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89節
婚是要退的,但漢王舉事在即,寧煙嶼不愿陣前懲將,以免動搖軍心。 他說這話不過是為了安撫姑母而已。 何況他也不覺得封墨有何過失,當初圣人下旨賜婚,本也不曾問過封墨與洛家的小鬼,封墨亦不在京中,無法當時退親,既非所愿,又何談辜負。 洛神愛是個心胸豁達的小娘子,區區一樁還沒過名帖的子虛烏有的婚事,無了,便無了,對她算不得大事。 只是流程尚需走完。 太子殿下便約了封墨放鷹臺走馬獵鹿。 春日,一天更勝過一天的煦暖,草木微醺,輕搖韉轡,恣意踏馬在春風里。 師暄妍盤好墮馬髻,戴著一頂梨花雪的冪籬,與寧煙嶼同乘一騎。 二人行止簡約,并未曾驚動率府諸人,只遣影衛相隨,駕馬出了長安城門。 恢弘的城墻,于頃刻之間,便被甩在腦后,師暄妍騎在馬背上,被寧煙嶼握韁的雙臂環繞于懷,她側身看向身后高聳的闕樓之時,便好似臉蛋依偎在男子的胸口,無比安寧閑適,依依可人。 相比起寧煙嶼,太子妃身量較小,回身之際,臉頰大抵只能貼向他的胸膛。 呼吸輕而均勻,熱意一絲絲地鉆入衣領,燙在他胸前的肌rou上。 這不禁讓太子殿下心猿意馬,想起昨夜,用上第五十二式“佛坐蓮臺”時,師般般顯然三兩下便顛得受不住了,抱住他,依偎在他胸口,吐氣如蘭,哀哀渴求,求他再也不要來那一式。 “師般般?!?/br> 他將眸光垂下,日色斑斕,少年男子睫翼輕翹,無比矜貴俊美。 她揚眸,被陽光晃了眼睛,被花香迷了心神。 馬背的顛簸中,心跳一點點加疾。 忽聽他道:“你喜歡騎馬,可想學?” 師暄妍心里輕輕地一動。 其實她跟著他騎了三次馬,卻從來沒有說過,她喜歡騎馬。 但是他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還如此篤定。 這說明,他的確在意她,一直關照著她的一言一行。 比起寧恪的用心赤忱,難怪,他說她對他敷衍了。 師暄妍心虛地試圖別過美眸,可總被認真探尋的目光所吸引。 風揚起少女的一綹烏發,繾綣地擦過少年男子的眉骨,昳麗的眉峰,宛如兩道月彎,她的心跳,倏地更快了。 “我想學。你可以教我么?” 寧煙嶼挑眉:“好啊。等你這‘胎’落了地,我就光明正大地帶你來放鷹臺,包教包會?!?/br> 他說的,自是有他的考量。 是啊,如今于世人眼中,她還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豈可在眾目睽睽中練習騎馬? “真的能教會?” 師暄妍很喜歡乘奔御風的瀟灑,喜歡那股去留隨性的無拘。 若能學會,自是最好的。 寧煙嶼垂下雙目,眸光里既有認真,又有三分佻達:“長安小娘子都會騎馬。連寧懌那種笨蛋都能學會,師般般,你總不會比他還要笨了,而且孤一直覺得,般般聰慧可人,從前只是缺了一位師傅?!?/br> 見她將信將疑,似乎很無自信,太子殿下又道:“你看,那些繁縟禮節,你只需學一個月,便能哄住長公主,天底下還有比師般般更聰明的小娘子么?” 這誠然是一句不走心的奉承,可這樣的奉承話,讓人聽了很舒適。 怪道那些年輕閱歷淺的小娘子,都愛吃甜言蜜語連哄帶騙這一套。 不過,要等她的“頭胎”落地,還要等“出月子”,那不知得等到猴年馬月去,況且,現在這“胎兒”已經足三個月了,若再懷不上,將來拿不出東西來堵住悠悠眾口,寧恪打算如何收場? 一時心頭困惑,便梗在了此處,不留神,喃喃地問出了檀口。 少女紅唇微翕,眸光流轉,眉心如春水泛起褶皺,掛滿了擔憂。 他聽了,分出一臂,環繞住師暄妍纖細的軟腰,下頜向她靠近少許,搭在她的香肩:“師般般,你無需擔心。我想過,反正你我婚期將近,若婚后一月,還不能有孕,我們便對外宣稱,這個孩子受驚流掉了。太子妃與孤都還年輕,身強力壯,將來會有更多孩兒?!?/br> 他思慮真是周全,還一定要等到大婚之后再說。 她假意看不穿他心思,垂眸,卻禁不住莞爾一笑。 這匹駿馬,載著太子與太子妃來到放鷹臺下臨溪水的軍帳旁。 正是晌午,才跑了一場,兩人被日光曬著,身上都出了些微汗漬,寧煙嶼讓師暄妍先回帳中梳洗,只是剛剛湊近軍帳,便在林隙漏過的日光之間,看見了一身常服未著戎裝的封墨。 春陽照著少年璀璨的眉眼,也照著他青若修竹的云紋袍。 本該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近來卻變得愁絲百結。 正因了一樁難以退掉的婚事。 聽見馬蹄聲,封墨上前來行禮,少年人天生一副好容貌,更有一把好嗓音,說話時,沉沉的,偏一點?。骸耙娺^殿下?!?/br> 率衛們聚集在放鷹臺下各自蹴鞠、烤rou,興致高昂。 寧煙嶼看向他,道了一聲“不必多禮”,待封墨起身之際,寧煙嶼看到了他眼下的烏青之色,猜測,這定是因為封墨說要退婚,昨夜里被封老將軍一頓臭罵,弄得整夜都不得安寧。 他自是應當不得安寧的。 因禁中也為了他,一夜不寧。 天不放亮,寧煙嶼調遣的暗衛,已經潛伏封府,將他那位金屋藏嬌的小娘子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 只可憐封墨年少無知,涉世未深,到了如今還被蒙于鼓中,委實可憐。 寧煙嶼垂眸,對身旁師暄妍溫聲道:“般般,你先去更衣,我稍后再去?!?/br> 師暄妍正覺著身上發了一點香汗,貼著肌膚,黏膩滯澀,不大舒坦,也想將被汗水浸潤的一扇脫下來,換上干凈熨帖的衣物,便輕輕往下一點頭,慢步走近了簾帳之中。 女子更衣,男子自不便停留。 于是寧煙嶼與封墨往回走。 封墨得幾步路走得心事重重,并不踏實,但看得出,對于要退婚,他是絲毫無悔的,只是頭痛因退婚帶來的種種不測罷了,他似乎更怕,那不測會降臨到他心愛的小娘子身上。 “封墨,孤再問你一句,你當真要退婚,退婚之后,你無悔?” 封墨腳步一頓,他抱著劍,向太子鄭重大禮:“臣絕不悔。請太子殿下,準允臣與昌邑縣主退了婚事,只要不連累臣的父母家人,以及,以及杳娘?!?/br> 寧煙嶼道:“你那心上人,名喚杳娘?她今日可曾跟你到此?” 封墨臉熱,想到杳娘,少年露出了羞赧之色。 太子自然猜到了,囅然道:“甚好。此地沒有女眷,讓那小娘子去侍候太子妃更衣吧?!?/br> 封墨這時,卻露出為難之色。 寧煙嶼挑眉:“怎么?那個小娘子不是你的婢女么?她伺候你便得,伺候孤的太子妃便不得?看來是沖著你來的啊。封墨,你就沒想到,怎的巡視河道一趟,偏巧就遇上了這么一個美麗孤苦的小娘子?她對你用的心機,你可曾知曉?” 封墨不愿見心上人被貶,極力為心上人爭辯:“回殿下!是臣不愿令她分毫受累。她跟著臣,沒有名分,臣才對外稱她是侍女,本意,本意是想與昌邑縣主退親之后,再娶她,在臣心中,她絕非婢女!” 他口口聲聲,這般維護。 封墨是個笨嘴拙舌的男子,但這番話交代得卻很明白。 寧煙嶼嘆息著緩緩搖頭,心忖,這人五大三粗,當真帶不動。 * 師暄妍回到帳中,脫下了自己的松花色對襟團花比甲,再欲伸手去解內衣之時,有人突兀地闖了進來,口中呼道:“師家姊姊?!?/br> 師暄妍扣在衣襟之上的纖纖玉指,狠狠地驚顫。 倉皇抬眼之間,只見一名少女蓮步輕移、佩環叮當地步入了軍帳。 她身上穿木槿色琵琶袖小襖,發上梳著兩個可愛的雙丫髻,分明是女侍的裝束。 然而這張臉,面若銀盤,燦爛如秋日之月,冰肌玉膚,滑膩似酥,只一眼,師暄妍便認了出來:“昌邑縣主!” 洛神愛輕輕垂眸一笑:“是呀。我現在叫杳娘?!?/br> 只是看她的這一身裝束,師暄妍尚未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繼而又想到,此間能出現的女子,無非只有—— “封將軍為之要與昌邑縣主退親的女史,就是你?” 她一下糊涂了。 洛神愛的手指封住了朱唇:“噓。不要被他聽見了?!?/br> 第71章 師暄妍兀自愕然:“杳娘?” 長安皆知, 封少將軍為了一名花容綺貌的婢女,連夜上齊宣大長公主府與昌邑縣主退婚, 圣人降怒。 而無人知,這名婢女,居然就是昌邑縣主本人。 師暄妍短暫地暈了一暈,沒有立時理清這錯綜復雜的關系。 洛神愛向她解釋道:“杳娘,就是幺娘嘛,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了。師家姊姊,你知道就好,千萬別往外說, 更不要教封墨那個狗東西聽到了?!?/br> 她走近前來,似乎有意要襄助師暄妍更衣,伸出指尖,搭在師暄妍的肩頭, 為她將長衫往下捋一捋。 太子妃臉頰泛紅,暈出一縷藕色的霧光,有些抗拒。 洛神愛搖搖頭:“師家姊姊, 你別害羞, 咱們很快便都是一家人了。對了, 我以后不該再叫你‘師家姊姊’了, 該叫你‘小嬸嬸’啦?!?/br> 她雖是教師暄妍莫要害羞,可師暄妍聽了此話,卻更羞澀難抑。 臉頰滲出了薄薄紅云。 如彤云飛渡。 可她再也沒有阻攔洛神愛要為她脫裳的小手。 衣衫盡褪, 軍帳內, 光線半明半昧, 照著少女瑩潤白皙的肌理,恍若一捧細雪, 盈盈呈于目前。 洛神愛為之驚嘆:“我算是知曉太子表叔一生要強,怎會栽倒在嬸嬸手上啦?!?/br> 她是個開朗外向的女孩子,說起話來不大忌口,師暄妍卻沒她這般大方,被三言兩語,打趣得耳后也生了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