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青梅/青梅夭夭 第2節
稚嫩的雙手落下了一行筆鋒銳利、端正大氣的字,古致的目光從紙面掃向少年白皙的臉,透著一絲驚訝。 素聞三皇子作畫極為了得,不曾想,字也寫得如此絕妙,瞧那字型,竟有當今圣上的神韻,想來是當今圣上所教的了。 古致對圣上的字那是極為熟悉,畢竟在圣上還是太子之時,他便見識過了,筆走游龍,大氣蓬勃。 賀霖佑寫完以后,將筆遞給了古致。 古致笑著點點頭:“殿下往后便隨我住在南鳴的夫子院里,時辰也不早了,叫齋長帶殿下熟悉一下書院,隨后便是可去飯堂用飯了?!?/br> 古致倒也沒有因為賀霖佑尊貴的身份而對他另加照拂,依舊叫他吃飯堂,賀霖佑也沒有在意,行禮離開。 給賀霖佑帶路的已經換了一個人,想必那個書童需要守值,所以就先離開了,給賀霖佑領路的是一位二十幾的年輕男子,方才古山長說這位也是書院里的夫子,并兼任齋長,所以賀霖佑還是向他拘了一禮。 這位先生較為健談,一路從書院的初建講到了至今。 此時,清脆的鐘聲響起,悠揚地在書院里回蕩,也不知是什么材質做的鐘,居然能響徹整個書院。 見賀霖佑驚奇,陳夫子解釋道:“這是下課了,我院以鐘聲為示,提醒學子們上下課?!?/br> 賀霖佑點點頭,三人依舊慢悠悠地走著,只是周圍的人明顯多了起來,方才坐在屋內的學子此刻已經宛如潮水一般往外涌。 齋長旁若無人地解釋:“方才山長已經囑咐過了,公子初來乍到,先入童院,若是一年后的歲考及格,便入中院?!?/br> 賀霖佑點點頭,表示知曉了,就在此刻,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來勢洶洶,卻又透著稚嫩的女娃娃的聲音。 “站??!” 洛朝朝一出課室的門,一轉頭就看見了私拿自己話本子的罪魁禍首。她們童院甲齋,也只有柳戰逸這么無聊,三番五次地藏她的東西。 所以她不管不顧,飛奔上去,矮小的個子來勢洶洶,追上去就伸出小嫩手,揪住那人的肩膀,甚至將那人肩膀上的衣服扯得歪斜:“柳戰逸,你是不是又把我話本子藏起來了?!” 賀霖佑被突如其來的手揪著側過了身子,冷清的面容微側,眼睫下垂,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揪著自己衣裳的小女娃。 第2章 女娃娃小臉蛋粉嫩光滑,微潤的唇瓣因為生氣輕抿著,一雙烏黑的大眼在看見賀霖佑容顏的一瞬,轉怒意為訝然,清澈的眸光似驕陽下的溪水,泛著細碎的光,小扇子一般的眼睫撲閃兩下,茫然得可愛。 “大膽!”蔣文杰率先反應過來,做勢就要扯開洛朝朝的手。 洛朝朝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似是碰到了燙手的東西一般,兩手縮在胸前,向后退開了一步。 賀霖佑這時候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將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對不起?!?/br> 小女娃輕靈綿軟的聲音霎時響起,惹得賀霖佑再次抬眸。 少年薄唇輕啟:“不礙事?!?/br> 這時在一邊的齋長終于是反應過來了,露出和善的笑意:“洛小姐這是認錯人了?” 洛朝朝小腦袋重重點了兩下,就在此刻,洛朝朝身后的回廊外,一個和賀霖佑差不多高的少年,手里揮舞著一本冊子,笑得極為猖狂:“笨蛋洛朝朝,你的話本子在我這呢?!?/br> 洛朝朝怒目回頭,氣得咬牙切齒,然后匆匆朝著齋長行禮:“學生告退?!?/br> 隨后,轉身就朝著拿話本子的那人追去,兩側發髻上綴著的流蘇赤玉隨著她的舉動蕩動著,肆意地碰撞著少女柔嫩的肌膚,白色的衣裳翩翩躚躚,靈動可人。 但是那小模樣,還是如剛才一般的氣勢洶洶。 望著洛朝朝離去的背影,齋長一臉的笑意,瞧得出來,他似乎極為喜歡這個女娃娃。 隨后,他收回目光,和賀霖佑解釋:“方才扯公子衣裳的,乃是洛丞相家的孫小姐?!?/br> 賀霖佑神色為斂,問道:“先生說的是,已經致仕的洛丞相?” 洛丞相的名號整個鸞州無人不知,賀霖佑早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自己的父皇提及過此人,此人十五在一場流觴宴上聞名,之后便被當朝尚書大人看中,做了尚書大人的門生,之后科舉入仕,官途坦蕩,官至丞相,這其中男女等同,可入仕為官的想法,便是他提出來的,后來舉國大興創辦書院,男女皆可入學,便是受這位洛丞相的影響。 只是自古男尊女卑的思維已經刻入骨髓,終究是難以打破,如今女子科考入仕還未被批準,入宮為官也需靠人舉薦,且無法上朝,雖有變革但是變得不多,于朝廷而言影響甚微。不過女子入學的民風倒是盛行了起來。 仔細算來,這位前丞相,四十多歲便致仕,如今已過知命之年,真是個享天倫之樂的年紀。 齋長對賀霖佑的反應極為驚訝。 還以為這位丞相離京十年,京城的人早就把他忘記了,況且眼前這個少年才十歲左右的年紀,洛丞相離開京城的時候,他或許還未出生呢,沒想到他居然知道洛丞相。 “正是洛丞相?!饼S長說起這洛丞相,居然滿臉的笑意,這眼眸中,還透著絲絲驕傲,他續而道,“說起洛丞相一家,也是稀奇。洛丞相家有五子,無一女兒,這前四個兒子成家了生孩子了,也都是男娃,唯有這五少爺得了一個女娃娃,便是方才揪公子衣裳那孩子,所以這小孫女,可是洛家的命根子,書院中,她還有三個哥哥,另外兩個在中院和成院,年歲最小的孫少爺和洛孫小姐安置在同一個齋。哦,洛丞相的三公子也在我們南鳴任命夫子,不過主要負責成院?!?/br> 賀霖佑聽得認真,神色認真地點點頭,又聽齋長爽朗地笑了一下:“公子以后可是要與這位洛孫小姐同窗的,此番了解一二也是好的?!?/br> 賀霖佑皇子的身份,除了古山長并無第二日知曉,所以才有齋長如此推心置腹的一幕。 這是告訴賀霖佑,以后對這位洛家的孫小姐,能奉承便奉承著,可千萬惹不得。 就是不知,方才藏她畫本子的人是誰,她哥哥嗎? 賀霖佑內心閃過絲絲困惑,但是這疑惑并未盤旋多久,便又被齋長的聲音帶走了思緒。 齋長最后帶著賀霖佑參觀了山長為他準備的住所,小院子是靠近后山的地段,和前方的學堂院隔得甚遠,所以此處幽靜,空地寬敞,是一處三進院,周圍廚房柴房皆備,除主屋外還有兩間廂房,也算寬敞,隨不比皇宮,但也比身在鬧室的大宅子更得賀霖佑的心意。 蔣文杰的屋子被安排在東廂房,一開門便能看到賀霖佑的寢屋,倒也合乎他的職權,護衛賀霖佑。 主仆二人沒有多少行李,屋子也是干凈的,所以都不用收拾,直接就可以住下。 齋長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方才逛書院的時候也給他們指了飯堂的位置,所以此刻他也可以功成身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送走了齋長,不多時便到了飯點,一路奔波,主仆二人皆已饑腸轆轆。 蔣文杰本是打算去飯堂打包一些飯菜回來,讓賀霖佑單獨用飯的,畢竟他家小殿下可從未與平民在同一屋子內用過飯,書院里的飯堂桌子還是長條的,那一桌子,不知道要坐多少個人,他是萬不能讓他家殿下紆尊降貴,和一群庶民一起用飯的。 但是蔣文杰的想法被賀霖佑拒絕了。 “這里不是皇宮,我也不是皇子,何來尊卑之分?!?/br> 賀霖佑雖然年紀小,但是主意卻是大的,萬事一旦自己做了決定,便不會輕易改變。所以蔣文杰也沒說什么,便隨著賀霖佑去了飯堂。 走到路上的時候,人來人往,蔣文杰身上的服飾以及腰上佩戴的劍刃都叫人心生疑惑,賀霖佑也發覺了眾人異樣的目光,此刻若是放任蔣文杰和自己去吃飯,恐怕這一頓飯都吃不安生了,往后他是要在這里長久居住的,第一眼便讓人覺得他與常人不同,恐怕往后在書院里也難有朋友,無法自處。 思及此,賀霖佑和蔣文杰道:“這里人來人往,皆是學生,你回去把佩刀卸下,換身衣裳再來用飯吧?!?/br> “可是殿下……”蔣文杰還是不放心,話到嘴邊,又被賀霖佑凌厲的目光震懾住,急忙改口,“公子,屬下就算是把刀丟了,也不敢不貼身護著你?!?/br> “那我和山長說一聲,你明日就回京吧?!?/br> 少年的態度極為冷漠,言語中帶著不容拒絕的霸道,遣走蔣文杰的意思未留絲毫情面,蔣文杰也出乎意外,沒想到殿下如此絕情,后又委屈了起來。他十二歲時就是殿下的貼身護衛了,對殿下的情意可謂同親人一般,可是他在殿下眼中,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隨從,想打發便打發了去。 見蔣文杰一直低頭不說話,賀霖佑耐心告罄,薄唇不耐煩地抿了一下,淡漠道:“一刻鐘?!?/br> 這似乎也是給蔣文杰遞了一節臺階,蔣文杰倏然抬頭:“是,屬下馬上就去,公子在飯堂等著屬下?!闭f完,反身,飛速地跑開了。 賀霖佑自然不會一直留在原地等著蔣文杰,待蔣文杰的身影消失以后,他便轉身朝著飯堂走去。 來南鳴,往后都是要一個人自處的,總不能事事帶著蔣文杰,早晚都是一個人,他需盡快習慣才是。 擁擠吵鬧的飯堂內擠滿了人,混雜著誘人的香氣,勾得人味蕾大開。 南鳴書院的每個學子都有一個月的飯牌,每用一張便少一張,一個月超額用完,便需另付飯錢,也是別樣的提醒學子們節約糧食。 此刻,距離打飯位置最遠的一張長桌上,七零八落坐了五個人,按理說一張桌子至少得坐十人以上,可是這張桌子上坐著的人卻零零散散,哪怕有些人路過了此處,也不敢覬覦那桌的位置。 圍繞在洛朝朝身邊的,都是與她年紀相仿的幾個孩子,桌子兩邊一側坐了三個人,另一側坐了兩個人。 洛朝朝坐的一側,她的堂哥洛文禮坐在了她的左邊,右邊則是與她要好的朋友肖桐青。 肖桐青的父親與洛朝朝的四伯,也就是洛文禮的父親,同在去年鄉試的時候中了舉人,此刻二人也相伴一起入京預備后年的春闈,也因為如此,肖桐青才會結交洛朝朝以及洛文禮。 不過她也主要是與洛朝朝來往,洛文禮鮮少搭理她。 洛朝朝對面的兩人,都是洛文禮的小跟班,與洛朝朝也算熟識。 洛朝朝的飯碟中,兩葷兩素,一湯一飯,飯碟旁邊還有一串糖葫蘆,這串糖葫蘆,是別人碗里所沒有的。 今日的飯堂的菜之中,有洛朝朝極為喜歡的糖醋排骨,滿滿當當堆了一小格,洛朝朝拿起雕尾木筷正想吃,旁邊就多出了一雙筷子,一筷子兩塊小排就被夾走了。 洛朝朝眼眸瞪大地看著筷子伸過來又夾過去。 堆壘起來的可口小排山瞬間矮了一半。 洛文禮是絲毫不客氣,兩塊一夾,放入自己的飯碟中。他方才也有這個菜,但是吃得太快,洛朝朝一晃眼的功夫,他的碗里小排骨就消失了,唯有手邊堆壘著一些骨頭,證明洛文禮飯碗中的那道菜不是憑空消失的。 夾一筷子還不夠,洛文禮還想再來一筷,洛朝朝手臂一伸,護在自己的吃食面前,生氣道:“你干什么?” 圓潤的大眼兇兇地盯著洛文禮,嘴巴不由得抿起,小臉因為生氣鼓起,威懾力沒有,反而顯得更可愛了。 洛文禮不以為意,顯然,欺負洛朝朝這種事情他早就習以為常了,余光淡掃了洛朝朝一眼,道:“你又吃不完,哥哥幫你吃兩塊?!?/br> “不用,我能吃完?!闭f完,洛朝朝移著小飯盒,遠離洛文禮。 “嘿,小氣鬼?!?/br> 洛朝朝坐在中間,也不能移到哪里去,只能更貼近肖桐青罷了,她方一停下,洛文禮又移了過去,不僅如此,還厚著臉皮道:“下次,哥哥的給你吃?!闭f完手臂一伸,帶著筷子又來搶奪洛朝朝的小排了。 洛朝朝也與之杠上了,端起盤子,身子一扭,越過肖桐青的肩膀,就把飯碟舉了出去。 她的視線一直落在洛文禮的筷子上,忽視了他們身后的小道上有一人正不疾不徐地走來,她的這一閃身,恰好將自己的午飯送到了別人的胸膛上。 “哐當”一聲,飯碟應聲落地,眾人回眸。 當洛朝朝對上那雙沒有情緒的眸子的時候,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小臉羞紅,到嘴邊的“對不起”三字硬是沒有說出來。這似乎,是她第二次惹到這個人了,前不久,她錯將此人認成了柳戰逸,狠狠地揪了人家的衣服,此刻又將自己的飯菜潑到了人家的身上。 賀霖佑也是瞧見這個角落比較冷清,人坐得不是那么滿,于是便想在此處用飯,不曾想,竟然遇上這等倒霉事,這一撞,他碗里的飯菜也傾斜了一邊,讓他瞬間沒了胃口。 他緩緩抬起眸子,漆黑的瞳孔哪怕一個字都不說,也足以讓洛朝朝羞愧難當了。 洛朝朝躊躇了許久,才開口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實在對不起?!?/br> 賀霖佑收回目光,神色不咸不淡,冷冷吐出兩個字:“沒事?!比缓罄@過地上的那些飯菜,走開了。 洛朝朝一口沒吃的飯菜都落在地上,連那七日只能吃一次的糖葫蘆,也給浪費了。賀霖佑走后,后面也有人路過,一不小心,將洛朝朝的糖葫蘆踩了個稀碎,洛朝朝探出的手訕訕收回,眼神幽怨地看向身后看戲的洛文禮:“都怪你!” 說完以后,氣憤地走開了。 “我……”洛文禮也想道歉,可是洛朝朝就沒給他這個機會,他看了一眼已經被踩扁的糖葫蘆,然后又看了看洛朝朝遠去的背影。 這丫頭最喜歡吃糖葫蘆了,好不容易忍了七天吃一次,祖父又囑咐了南鳴書院的飯堂,只準她七日一次,這一次浪費了,那不得哭鼻子? 一邊的肖桐青悄悄打量著洛文禮的神色,猶豫著開口:“我去給朝朝再打一份飯吧?!?/br> “不用?!甭逦亩Y冷漠道,然后看向對面的其中一人,“方尚遠,你去給朝朝打一份飯?!?/br> 說完,他吃了兩口,擱下了筷子。 方才那小丫頭走得匆忙,一晃眼,居然找不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