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朕向來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br> 對方這么無賴,柳殊也不由得微微哽了哽。 兩人之間的糾葛猶如一片巨大的沼澤地,她每每踏足,便會被這人拽進去,而后在他的注視下,獨自掙扎著。 誠然,她從前也是因著這種特殊對待而心動過的,只如今,這種帝王偏愛的戲碼,她實在是沒心情再玩下去了。 “陛下?!彼季w回籠,她的聲調不自覺帶上些諷意,猛地問道:“你如今這般行為,是否也是上不得臺面的?” 一如當時,聞初堯對她的那些冷言冷語,“這般死纏爛打,罔顧對方心意,自我感動的行為…你自己留著便是?!?/br> “你這樣,和那隨春樓里的小倌又有什么區別呢?” “我以為那晚之后,你應當是想的明白的?!彼袷怯行┮苫?,慢悠悠補充道:“還是說,陛下其實是明白的,如此…不過是在裝糊涂?” 聞初堯嘴唇嗡動,兀自張了張嘴,卻又被這話問的啞口無言。 心像是密密麻麻戳滿了細針,霎時間,驟然升起一股煩躁的、類似于嫉妒的情愫。 最后,他只得干巴巴地問了句,“你去隨春樓了?” 柳殊一怔,心底頓時涌上一陣啼笑皆非的怪異感,更多的,則是看笑話一般的冷漠。 “恕我直言,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問出這句話的?” 她有幾分意興闌珊,“還是說陛下愛民如子,對哪位臣民,都如此體貼?!?/br> 最后的那兩個字被她加重了音調,一時間,落在還算寬敞的室內,嘲諷的意味更重了些。 “妘妘,從前的那些事是我不對?!彼恼Z氣極其溫柔,像是在哄人,“朕…不該說那些話?!?/br>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令他一時不由得有些無言。 說不上是哪兒變了,但的確是有了變化。 不被他所知的、全然陌生新奇的改變。 柳殊不太想繼續和他廢話,抬眼問道:“你今日是想來問什么的,一并問了吧?!?/br> 她話里問完就散場的意思太明顯,聞初堯的眉峰不易察覺地凝了下。 “朕知曉,你心中是怨的?!?/br> “可你離開的這些日子,朕也有反思過…你為何,就不肯再給朕一個機會呢?” “朕的心意…你定也是知曉的?!?/br> “是啊,我知曉?!绷馔怂谎?。 這一眼極其漠然,一時間,令聞初堯不自覺止住了聲音。 兩人再度視線交匯,她的神色寡淡的過分,吐出的話語亦是字字錐心,“你的心意…” “就和你的人一樣廉價?!?/br> “隨春樓的清倌還會想方設法地討我歡心呢?!彼嫔闲σ庥?,掃過神情僵硬的男人,“聞初堯,你會什么?” 她的語氣儼然是把當今天子比成了什么貨物一般,像是在宣泄過去的怒氣與委屈,疑惑問道:“倘若是你,定也是會選一個聽話的、順心意的人吧?” “還是說,你有王公子那般,善良貼心的嬸嬸…?” 過去在東宮,她可沒少受張皇后的罪吧? 謹小慎微,日復一日。 一提起這個王旭朝,聞初堯心中便染上一絲陰霾。 他的眼神中滿是冽寒,沉聲道:“妘妘?!边@句話與先前的并未有什么不同。 柳殊聽著,卻無端覺得心跳有些加速,奇異地感到一絲侵略性的危險。 下一刻,就看見聞初堯意味不明地盯著他,很明顯狀態不太對勁—— 拳頭握的很緊,像是兀自克制的情愫已經到達臨界點,言語間帶了幾絲咬牙切齒的意味,但偏偏吐出的話語竟是極其委屈的,“你都沒給過朕機會?!?/br> 帶著股柳殊從未見過的…新奇。 “又怎知……” “朕比不上他們?” 第80章 跑路第四十九天 有那么一瞬間, 柳殊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但瞥見聞初堯一臉認真的神情,便知曉一切皆是真實的。 他是真的…想認真同她證明這件事。 可是……為什么? 這種感情編織下的網, 只是會將她纏繞得越來越緊罷了。 像過去一般。 柳殊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猛然間, 像是被這句話給問住了,半晌, 才語氣平平道:“有些事情本就不用給機會?!?/br> “再說了?!毕袷窍氲绞裁床还獠实幕貞? 忽地笑了下, “陛下以為…”我沒給過機會嗎? 她的后半句話輕的像是呢喃, 只一剎那便再難捕捉到,以至于聞初堯再度想追溯其中, 得到的只是對方驟然變冷數倍的態度。 不知何時,他的掌心竟有幾分微潤, 細密的汗, 從手心處蔓延至四肢百骸, 乃至心口。 那話乍聽之下沒什么, 他卻覺得自己的心口處驀地刺痛了下,喉結翻滾,聲音也顯得啞,“你不需要想那么多, 只需要……再給朕、再給我一次機會便好?!?/br> 男人一瞬間收了氣勢, 像只驟然溫順下來的大狗,周身是與過去任何時候截然不同的可憐勁兒, 固執地又重復了一遍話里的意思, “他們能有機會,我也想?!?/br> “一次便好?!?/br> 割裂又瘋魔。 柳殊的呼吸聲有一剎那的紊亂, 下意識便想逃離。 恍惚間,她甚至以為對面的人內里是換了個芯子,才這么神經質地跑到她這兒來胡言亂語一通。 但……時事境遷,她如今能有別的選擇了。 “陛下?!惫识?,柳殊只是放柔了聲調,按捺下胸口處那股說不出的矛盾與煩躁,猶如輕哄一般,看向他,“過去了?!?/br> “我不曾怪過你的?!彼f的又平又緩,像是釋然了,又像是不那么在乎,最終,匯聚成一句如同宣判一般的話語,“所以…” “你也別揪著我不放了吧?!?/br> “揪著不放…?”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側著臉,面容大半隱匿陰影里,“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br> “你也明白的?!彼聪蛄?,一步步拉進了兩人間不遠不近的距離,“我的心意,你也明白的?!?/br> “我與過去不一樣了,妘妘?!?/br> “我知曉你是害怕,你不愿重蹈覆轍,可是…萬一這次不是呢?” “萬一……”他的聲量又低了下來,把柳殊整個人框進懷中,體貼地留出幾絲空隙,卻也僅僅止于此。 柳殊被他這么禁錮著,一時只能順著他的力道,跌坐在床榻邊。 她心中有氣,手下自然也是卯足了勁兒,奈何兩人的力氣實在懸殊,聞初堯就如一座大山似的,橫亙在她面前。 礙眼的緊。 見她走神,聞初堯只是抿了抿唇,手下克制著,驟然加大了聲量。 “你有沒有想過,這次…可能不同呢?” 他的目光灼灼,眼底是一片熾熱的、帶著溫度的渴望,“你也看看我……不行嗎?” 離得太近,柳殊甚至有了那么一瞬間她恐怕會被灼傷的的恍神。 分明是要所有人仰望著的帝王,卻這么屈膝跪在她面前,俊美的臉上滿是她不敢細瞧的復雜之色。 柳殊被他這么按著,坐在榻上,俯視著他,心中有股說不清楚的錯亂感。 她的呼吸無端又有幾分凌亂起來,眉心突突地跳,“聞初堯,你別這樣?!?/br> “你是皇帝,別真跟隨春樓里的小倌似的?!?/br> 拿他和那些小倌作比較,不過是為了擺脫掉他而已,若硬要說有什么別的目的,那不過是報仇性質的挖苦,與他從前的所作所為一致罷了。 真較真起來,她還沒有喪心病狂到真的敢把當朝帝王和隨春樓里的那些人混為一談。 預想中的惱羞成怒的離開沒有發生,取而代之的,是聞初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并且還有進一步演變成耍賴裝傻的傾向,“能討你開心,我甘之如飴?!?/br> 經歷過一次失去后,他現在恐懼的、擔心的,唯有再次失去柳殊。 至于別的,他都可以暫且退一步,忍耐一會兒。 因此,這也是為何……他容忍了那個男的在他面前晃悠這么久的原因。 年紀這么大還未成婚,又刻意在柳殊面前三日一來關心,五日一獻殷勤,司馬昭之心,簡直是……不要臉。 尊貴的皇帝陛下在心里狠狠譴責了一番對方的這番行為,絲毫沒有意識到,他這般半夜翻窗的行徑更為無恥。 反倒順桿子往上爬,像是未曾被柳殊那么利落拒絕過似的,再度問道:“所以……也能給我機會嗎?” 肩膀處的禁錮感已經皆數消失,男人的手規規矩矩地退回床邊,修長的指節,在搖曳燭光的映照下,有種別樣的美感。 但柳殊心里清楚,這雙手,只會在她說出他不愛聽的話后再度覆上來。 保持著不遠不近、又留有一絲絲縫隙與自由的距離,像是這人吐出的話,不怎么可信。 “再說吧?!绷鉀]再強硬地表示出拒絕,扭頭看了眼窗外的天,黑漆漆的一片,被籠罩在窗欞之外,薄紗阻隔,霧蒙蒙的墨色。 “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回了?”她頓了下,意識到這話有那么點兒歧義,趕忙補充道:“之后也別再來了?!?/br> 聞初堯卻是恍若未聞,只聽他自己想聽的,好脾氣地應了聲。 只要不那么強硬地拒絕他便好,哪怕對待他和對待那個什么王公子一樣,他也滿足了。 兀自做了會兒自個兒的思想工作,起身站定,“我知曉你這話只是想趕我走,可…我也不想逼你?!?/br> 柳殊剮了他一眼,朱唇微抿,沒吭聲。 真奇怪,明明她和這人朝夕相處了那么久,也算是很了解他隱藏于人下的真面目,可如今,她竟是越聽越迷糊了。 若是不想逼她,那他聞初堯這兩晚的翻窗行為,從京城到江州的暗自監視,樁樁件件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