他往日里都不怎么穿過的風格,也不是他所喜愛的樣式。 只是……他今日還是鬼使神差地換了這身,對鏡照了許久,而后才過來。 無論是猜測柳殊的偏好,還是癔癥了似的換上這種衣裳。 曾幾何時,聞初堯都以為他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東施效顰,徒留笑柄。 更何況…… 柳殊喜歡什么衣裳,他原本覺得……自己不會這么在意的。 可每當瞧見她望向那個男人時的眼神,用著和他說話時完全不同的和緩聲調,甚至……還喝了那人送來的湯。 王旭朝,一個年紀如此大的老舉子…… 他憑什么? 聞初堯衣袖下藏著的平金手爐散發著微熱的光芒,這樣小巧的玩意兒,本是他今日前來時在小攤上偶然瞧見的。 小瓣的花蕊雕刻于金漆之上,打眼一瞧,便是柳殊喜歡的。 只是如今,是不可能送出去了。 他的手不自然地往里縮了下,眼底有緊張一閃而逝,如玉面容,落于外人面前,卻是下意識更顯得冷峻,內心思緒不顯分毫。 也更像是僵在那兒,嘴唇用力地抿了抿,固執地不說話。 他忽地想到了還在東宮時,遙遙見到柳殊的場景。 一席棗紅錦緞裹胸,白色的裙擺,大步走至宴會某處,選了個清凈地方兀自賞著花。水紅色的腰封,挽著淡淡的絹紗,濃艷的顏色配上明媚的容顏,湖水映襯,光是一個背影,便叫他此后忍不住想了許多次。 其實,他那次便想告訴她。 也或許,他本就該早些說出口—— 那晚所見美景,是他心中之最。 第82章 跑路第五十六天 聞初堯的印象中, 柳殊從未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類似于嘲諷的、帶著股赤裸裸的厭惡。 甚至有時候他也會覺得有幾分割裂。 明知柳殊是在用眼前的人惡心他,放縱那人對自己的敵視與惡意揣測, 如同過去他所做的那般, 可當這件事真的發生, 他仍是恍惚了。 以至于過去的那些碎片都仿佛在此刻皆數拼成了圖,叫囂著, 嘲笑著, 最后再如同施舍一般地告訴他, 其實他先前做的那些努力都是白費的。 聞初堯心中那股自以為兩情相悅的想法, 忽地就有幾分動搖了。 他甚至想去問問柳殊,既然如此, 為何要寫那封信給他? 樁樁件件,顯得他遲來的心意如此廉價。 …… 寒意愈發濃, 柳殊罩著暖手爐站在窗子底下, 看著滿院的枯葉簌簌飄落, 一地的黃。 那日不歡而散后, 聞初堯當夜便沒再來找過她。 令人煩躁的動靜倏然消失,當晚,柳殊睡的相當安穩,只是她思來想去, 還是命人加固了窗戶, 如此過了幾天,心里才安心些。 可……大約總是事與愿違。 屋外, 聞初堯盯著被鎖上的窗和門, 眼神微黯。 這幾日他仔細思考過,即便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可每當想起那幕,他的心臟便會升起密密麻麻的疼痛,難受得令人窒息。 京城不能沒有主持大局的人,再加上……他到底想問個明白,故而今日還是來了。 奈何對方完全沒有想要見他的意思,于是他便只能等著。 這段關系破朔迷離,柳殊待他也是時好時壞,加之那場宛如夢魘般的大火,重重壓迫下,聞初堯總會整夜整夜地頭痛失眠。 他有心想要問問清楚,那只手舉了起來,懸于窗欞上,隔著些距離,思索良久,終于還是落了下來,慎之又慎地輕輕敲了下。 聲音極小,頃刻間便融于窗外漸漸變大的雨勢中。 窗邊的動靜傳進屋內,柳殊只是漠然地抬眼望了下,而后便側過身子不再理會。 沉默蔓延,無邊的苦澀似乎要將人淹沒。 然而這一次,柳殊卻只是冷冷地扭過頭,任憑他沉淪在洶涌的情愫中,再不肯施以援手,哪怕是……做做樣子。 屋外,細密的雨滴落在男人的眼睫上,匯聚成豆大的水珠而后墜落,眼眸漆黑,叫人瞧不出情緒的波動,喉結輕輕滑動了兩下,卻什么也沒說,固執地站在門窗外等待。 半晌后,屋內的最后一盞燭火也隨之熄滅,聞初堯盯著那抹消失的光暈,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 霎時,雨水浸潤衣袍底部,乳白的色調頃刻間被泥巴與水汽所沾染,一下又一下的水滴落了下來,砸的人生疼。 其實……他原先自認是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的。 對于柳殊,自他認識到自己的心意后,也始終留有余地。 可兩人的關系或許正如同最初時一般,她找上他,本就是利益所需。 一國之母,萬千貴女渴求的皇后之位,她大抵是瞧不上的。 只是…… 他真的想知曉。 倘若真是如此…… 那過去的那些好意、她對自己展露的笑顏,那些關心與偶爾耍耍的小性子,他曾經以為的所有美好的具象化。 這些……又算什么呢? 后半夜,雨勢漸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草木香氣。 衣袍之上,不知從哪兒傳來的雨滴墜落的聲音,啪嗒一聲,聽著更像是眼淚。 濕冷的秋,兼著時斷時續的雨,日子便在這么綿長的陰雨天悄然過去,不過轉瞬的時間,已然有了幾分初冬的影子。 天兒冷,王旭朝便也把家里的火爐子升了起來。 自回家后他便時常想到那日的場景,那個陌生男人面容英俊是不假,這等容貌說是做那等營生的他也是打心底里相信的,只是…… 那人面色冷冰冰的,瞧著不像是經過訓練了的,倒也更像是有些脾氣的新人。再者,那般冷凝的氣場……他越想越覺得有些怪異。 更不必說,他與舒妘的關系。 直覺上,他覺得這兩人瞧著不像是幾面之緣,反倒更像是…早就相識似的。而且,是那種有些曖昧的、類似于男女之情的熟絡。 王旭朝想到這兒,下意識一驚,就想去否定,可腦中越想反倒覺得越有道理。 舒妘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和他們這種小地方的人不一樣,搞不好可能還認識什么京城的貴人呢! 既然如此,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莫非是來投奔她的? 他這幾日左找右找地早就查清楚了,那春溪是有個弟弟,只是年幼因著鼠疫,早早夭折,根本沒能活到成年。 至于那個陌生男人……也不過就是個家境稍強于他一點的普通人家罷了,哪里就夠格能搭上舒妘這種貴人了? 除非…… 王旭朝的心里陡然冒出個大膽的想法,連帶著,原先聽來的那些消息也在此刻緩緩崩塌。 他如今所得的所有消息都是出自舒妘自己口中的,可萬一……她有所隱瞞呢? 萬一,她只是把這里當作暫時歇歇腳的地方,而后便會離開呢? 是啊,江州這種小城,她哪里會看得上呢?就算看得上,又怎么會舍得一輩子待在這里呢? 如此說來,她口中的那個早逝的前夫…… 是否……?也并不那么可信。 心里的某些想法仿佛隨之一道變得劇烈了幾分,也似乎像是終于回過味兒來,抓著這點端倪便要順藤而上。 舒妘現在懷胎三月多,若是來日偶然流掉了,他再貼心關懷照料幾句,豈不是要比去京中找什么貴人要劃算得多? 反正……她的鋪子也是在江州的。 至于那個男人,定是和他打的一個主意。 兩人眉來眼去的目光,還真以為他瞧不出來嗎…? 那男的恨不得把眼睛貼上去! 這分明是在拿他當槍使,在利用他呢…… 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他。 他一介草民出身,不過是祖上略有幾分薄產,掙了幾塊地種,才得了他這么個讀書的料子。 不然,他定也是讀不到如今的。 世上那么多人,他不過是想過的好一些罷了。 不把他當人看,利用他,拿他當樂子的人…… 待來日功成名就后,他王旭朝定不會忘了今日“恩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