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難逃 第23節
元月的眉跟著蹙起,暗道這人也忒矯情,李嬤嬤的手藝她從小吃到大,幾時不對胃口過。她舒展容顏,隨口道:“一會兒再去,你先把曹平叫來,我有話問他?!?/br> 綴錦一上午都在內院打轉,自然沒工夫留意旁人的議論,她沒多想,答應著去了。不多時,同曹平一前一后回來。 覷眼看著,曹平臉色泛青,眉心緊擰,嘴角下拉,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子喪氣,元月心下有了計較,遞眼色示意綴錦去忙自己的,隨后啟唇問:“東西送到了?” “按您吩咐的,全送過去了?!?/br> 曹平答得痛快,元月似笑非笑,等待著他的下文,然半晌過去,仍一片寂靜,她不氣不惱,加深笑意道:“曹平,你伺候殿下多久了?” “……將近七年了?!辈芷矫粶仕鞭D話鋒的用意,一五一十答。 她了然頷首:“那你應當曉得,你沒去殿下身邊前,是我一直護著他的?!?/br> “奴才有所耳聞,殿下能安然無恙到今日,多虧您的照拂……” “我倒不是爭什么功勞,而是想提醒你,如今殿下負傷在身,分不出心應對府里那些瑣事,我既嫁過來,自免不了為他分擔?!憋L從門外吹來,吹動她兩鬢的碎發,她也不去管,任翻飛的發絲在面上輕拂,“我不是弱柳扶風的大小姐,不需要殿下時時刻刻將我捧在手心,府里出了事,我有權利,也有責任知曉。當然,我會盡我所能解決它?!?/br> “曹平,你聽明白了么?” 這次杜闕意外受傷,讓她想通一些事,好比他若不幸去了,她大抵好過不到哪去。終生守寡?另嫁他人?前者她不愿,后者她更不愿。與其嫁一個素未謀面之人,忍受種種不如意,倒不如與杜闕湊合著過完后半生,最起碼他待她是好的,省去了諸多因不了解彼此而產生的不快。 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面對杜闕的事,她不能再視而不見了,這座偌大的宅院,從今往后便是她的安身之所,換言之,是她的家。 斯人已逝,再糾結已無意義。她不可能為了公孫冀拋棄家人、朋友,正如當初的公孫冀放不下一切娶她,同她做個尋常夫妻一樣。 她還有更長的路要走,她必須得護住元家。 一番肺腑之言,令曹平大受震撼,他嘴唇張張合合,竟忘記了回話,還是元月又重復了一遍,這才找回魂兒來,木木道:“奴才,聽明白了?!?/br> 接下來的一盞茶內,曹平把去國公府的前因后果一字不差地道了個明白。 原來,下令將東西扔回府里的人,并非衛國公、衛國公夫人,也非國公府那浪蕩子方淮,至于魏氏,因太過瘋癲早就被嚴加看管起來,自然沒機會辦這等不厚道之事,反而魏氏的寶貝兒子,方蘊柔的兄長,以謙謙君子著稱的方公子——方云英,專門指使下人將代表六皇子府顏面的東西,當街丟棄,十足打了六皇子府一記響亮的耳光。 “那方公子太不厚道,難怪世子爺總不待見他,奴才以前有眼無珠沒能看出端倪,這回可切實領教到了?!辈芷綉崙嵅黄降?。 與曹平的憤然相反,元月釋然一笑:“橫豎咱們的禮數到了,外人怎么傳怎么看,咱們管不著?!彼D了頓,“對了,早前聽說陛下把追捕山匪一案交給端陽王爺查辦,這都好幾日了,可有消息了沒有?” 曹平搖頭:“那幫匪徒狡猾得很,恐不會輕易落網,不過王爺威名遠揚,想來他們也逍遙不了幾日?!?/br> 這話元月認同,端陽王有勇有謀,自小跟隨先帝南征北戰,膽識本領皆非尋常人所能比擬,區區山賊,于端陽王而言,算不得什么。 該問的已問完,元月放曹平離開,臨走前,多叮囑幾句:“今日這事,不用告訴殿下,他多疑敏感,聽了又該胡思亂想了?!?/br> 蹉跎半個多時辰,元月猛然記起杜闕耍性子不肯吃飯的事來,捧起身側的牛乳一飲而盡,快步移至東廂房外,象征性敲敲門,隨即推開入內。 入目第一眼便是桌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飯食,碗碟之內滿滿當當,只有盛放芙蓉糕的碟子里稍微亂了些,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雙臂環胸打算質問一番杜闕,抬眸的瞬間,卻見他半靠在床邊,手里急忙藏著什么物件,那張素來淡然的面龐同樣沾著幾分慌張。 她“咦”了聲,緩步上前,居高打量他:“你手里拿的什么,我能看看嗎?” 杜闕仰頭對上她的目光,笑了笑:“不過是無用之物罷了,不值得看的?!?/br> 她卻不信,相處這么久,她將杜闕的性子摸清楚,他這人講話得反著聽,無用便是有用,不值得便是值得。 她巧笑嫣然,紅唇微張:“小時候,你可從來不會對我藏著掖著。杜闕,當真不能給我看一眼么?” 四目相對,氣氛微妙,杜闕緊緊攥住的手一點點分開來,他緩緩道:“阿月,只要你想,在你面前,我便永遠不會有秘密?!?/br> -------------------- 第28章 心愿 ===================== 他的眼底似有溫水流過,繾綣纏綿,攝人心魄,元月無意識吞咽著口水,強硬別轉視線,放冷語氣:“既是秘密,還是藏在心底吧,我可不做那掃興之人?!?/br> 言罷,轉身端了盤芙蓉糕,兩指捏起一塊兒嘗了嘗,小聲嘀咕:“味道好得很,哪里咸了?!?/br> 捧著糕點折回床邊,她遞到杜闕眼前,挑眉努嘴:“不咸,定是你病著口味變了,將就將就吃吧?!蹦┝?,又補充一句:“浪費食物可不是好習慣?!?/br> 她口氣輕快,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杜闕微微垂眸,隱于寬袖下的右手背上凸出根根青筋,用力至斯,右肩的傷卻絲毫不覺疼痛,只是麻木。 “噢,抱歉,忘記你不方便了?!鼻扑吨粍?,眼神回避,不消費心思量也知曉,他又在暗自鬧別扭了,元月輕咬下唇,佯裝不察,笑了兩聲,搬來一把圓凳落座,執筷夾起芙蓉糕,伸向他唇邊,“張嘴?!?/br> 杜闕很是聽話,唇瓣微微分開,隱約露出兩顆白牙,她定睛一看,那牙比其他牙齒個頭大了些,配上他這副純良無害的樣子,真真像田間跑著的兔子似的,叫人忍不住上手摸兩把…… 這個念頭蹦出來的剎那,元月狠狠咬了下舌尖,痛感使她復歸清醒,她趕緊把糕點塞進他嘴里,也不去管他咽不咽得下,飛速抽身拉開距離。 背對著杜闕,她拍了兩下臉頰,暗暗唾棄自己方才荒謬的想法,決意以后照顧他的活兒還是交給旁人來做,免得被這只狐貍精勾走了心魄。 “我去挑幾個年紀大穩重的丫頭來,專門照顧你的飲食起居,不打擾你了?!狈畔略?,元月逃也似的走了。 定定望著那抹倩影淡出視線,杜闕慢慢褪去臉上的無害,眸色深不見底,而匿于袖口之下的物件亦緩緩現出真面目,不是別的,正是那日在永定寺孫瓚贈予他的祈愿牌,上書兩行小字,字跡蒼勁有力,入木三分:月之所向,亦某之所向。 然下一瞬,木牌中央裂開一條縫,正好將那兩行字隔開來。 杜闕嘲弄輕笑,卻把木牌握得更緊了。 將心向月,月照溝渠的結局,他,不認。 元月一出門便召集院里大小十幾名丫鬟,一一看過,選了兩個年紀稍長,平日干活麻利又不甚愛出風頭的,指派去服侍杜闕起居。 二人之中,個頭略高的名為碧春,個頭略矮的名為麗蘿,一聽要去伺候杜闕,面上紛紛流出幾分懼色,眼珠子還時不時往一邊瞟。 她心覺怪異,先不發作,仍是交代二人:“待會兒你倆就過去,夜里輪流上夜,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來問綴錦,實在解決不了的,再來問我?!?/br> 二人齊齊稱是。 她點點頭,拍拍綴錦的肩:“你留下教教她們,我先回去了?!?/br> 綴錦讓開道,恭送她離開后,板正著臉,朗聲道:“咱們皇子妃心眼好,平常不愛跟底下人計較,可并不代表咱們能肆意妄為。我勸你們,趁早把心思用在鉆研如何侍奉好主子身上,千萬別打某些歪主意,否則,殿下頭一個饒不了你們。你們可都聽明白了?” 二人情知綴錦身份不同,深受元月信任,說出來的話能頂半個主子,唬得忙低頭答應。 見狀,綴錦也挑不出什么錯處,于是作罷,領二人走開了。 待所有人散去,回廊盡頭忽然閃出兩個人影,當中生得胖些的戳戳另一個瘦高的說:“瞧她那趾高氣昂的得意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府里的主子?!?/br> 瘦高的丫鬟冷笑道:“憑她是誰,就算姓元的來,也不能擋了我的路?!?/br> “那是??筛锶硕嘌垭s的,殿下又深居簡出,見了誰都冷冰冰的,這會子又多了兩個礙事的,你打算怎么辦?” “這有何難?”瘦高的蔑笑道,“以你我的身手,對付那兩個廢物可不是小菜一碟?莫說他們,即便殿下,服了那春情散也得乖乖俯首稱臣?!?/br> “jiejie所言極是。那樣我們便能盡快跟宮里那位交差了?!?/br>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散了。 當夜,相安無事。 翌日梳妝時,元月問起碧春、麗蘿的情況,綴錦邊別為她發簪邊道:“那兩人倒挺老實本分的,沒做什么逾矩之事,夜里只安安靜靜候在外間?!?/br> 元月眉心一緊,奇道:“你怎知她二人安分,難不成你半夜爬窗偷看去了?” 綴錦面皮微紅,慢吞吞解釋:“奴婢也是怕她兩個起歪心……若真不注意釀出禍患,那可就追悔莫及了?!?/br> “杜闕他,不會的?!痹聰宽?,靜默片刻,“他的為人,我了解?!?/br> 綴錦硬壓住上揚的嘴角,附和:“您說得對,是奴婢多心了?!?/br> 晌午,多日未見的孫瓚突然來訪,元月心知這人是來看望杜闕的,而杜闕行動不便,無法前去外院待客,她思忖一番,破例讓人將孫瓚請進來,她自然少不了作陪。 孫瓚進門先嘖嘖兩聲,又搖了搖頭,就是不說話,元月暗暗翻了個白眼,陰陽道:“世子這些日子去哪瀟灑了?若再晚些日子,大概也不用特意來走一遭了?!?/br> 杜闕無聲坐在榻上,手里拿著那本《燕史》看得專注,全然不理會孫瓚尷尬窘迫的處境。 “哎呀,弟妹,你這話可真錯怪我了?!睂O瓚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嬉皮笑臉道,“這不打西山回來后,我家老爺子逮住我非要我去金陵接我那素昧謀面的表妹,我推脫不得。誰知我這一走,京城竟出了這樁意外。我也懊惱萬分啊?!?/br> 元月淡淡一笑:“表妹?” 這時,綴錦奉茶進來,孫瓚笑瞇瞇接著道聲謝,又朝元月那兒擠眉弄眼,她無奈,叫綴錦退下,孫瓚感激笑笑,才接話:“別誤會,真是表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那種?!?/br> 閑話間,左前方傳來翻書聲,元月轉眸,莫名覺得杜闕落在書頁上的眸光多了些幽怨,她摸摸鼻子,突然想到上回在客棧這人陰陽怪氣的情形來,遂剎住話頭,起身告辭:“你們聊,我還有事,不奉陪了?!?/br> 孫瓚也不強留,站起作揖:“弟妹慢走?!?/br> 人方走,孫瓚便隨意起來,身子往后一倒,翹起二郎腿,斜眼好笑道:“你這防賊似的,合著我今兒就不該來,白討你一頓臉色?!?/br> 杜闕雙目不離書冊,不咸不淡道:“你現在走也不晚?!?/br> 這話可把孫瓚噎得夠嗆,他認命似的苦笑:“就你這張不解風情的嘴,難怪弟妹對你不冷不熱的。要我說,活該你愛而不得?!?/br> 杜闕一把合上書,飛來一記冷眼,孫瓚癟癟嘴,坐姿依舊大大咧咧,嘴里依舊不停:“有那吃飛醋的功夫,不如好好跟弟妹相處相處,那樣的話也不至于成親這么久,連手都沒牽過幾次?!?/br> 他越說越來勁,索性坐直,上下打量他,滿臉認真:“雖說你比我遜色了幾分,倒也不差,何至于輾轉多年仍拿不下弟妹?”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忽而眼睛一亮:“不如我給你出個主意,保準叫你如愿以償。如何?” 杜闕的臉幾乎黑到了底,到頭來只冷冷說了兩個字:“閉嘴?!?/br> 孫瓚反笑道:“話說上回你按我說的辦了以后,弟妹作何表現?是不是趴在你身邊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杜闕忍無可忍,用力將書向孫瓚的方向擲過去,幸而他反應及時,穩穩接住書:“好好的動什么氣。得,我閉嘴,再也不插手你們倆的私事了?!?/br> “……說吧,來找我作甚?!倍抨I按按額角,神色略微緩和。 那本《燕史》被孫瓚隨手丟開,杜闕懶得再多話,權當未見:“你可知,這府里進‘賊’了?” 復杜闕不置可否,靜待他的下文,俄而,果見他仍來一個紙團,杜闕展開過眼一瞧,簡短道:“知道?!?/br> 孫瓚又把背靠回椅背,他向來懶散慣了,不比杜闕時刻保持正襟危坐的本事:“那你打算作何處置?” 那賊背靠大山,不好惹,但若不盡快除掉,后患無窮。 “不處置,順其自然?!倍抨I悠悠道。 孫瓚沉不住氣,追問:“你有沒有搞錯?這賊非同尋常,稍有不慎,不止你,連弟妹都有可能遭受牽連。你那么寶貝她,舍得眼睜睜看她涉險?” 因杜闕昔日幾番險些喪命的緣故,六皇子府邸賜下來當日,孫瓚便從國公府挑了幾個身手了得的小廝,日夜守著皇子府,以防有心之人作祟。 不料不出兩月,宮里那位就坐不住了,急不可耐地派人在皇子府潛伏,還妄圖以那般下作的手段坑害杜闕,敗壞杜闕名聲。 一旦得逞,杜闕必定落個荒yin無度的惡名,屆時,便可借此來徹底將他踩到腳底,他也永無翻身之日。 一來拔了眼中釘,二來打擊了元家,當真是“兩全其美”的法子,饒混跡市井多年,見過不少腌臜手段的孫瓚,亦為之一驚。 “有我在,無人能傷她分毫?!痹聼o疑為杜闕的逆鱗,rou眼可見的,他的眸色一寸寸暗下來,蓄滿了冷意,“誰敢動她,我定要他生不如死?!?/br> 孫瓚無端打了個寒噤,眼前的杜闕,恍惚跟多年前那個身染七皇子愛犬鮮血的面容重合到一起,同樣的瘋狂,同樣的狠厲。 “……說歸說,別沖動,正經想想對策才是要緊?!睂O瓚喝口茶壓壓驚,溫聲勸。 杜闕似乎意識到失態,嘴邊揚起個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順水推舟,將計就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