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張皇后笑意更甚,吩咐箐棠收起畫卷,往另一側走去,“有太子這句話,母后定會好好幫你把關?!贝渥?,便要招呼兩人前來用膳。 聞初堯瞟了眼落后張皇后幾步,縮著當鵪鶉的柳殊,面上裝出來的溫和淡了點兒,“不必了,兒臣與太子妃一會兒回去還有些事要商討,正好一起用午膳?!?/br> 柳殊:“……”有事商討? 她怎么不知道… 察覺到太子目光投注,柳殊連忙展顏一笑,配合地點點頭。 張皇后目的達成,挽留了幾句見兩人去意堅決,倒是也沒硬留,“那…你們去吧?!敝徽Z氣里的惋惜,能讓柳殊登時起一身雞皮疙瘩。 她甚至有點不合時宜地猜想起來,這對名義上的母子,到底誰的演技更加入木三分。 寒暄完,兩人便相攜離開。 鳳儀宮外,午后的陽光細碎灑落,男人挺括的額頭和俊秀的鼻尖貼上她時,還帶著一絲暖意酥麻的溫度。 柳殊亦步亦趨跟在聞初堯身后兩步,對方一停下,她便也只好止住。 她的視線向上一抬,撞上了男人的眼。 空氣滯住一瞬,他的聲音啞了些,冷不丁兒出聲喚她,“柳殊?!?/br> 是她的名字,而非公事公辦的“太子妃”。 每每他如此,柳殊便會有股不好的預感。 聞初堯站的筆直,偌大的殿宇坐落于他身后,顯得整個人略微有些薄涼。雙眸沉暗,漆黑微冷的眉眼,午后星點的陽光落在他的眼角,莫名帶了點兒打量的意味。 她下意識看向他,這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他的目光又已經挪到了她的身上。 柳殊呼吸微滯。 那種被毒蛇環飼的感覺又來了。 還沒等她想出應對的辦法,對方又道:“不要自以為是?!?/br> “也不要做多余的蠢事?!焙蟀刖湓?,更是帶了股濃重的警告意味,“你應當做的…是管好你自己?!?/br> 男人漆黑的雙眼直直盯向她,深眸映照出她有幾分驚愕茫然的面容。 柳殊忽地有些說不出話。 她并未做什么,不過是一時興起順應一下張皇后的想法罷了。 再者,她又能反抗什么? 聞初堯…又是站在什么立場告誡她的呢? 午后的微風拂過面頰,暖洋洋的,她卻只覺得冷,連帶著心底的委屈和厭煩,也在悄無聲息地瘋漲起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最終她也只是道:“臣妾知道了?!闭Z氣謙卑又膽怯。 只那雙輕垂下的眼,隱隱閃過淚光。 …… 柳殊回去后自然是沒等到什么一起用午膳,也沒有什么事情要同她商討。 不僅如此,聞初堯似是心情不佳,更是把冷淡的態度給放在了臺面上。 一時間,宮內外有關兩人感情生變的風言風語不減反增,經過前些天的討論后,如今更是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波及范圍頗廣,甚至牽扯到了三年前兩人剛成婚之時。 柳殊索性關起門來,默默學習起從前不擅長的樂器和丹青來。 她異軍突起一躍成為京城才女,這事本就足夠顯眼,后面竟還又好運氣地高嫁給了太子,成了太子妃??梢哉f一路走至當下,明里暗里嫉恨的人只會多不會少,而她自己是不擅這些技法的,所以事到如今,心里才更加焦急。 加之先前太子似是而非的告誡,一時間,心里的壓力更大,連帶著葵水也比平常遲了好些才來。 在床上病怏怏地躺了幾日,萬壽節也隨之臨近。 樂器她向來是三腳貓功夫,好在繪畫算是有些幼時的功底在,抱佛腳練了幾日,勉強能看。 因著節日獻禮的事情,柳殊一大早便抱著畫好的畫去了慈寧宮,剛進門便聽到柳太后語帶憂愁地同孫嬤嬤說著什么,見她來了這才斂去神情,笑著讓她過去。 柳太后照例先關心了她的身體,“殊兒的身子可好些了?” 柳殊抱緊了手里的畫,乖巧地點了點頭。 她打小身子便不大好,進宮養了這兩年才堪堪好上幾分,如今憂思過度,心病之下,身子便又顯出幾分過去的孱弱來。 柳太后仍是不放心,又問,“可是又請太醫瞧過了?” “多謝姑母關心,林太醫后來又幫我開了些藥,如今身子已經好上許多了?!?/br> 如此,柳太后才微微點了點頭,“林太醫的醫術,那還是可信的?!闭f著,目光轉向她手中的畫軸。 柳殊不敢耽誤,趕忙將畫軸徐徐展開。 一副盛世百姓圖躍然紙上。 柳殊有些緊張地垂下了眼,等待著柳太后的點評。 過了好半晌,才聽到對方溫和的聲音,“不錯…但,哀家總覺得差了些什么?!?/br> 另一個自己畫技應當更加精湛,柳殊自知不敵,索性在寓意上取了巧,稍稍點綴,這副畫算得上無功無過。 但…聽柳太后的意思,好似是有些不太滿意。 她心頭一緊,“姑母,我…” “殊兒,你應當可以做的更好才對?!绷蟮纳裆行┯杂种?,“罷了…你病了這么些日子,偶有疏漏也無妨?!?/br> 轉而提起另一件事,“這幾日,太子可有去瞧過你?” 柳殊本就是在數著日子過,聽到這話,又是好一陣緊張,“…殿下公務繁忙,還不曾來看過我?!?/br> 她滿眼的落寂,病又剛剛好,故而整個人便更顯得脆弱。 柳太后深深望了眼,到底還是沒忍心開口。 那些宮人傳的話也算不得什么,此一時,彼一時,尚且有的瞧呢。 或許…是她心急了。 “沒幾天便是萬壽節了,屆時淮序也會去?!彼技按耸?,柳太后唇角微勾,臉色又重染幾絲笑意,“為了承恩候府,你可得多努力才是…去見一面,而后,搭上他這條線?!?/br> “殊兒?!彼哪抗饫镩W過一絲奇異的光芒,語氣更是篤定。 “他會幫你的?!?/br> “一定會?!?/br> 第16章 茍命第三十二天 昌寧宮。 德太妃一早就換了身淡紫色的衣裙,任由徐云知幫她配著耳飾。 “明兒是萬壽節的大日子,該準備的東西你還是得備好?!钡绿p拍了兩下身側人的手,語氣緩緩道,“雖說皇帝也只是為了安撫朝臣走個過場,可這獻禮環節上,臣子們都瞧著呢,這也是個機會?!?/br> 徐云知靜靜候在她身側,拿起白玉瑞云金絲耳墜在女人耳廓處微微比了比,溫聲應了句。 “至于那柳家女,姑且先容她得意一天也無妨?!钡绿曋R中少女嬌美的臉龐,語調多了幾分氣定神閑,“姑母先派個人去給你探探路,等太子后院里的口子打開了,再有所安排也不遲?!?/br> 說到底,徐云知是她看著長大的,自小又頗為聰慧伶俐,她沒有親生骨rou,如今日積月累地,瞧著這個侄女也像是親女兒似的。 因此,德太妃偶爾也是矛盾的。 莫說世家貴女,就是宮外的平民百姓也是多不愿進宮的。 話本子里描述的再夢幻美好,等真進了宮,那就等于是半只腳探進了閻王殿。 真出了事香消玉殞,可能…連敵人都不一定能知曉是誰。 德太妃幽幽輕嘆了口氣,目光轉向徐云知柔軟孺慕的神情,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云知待在家里那龍潭虎xue的破地方,倒不如進宮爭上一爭,左右有她護著一二。 反正最后的奔頭也不是那個天天耽于情愛,追憶故人的皇帝。 太子…應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況且… 她輕壓下喉間細密的癢意,輕咳了聲。 自己這副身子,也不知能護到何時。所以…萬事都得快些提上日程才行。 德太妃放空了會兒,幾息后思緒方才回攏,“…就算真要進宮,姑母也會把你風風光光送進東宮,說什么也不會做的像當初柳家一般…” 她的語氣顯出幾分鄙夷,“到底是沾染了點兒低賤血統,還真以為宮里是什么好地方,一刻也等不及地要把女兒推進來?!?/br> 徐云知瞳光微閃,瞥見德太妃的神情,見她似是想起往事,手下替她慢慢地順著后背,“我聽姑母的?!?/br> 她對太子并無真心,又一心想向上爬為姑母做些什么,故而進宮,反倒是她當下最好的選擇之一。 察覺到對方話里的在意與獨斷,更是心頭一暖,“從小到大,就只有姑母最疼我…為了姑母,我是做什么都愿意的?!?/br> 德太妃的臉色這才好了點兒,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殿內某處,一小太監弓著身子。 兩人交談的聲量并不大,只德太妃偶有情緒波動時才會有那么幾個詞句的音量稍稍拔高些,而他站的距離并不算很近,故而自是偷聽得頗為費力。 帽子遮掩下,那雙細長的吊梢眼止不住地左右轉著,不過兩息又恢復成一副平靜模樣。 待徐云知陪著德太妃用完午膳,又耐心等了好一會兒,見人歇下小憩,這才緩緩退到殿外。 午間,趁著換值的機會,找了個借口便七拐八拐地往鳳儀宮方向去了。 宮內,張皇后并未穿皇后服飾,也沒戴花釵珠冠,頭梳高髻,只用幾支簪子簡單別著。 身著織金線六幅羅長裙,外面裹著一件薄如蟬翼的大袖披衫,臂上挽著的刺繡披帛有部分拖曳在地面上。 即使穿得日常,可身處高位久了,仍是顯出幾分不怒自威的威嚴。 箐棠得了那小太監的消息,才進殿,便瞧見這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