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下一瞬,聞初堯甚至好脾氣地幫她理了理糾纏在一塊兒的步搖墜子。 那雙深邃漆黑的眸子望來時也像是浸了墨一般,柳殊一對上,便不敢再瞧第二眼。 先前,他也幫她理過釵環。 不同的是,那次是在大庭廣眾下。 如今,偌大的空間只有他們兩個人,柳殊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聞初堯面色自若地幫她分開纏繞一起的墜子時,她甚至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 待她做好心理準備再迎上這股目光,偏偏又一切如常。 男人的眼神閃爍了下,稍稍收斂了些,“嚇到了?” “沒…殿下怎么會嚇到臣妾呢…”柳殊越說聲量越低,故而這話說到最后連她自己都有些不信。 可聞初堯方才那么較真的人仿佛在此刻被什么蒙蔽了雙眼,竟然還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太子妃的心意,孤感受到了?!?/br> 柳殊呼吸一滯。 衣擺遮掩下,她的手指有些尷尬地蜷縮了起來。 熱演是一回事,可…自己嘴里說出的話被太子這么一復述,怎得聽起來…如此怪異? 比之她,對方顯然是個演戲上的中高手,“如此,孤定會視若珍寶?!?/br> 柳殊:“……殿下謬贊?!?/br> 好在說完這話,聞初堯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柳殊強壓下想要翹起的唇角,待確定人徹底離開,她才有些虛弱地癱坐在軟榻上。 太子絕對是在抓她的小尾巴…往后這種試探只怕也是會多不會少,她得有幾分緊迫感才行。 想到突然消失的另一個自己,柳殊不死心地又在心底喚了幾聲。 等了會兒,依舊是一片平靜,她這才有些認命地喊來門外的松蘿和荷陵,把事情吩咐下去。 往后…該是她自己爭分奪秒了。 …… 鳳儀宮。 柳殊一大早便過來候著了。 給她引路的是皇后宮里的掌事姑姑箐棠,見柳殊站了好一會兒了,笑道:“按理說,太子妃娘娘身為兒媳,需得每日早晨來請安,可皇后娘娘仁慈,您才免了這些規矩?!?/br> “到底是您福氣深厚!” 柳殊:“…姑姑說的是?!?/br> 五月的天,已經有了幾分初夏的影子,臨近正午,烈日高懸。 柳殊被太陽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索性便把目光投注地面,默默數起地磚來。 等數到四位數時,宮內才堪堪傳出一道聲音,喊她進去。 皇后張芩坐于上首,見柳殊面有薄紅,等她規規矩矩行完禮面上趕忙道:“瞧你這孩子,也是忒實心眼了…本宮是在休息,可你也能派個人進來喊上兩聲不是?” “不必多禮,快坐著?!币娝鹕頃r隱隱有些站不穩,聲調里更顯出幾分疼惜,“你這樣,倒是白白受了罪…讓本宮好生心疼?!?/br> 柳殊笑著應下了,心里的思緒卻跑了百里地遠。 她可算是知曉聞初堯那股演技派的模樣是跟誰練出來的了。 張皇后正欲再說上兩句,目光一偏,便見柳殊施然落座。 女子膚如凝脂,明明在外曬了幾個時辰,那幾縷薄紅落在臉頰上,卻更像是胭脂,憑添上幾絲明媚生動的美。 燦如春華,瀲滟勾人。 即便是張皇后,也不得不承認,柳殊這張臉雖不符眾人素來追求的清雅之美,卻也是獨有一番風味的。 這下,她也歇了虛與委蛇的心思,直入正題道:“本宮這次請你來,是有要事商討?!?/br> 這副不知道在哪聽過的說辭讓柳殊眉頭一跳,她放下茶盞,溫聲道:“母后請講?!?/br> “是給太子選側妃一事?!?/br> 張皇后的語氣淡了幾分,“太子妃與我兒成婚也有三年了吧?” “是…”柳殊低聲道。 “三年無所出,即便是你們感情再深厚,本宮也不得不為寧朝的江山考慮,沒有子嗣,我兒的太子之位終歸是有隱患?!睆埢屎蟮哪抗鈷吡诉^來,“更何況,若再出現最近這種情況,又該如何是好?” 柳殊知曉她說的是宮內最近說兩人感情生變的事,低眉斂目候在一旁。 又想到聞初堯前幾天算計張家的模樣,把頭垂得更低了點兒。 反正她是沒看出來那人的太子之位有什么不穩當的。 但這話,她到底不會蠢到說出來,“母后教訓的是?!?/br> 像是被她的識趣取悅,張皇后的神色和緩了些,“你能這么想便很好了,本宮還以為…你會不依不饒的,看來倒是多想了?!?/br> 思及早先宴會上,張皇后強勢的態度,柳殊還是決定茍著,先不觸這個霉頭。 若順利,那她只需要再待大幾個月便可以了。 聞初堯有沒有側妃,有幾個側妃,又是哪家女兒,這些都跟她半點關系也無。 桌案上擺著的鋳金博山爐里,絲縷般的煙氣自孔隙中悠悠上浮。 張皇后起身,示意柳殊過來看。 一幅畫像被徐徐展開,畫上的女子笑容恬靜,眉間如聚霜雪,氣質更是清雅不可方物。 柳殊試圖揣摩起她這個母后的意思,夸了句,“真美?!?/br> 張皇后面上的笑意更真切了幾分,見柳殊沒有半點兒抵觸的情緒,問道:“那依太子妃之見,把她選給太子做側妃可好?” 鳳儀宮外,聞初堯被張皇后喊來一道用午膳,尚未進內室,就聽到了這么一句。 而后,他便親眼看到… 他的太子妃,遲疑地點了點頭。 第15章 茍命第二十一天 張皇后聽到腳步聲,扭頭見是聞初堯,唇角微勾,“太子來了?!?/br> 柳殊應聲抬頭,果然看見男人正站在不遠處,長身玉立,身影頎長。 他的神色淡漠而深邃,讓人無法窺探其內。 柳殊疑心他是聽到了片刻前的那幾句話,頗有些尷尬地偏了偏視線,“殿下?!毙脆淞寺?,開始裝起木頭來。 這對母子在這里,哪有她說話的份。 可偏偏男人就是不如她的意,臨近了,那道飽含審視的目光還依然落在她的身上。 柳殊無法,只得頂著這股強烈的目光,抬起頭。 霎時,映入眼簾的是太子冰冷如刀鋒的銳利眼神,讓她無端打了個寒顫。 柳殊微微眨著眼,試圖掩蓋方才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面上滴水不漏地輕笑了下,順勢避開了些,“臣妾與母后正在看畫像呢?!?/br> 聽她這么說,張皇后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把桌案上的點心推到前面,示意道:“離午膳還有一會兒,太子先嘗嘗這白玉酥?!?/br> 聞初堯眸光微轉,目光往柳殊的方向微微一瞥,不明顯地瞇了瞇眼。 下一瞬才上前拿起糕點嘗了口,“多謝母后?!?/br> 一時間,兩人身上母慈子孝的光輝幾乎要把柳殊給閃暈了眼。 她不由得又往后縮了縮。 張皇后:“太子這次大勝,連帶著整個鳳儀宮也是面上有光,不少朝臣七拐八拐地到本宮這兒來打聽內情呢?!?/br> “如今…一個個熱絡的,倒是看不出從前猶猶豫豫的樣子了?!?/br> 這些話柳殊曾聽柳太后提過,亦是知曉部分內情的。 聞初堯自三年多之前成為寧朝儲君后,朝中大臣世家們一開始都心里沒底,畢竟當時誰都未想到一個寂寂無名的皇子會被選為太子。 直至后來他屢次出邊關,去跟那些異族人打仗,初戰更是帶兵斬殺了敵軍三萬余人,這才歇了那些大臣宗親們左右搖擺的心思。 如今聽到張皇后再度提及往事,柳殊心底卻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之感。 她倒覺得,對方像是在…鋪墊。 張皇后的話仍在繼續,“不過…你倒是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越長大性子越溫潤儒雅,為人處世也是難得地公正?!蹦抗馔蹲?,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笑意,“本宮是看著你長大的…一晃竟也十來年了?!?/br> 聞初堯的神情沒什么波動,甚至連張皇后暗示起過往張家不同于旁人的支持態度時,也只是淡淡地頷首。 果不其然,對方下一句話就搭上了柳殊方才遞來的臺階,“剛才本宮也請太子妃相看過了,這孩子是個知冷熱的,聽著是頗為贊同的意思?!?/br> 話音才落,柳殊又趕忙試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了些。 背后安排太子是一回事,真被本人抓包,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還沒有這么放肆。 張皇后見聞初堯僅是略掃了眼柳殊,便又低眉斂目繼續聽著,心里不由得一喜。 她自收養了這個孩子,可謂也是費盡心思。 甚至為了永絕后患…合伙做出下毒那樣的事。 本來尚且好好的,可這人一日不如一日聽話,她不得不再添些籌碼。 如今他手握兵權,羽翼漸豐,是不能來硬的。 張皇后想到這兒,神情又更和緩了些,“太子來瞧瞧,覺得如何?”語氣也是溫柔極了。 畫卷鋪在桌案上,聞初堯草草掃過,心里便有了數。 左右他也正有此意,故而對張皇后明晃晃安插棋子的行為,一下子也并未拒絕,“母后覺得好便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