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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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得爹爹對這小妾椒房專寵,以玲瓏院為他常居之地,自然不會委屈自個兒,故而哪里寒酸也輪不到這里寒酸啊,這李氏端的是個會沾光的,嚼用住行,可不都與爹爹比肩! 再細細打量立在她身畔的好命人,因著有孕,渾身胖乎乎的。皮子倒是白凈,臉蛋兒嘛,不如自個兒好看。不過這圓咕隆咚的,倒是聚福的人,是個能生的。 她這回來,是打算從李氏身上得些好處,純兒便是那由頭,可誰知這李氏挺著個大肚子,她哪還能說出口?按理說對著這個親爹的姨娘,且即將要生下自個兒的庶弟妹,她是應該送份禮的,可這并不是她的初衷啊,她可不是上趕著往外出血的傻子,再說,她兜兒比臉都干凈,啥也送不了! 她空手來,啥也沒留下,再拍拍屁股走,這李氏也不能怎樣??扇暨@么走了,她可不甘心。沒法子?怎么可能,沒法子就不是她馮嫻了! “伺候我爹多久了?” “近一年半了?!?/br> 馮嫻點點頭,指著她碩大的肚皮道:“你這月份不小了罷?” 綠鶯手托著肚子,秋云春巧在旁扶著,立了半晌,額角直冒汗:“將滿六個月?!?/br> 這么久了,馮嫻心里生了些小愧,連忙吩咐道:“別立著啦,快坐快坐?!?/br> 見綠鶯顫顫巍巍入座,白皙的面皮又白了些,她心一抖,可別跟爹告狀啊,天地良心,她可沒故意使壞啊。想了想,便補救道:“聽說你是大同府的,本來就胖,而且你五月進門,如今是六月,竟不知道這肚子竟這么大了,呵呵呵?!?/br> 馮嫻干笑兩聲。秋云兩個暗地撇撇嘴,哪有這么說話的啊,說人家胖還不夠,又擠兌人家不檢點有心機,頂著肚子進門。 綠鶯抿嘴笑笑,望著純兒開口道:“這便是大姑奶奶的千金、國公府的長孫女罷?” 見那小丫頭一改當初的模樣,乖乖挺身坐在凳上,齊整秀氣,竟還難得地朝她咧嘴笑了笑又眨眨眼,天真可人,她不由心一熱。那回她對這小丫頭頗為不喜,不會謝不懂禮,邋遢手不老實,以為是個缺乏管教的粗蠻孩子,此時一瞧,竟還記得她,估么是個知恩懂事的。 對于馮嫻忽然而至,她是曉得其中內里的。那回劉氏一席半是好心半瞧熱鬧的話,她本沒當作天大事,大家閨秀,即便馮佟氏狠毒如斯,也不可能教出那般的極品女兒啊,她是以為因劉氏性子討嫌,才不幸被頻回娘家的大姑奶奶如此作弄的。 可此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大姑奶奶跟個坐佛似的不動彈,只顧飄著眼珠子左瞧瞧又看看,半晌不入正題,她便知了,劉氏的話不是信口開河。 見李氏問起女兒,馮嫻連忙熱乎說道:“你叫她純兒就行?!?/br> 又轉身對純兒說道:“叫聲李姨娘,說句吉祥話,你李姨娘是個疼孩子的,叫了就能給你好東西?!?/br> 這話一落,眾人驚得瞪眼,面面相覷:這又不是過年,還興給紅包那一出?再說,身份高低,你一介主子也好意思巴結個姨奶奶! 綠鶯笑笑,讓秋云去內室取出一物。待她將那物事戴在純兒脖子上,馮嫻才看清,竟是一個八寶瓔珞項圈,她心里一喜,不住點頭,心道這李氏果然是個上道的,不摳門兒! 架上擺的,都是值錢的,換作在王氏劉氏那里,她早上手奪了,可在這里,對著個大肚子寵妾,她還是有些顧忌。 挺起腰身,她扭身朝向綠鶯,撫了撫掌,矜持笑道:“我呢,閨閣時在姐妹圈里也算才女一個。如今啊,仍不時心癢,總想尋人切磋一番,對個對子啦,作幅畫啦。你也曉得,咱們府啊,都是些大字不識一個的睜眼瞎,聽說你是個熟讀詩書的?” 這是要文斗?綠鶯不知這大姑奶奶文采如何,但自個兒幾斤幾兩還是明白的,真不想跟她比。 雖感覺這馮嫻勢在必得,可她還是想試著舉一舉白旗:“不過是勉強識得幾個字罷了,哪敢在大姑奶奶面前班門弄斧?!?/br> 馮嫻被恭維了,捂嘴一聲得笑,也不知這李氏是不是謙虛,是的話她也不怕,不是的話就更好了,且看她將這繡花枕頭拍扁。 “不如定幾個彩頭,要不總覺比得無趣。若我贏了,便在那架子上挑個物件,若你贏了呢,便任意在我身上取一物,不拘頭上插的還是身上戴的,如何?” 春巧氣得想撓她,這人臉皮簡直趕上皇上她娘了——太后。瞧瞧,腕子上戴的那是甚么呀,木鐲!打魚的估么都戴不出來這么寒酸的,還有腦袋上,插著扁扁幾根棍兒,那是扇骨還是包餃子舀餡用的餃池子???方才見她一身華服,倒沒讓人主意那些。呵呵,衣裳倒是沒撿寒酸的穿,可不,就算穿的是金縷玉衣,她們還能扒她衣裳充當彩頭? 這時,只見馮嫻面上不以為意,卻大剌剌遙手一指博古架:“我看那架子上倒是有幾樣小孩子玩的?!?/br> 到底是心里發虛,深怕綠鶯拒絕,她未停頓,連忙朝女兒問道:“純兒,你想要哪個?” 這樣那李氏不能說甚么了罷,連孩子都拒絕,那她心得多硬??! 純兒眼睛亮晶晶,指了指一匹金燦燦的鎏金駿馬。 馮佟氏暗咬牙,這傻孩子,那玉白菜和景德鎮的蘇麻離青瓶才值錢,金的本來就屬下乘,你還選了個鍍金的! 搖搖頭,她朝綠鶯笑道:“我們純兒屬兔,就那顆大白菜罷?!?/br> 見她方才便不時盯著那博古架,綠鶯心內了然。若這架子上的東西都是自個兒的,她倒是不介意送馮嫻幾樣??伤∵M來時,這些便擺在那里了,又不是馮元當面賞賜給她的,她如何好意思據為己有后再大肆賣人情?再說,這玲瓏院上至一只鸚鵡,下至一條鯉魚,全都紀錄在冊,說白了,這個院子以及院子里的所有東西,都是馮元的,未經他允許,她能動?主人未允,拿即為偷! 朝馮嫻抱歉笑笑:“請大姑奶奶恕罪,那些老爺囑咐過,都是他的愛物,妾身不敢做主,不如拿些旁的當彩頭罷?!?/br> 讓春巧取出來一首飾匣子,馮嫻本來覺得她有意推脫,還有些不高興,待見了一堆珍奇玩意后,眼睛都直了。首飾珠子把件鈕扣,古樸的又添別致,光亮的一股異域風格,心里一喜,她不好意思自個兒伸手,又將女兒推送出去。 不知為何,純兒對五光十色的東西,將一對琉璃耳墜和藍寶石抹額緊緊攥在手里不撒開。 馮嫻這回對她挑的倒是滿意,心中寬慰,女兒這回眼色倒是沒跑偏。她哄了半晌,純兒才松開手,讓丫鬟將那兩樣首飾放到托盤中。 綠鶯見狀笑笑,開口道:“不知如何比法,大姑奶奶請言,妾身洗耳恭聽?!?/br> 馮嫻剛要說話,便被一道低沉男聲打斷:“比甚么呀?” 眾人一驚,綠鶯看了眼更漏,才晌午,怎么就回來了? 只聞其聲,根本不用見人,馮嫻就知道這是誰。她有些心虛氣短,并沒立馬起身,反而有些滯澀地繼續呆呆坐著。身子穩如泰山,心里卻仿佛有十只老鼠在上躥下跳。怎么辦,怎么辦啊怎么辦,該怎么辦?爹爹回來了,這可如何是好?會挨罵罷?會不會一刻不停,立馬將她當包袱卷似的扔回婆家? 綠鶯見馮嫻沉默,只能她開口道:“回老爺,這不,大姑奶奶瞧屋外景致甚好,便邀妾身湊湊趣兒,對上幾個對子應應景,也不負如此好的風光。咱們正琢磨著添幾個彩頭,想著有引子在前頭,也有力氣搜腸刮肚啊?!?/br> 聞言,馮嫻恍然大悟,對呀,她們是要光明正大比試,頓時將腰板挺得直直。怕爹做甚么呢,她是來尋李氏說話消遣的呀,有甚么好虛的呀。不過,彩頭?掩了掩袖口,將那木鐲遮住,略偏了偏頭,不想讓爹爹瞧見髻上頭飾。 咬咬牙,她將手探進前襟,把那張從娘那里要來的五十兩銀票狠狠掏出來,啪地一聲拍在了托盤上。 作者有話說: 捉蟲,數學不好,應該是六個月,不是七個月。 第59章 馮元掃了眼托盤, 又若有似無地瞥了眼馮嫻頭頂,倒未說甚么。 解下腰封掛著的玉佩,擺在托盤里,他朝綠鶯笑了笑, 道:“說起來, 爺還不曾見識過你的文采,毓婷雖不是師從大家, 卻也能在選詩會上獨當一面。今兒爺也為你們添個好彩頭, 你們二人盡力角逐, 哪個若贏了, 爺額外還會有賞賜?!?/br> 忖了忖, 他眼一瞇:“綠鶯若贏了, 明年咱們府邸正月的對聯,便書你賦的詩句, 由爺親提?!?/br> 接著又轉向馮嫻:“爹新得了對貓眼石, 毓婷若是魁首,爹便那寶石給你家純兒把玩?!?/br> 正月門臉,貼綠鶯的詩句,此舉極能為她長臉。 一則, 親眷友人年節拜訪,下車嚼吟門首兩旁朱砂紅底鑲金大字,相熟的自能瞧出此龍飛鳳舞乃是主人馮仲先所提,多嘴問一句, 便可曉得這詩出自一府里懂文脫俗的偏室,綠鶯便能在眾人中得個臉熟。二則, 府里下人瞧見這李氏姨娘的才華都被老爺貼到大門外了, 曉得這姨娘受寵, 還不上趕著巴結逢迎? 而馮嫻的另賞,也算是投其所好,她也是極高興。 馮元見長女滿面春光,小妾靦腆而笑,心內熨帖,半日公務繁冗,此時這場熱鬧,倒頗能緩和心緒,他興致瞧起來倒是比馮嫻綠鶯都大。 丫鬟重新沏了壺茶,又點上香,馮元坐在圓桌旁,掃了眼跟前立著的二人,開了恩:“你們兩個都坐罷?!?/br> 讓人在窗下的案子上置好筆墨紙硯,推開窗扇,雖是夏的尾巴了,可樹上花兒枝葉仍是飽滿未落,到處一片喜氣洋洋。 出題人自是馮元,本想以夏為題,可翻年的對聯是在正月,夏倒不合適了,冬又不應景,左右都是為難,不如打破陳規,不拘題目主旨,任意而為。 “就七言罷,句式不拘長短,人物景皆可取材。你們倆誰先來,不如抽簽?” 馮嫻瞅了綠鶯一眼,轉了轉眼珠,搶道:“爹,還是女兒先罷,也好讓李姨娘多準備須臾,不然女兒勝了,也是勝之不武啊?!?/br> 她是打算先出擊,殺了李氏的士氣,再者,大多人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若讓李氏先來,而爹恰好就欣賞先入眼的那首,她可不就吃虧了? 見馮元點頭,馮嫻緩緩走向窗下。 綠鶯垂下眼,撫了撫肚皮,對這場文斗提不起一絲勁頭。早起送走馮元,她睡了半個時辰的回籠覺,本還沒睡醒,先叫肚子餓醒了。想吃過早膳再回去睡,沒想到這馮嫻就來了,墨跡半晌不走,末了提出對對子。好罷,對就對罷,對完趕緊走,她好回去睡晌午覺,可誰知馮元竟忽然回來了。 她頗有些憋悶,忍不住腹誹:話本子里那些英雄怎么回回如曹cao一樣,隨喊隨到,每回都能及時救那可憐女子于水火中。怎么自個兒遇到他,每回他來都是差那么個半截,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晚,總也沒個準頭! “怎么撅著個嘴?”馮元一臉疑惑地望著她。 “......”綠鶯張嘴,啞然。怨氣太大,嘴巴飛起來了? 想了想,馮元搖頭一笑,輕飄飄掃了她一眼,嗤道:“怕輸?” 綠鶯心內翻了個白眼,又不是大丈夫,才不怕輸呢,方才在恨你沒眼力勁兒呢! 搖搖頭,她抿抿唇,不好意思笑笑:“早膳辣蘿卜條吃多了,嘴里火辣辣的?!?/br> 馮元眉頭一緊,生了絲不悅:“不是讓你莫要再吃辣了么,多吃酸的!今后莫要使性子了,與爺一道用過膳后再回去睡覺?!?/br> 就是因著不喜吃酸,早起才忍著饞,將他伺候吃飽,自個兒回頭再吃辣的啊。這廝,端的是重男輕女到極致了! 真是不想理他,敷衍地點點頭,綠鶯扭過頭望向被人遺忘許久的馮嫻,兩柱香的功夫過去了,還沒寫完么? 闔緊上下牙,忍著呵欠連天,眼睛都憋出淚了。見馮嫻以手撐案,翹首望著窗外,綠鶯見不到她面上神情,只能聞見幾聲哀嘆,心中煩得不行,林黛玉附身了?她竟不知,這大姑奶奶竟是個林姑娘那樣的人物,這是又要吟首葬花吟后記? 有些好奇,她偷偷瞅了眼馮元,今他臉上沒有一點不耐煩,老神在在地垂眸飲茶。她也想喝茶提神啊,可懷孕了不能喝呀,身前的甜水碗也空了,那還是吃糕餅罷。小嘴吧嗒吧嗒吞了幾塊軟糕,愈吃愈困,眼皮漸漸下搭,她告訴自個兒,可不能睡呀,摔著可就完了。 忽地一聲悶響,綠鶯被驚地連忙睜開剛剛闔上的眼。轉身一瞧,原來馮嫻竟然已寫完回來落座,只是眼皮通紅,眼角隱含淚光,她愕然。 馮元見她迷迷糊糊的,溫聲問道:“又犯困了?” 綠鶯連忙搖頭:“無礙,妾身又精神了?!?/br> 馮元接過丫鬟的宣紙,朗聲吟誦馮嫻的詩: “問世 山中清泉石上流,咿呀小兒枕上憂。 柵前嫗翁忙耕地,屋內燭火已燃休。 夏走秋來癡心怪,情意縹緲惹人哀。 世人皆愛牡丹富,何必再把黃花栽?!?/br> 咂咂嘴,馮元品了品,心內大慰,這長女確實有點本事。 撫掌一笑,他開懷道:“山中窮苦人家沒有仆人,夫妻若想維持生計,便顧不上子女。有人想貪圖男女之情,卻要忍受歲月變遷。世人皆愛西瓜,卻對芝麻也不撒手?!?/br> 掃了眼長女及綠鶯,他立起身,負手望向窗外,感懷道:“這首詩,分出三個層次,倒是直抒胸臆,道出了一個‘欲’字,所謂欲壑難平,人人都貪心,卻不知,便如手中握沙,愈貪丟得愈多,須知,萬事隨緣?!?/br> 眾人默了半晌,馮元轉過身,朝綠鶯溫言詢道:“到你了,身子可還好?” 綠鶯點頭應是:“妾身這便過去?!?/br> “嗯,秋云,扶你們姨娘過去罷?!?/br> 立在窗下,綠鶯心思急轉,既然馮元已然發話,若自個兒贏,這是要年末貼出去的,是馮府的門面,那她就不能寫的小家子氣,要大氣要喜慶,不能傷春悲秋。人物景,該以哪個落筆呢?掃了眼屋內,寫人又該寫誰,馮元么?物又該寫哪個,餃子還是鞭炮?景呢,寫臘月寒冬? 琢磨須臾,她吁口氣,終于挽了袖,提氣落筆。 綠鶯的詩寫得快,馮元眼含驚喜,這妾室果然不同凡響,文思急聚,下筆如風。待他拈起那滿是墨香的宣紙后,神色卻甚是古怪。 眾人一奇,只聽他念道: “過冬 綠衣換白衣,花葉全藏齊。 春風吹口氣,大地展朝氣?!?/br> 馮嫻憋不住,笑了出來,嗤嗤聲不絕,她身后的雪蓮也將臉憋得紫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