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難逃 第22節
“你說得對,他一定會挺過去的?!痹虏粩嘟o自己洗腦,小時候杜闕受那么多非人遭遇,也撐過來了,這回沒理由挺不過去。 她相信他。 太醫分別看了眼元月和曹平,道:“二位切記摁好殿下,萬不可松懈,微臣這便開始了?!?/br> -------------------- 第26章 苦心 ===================== 衣衫之下,血rou模糊,元月只覺觸目驚心,別開頭不忍再看,而魯太醫到底見多識廣,持刀的手依舊穩當,去腐的動作干凈利落,然這除腐是個精細活,沒一個時辰好不了,于在場幾人而言都是一種煎熬,特別是當事人杜闕。 杜闕的額頭已然滲出點點汗漬,那緊合著的眼皮也微微顫動著——種種跡象表明,他快要恢復意識了。 元月牢記魯太醫的叮嚀,不假思索按住他的半截身子,生怕一分心出了差錯,連他冒出來的汗水都不敢上手擦,只有不斷地在心里為他祈禱,祈禱這場痛苦早些過去,祈禱他晚些醒來。 時間過得慢之又慢,被禁錮于鐵鏈之下的杜闕逐漸不安分起來,元月狠心地一再往雙臂注入力量,同時不忘提醒曹平:“千萬不能松手,哪怕他立刻醒了,也不能松?!?/br> 曹平何嘗不明白,化悲痛為動力,死死掐住杜闕的腳踝,雙目盯緊魯太醫的每一個舉動,幾乎望眼欲穿。 意料之中,杜闕睜開了眼,他并沒有喊疼,而是艱難吐出兩個字:“……阿月?!?/br> 淚意席卷而來,水汽彌漫,他的面容一片朦朧:“疼的話,便咬住我的胳膊,但絕對不能動彈……聽清楚了嗎?”言罷,騰出左手伸到他的面前。 水珠奪眶墜落,她一點一點拼湊完整了他的容顏,原來,水霧之后,他竟是笑著的。 “有阿月陪著,我……不疼?!?/br> 此時此刻的他,同腦海中的某處記憶漸漸重合——“有阿月在,我便不覺得委屈了?!?/br> 悲上心頭,元月失聲搖頭,無力感籠罩心間,而鉗制著杜闕的手,不覺松了幾分,然她渾然未覺,因為手掌之下的身軀未有絲毫晃動。 杜闕暗中所做的努力,盡入曹平眼底,他攥到發白的指尖,他眼里忍耐極力的痛苦,以及他嘴邊越來越僵硬的笑容……他當真在拼盡全力踐行元月的話。 苦難終有盡頭,近一個時辰后,魯太醫收起割刀,疲憊而欣喜道:“您二位可以放手了,可以放心了,殿下的傷已無大礙了?!?/br> 曹平愣了好一會兒,喜極而泣對魯太醫又是鞠躬又是道謝,弄得魯太醫嚴肅的面皮都透出絲絲不自在來,只說治病救人是自己分內之事,用不著如此隆重。 處理好后續包扎、配藥等事宜,曹平千恩萬謝親自送魯太醫離開。 屋里血腥味濃重,元月先著人進來清掃一番,自個兒則出去透了透氣,待近崩潰邊緣的心緒完全平復后,才鼓足勇氣折回屋面對杜闕。 生受了切膚之痛,杜闕身體虛弱無比,整個人埋在被窩里,只露出一張血色全無的臉,眼皮子半張著,目光渙散,仿佛下一瞬便會再次陷入昏迷。 親眼目睹他死里逃生,元月慶幸至于,更多的是后怕,怕魯太醫一時失手耽誤了他的傷情,怕他挺不過去就此撒手人寰……她見慣了湊上來獻殷勤的他,那時她處處諷刺、打擊他,一味希望他知難而退,可這會子他再也沒有精力聒噪了,她卻開始害怕了。 “杜闕,你別閉眼,我陪你說話……”元月壓下滿心苦澀,牽起一個大大的笑弧。 杜闕微不可察地牽了牽唇:“阿月說什么,我,都聽著?!?/br> “什么人……傷的你?”她悄悄做了個深呼吸,去桌邊倒了杯水,又叫人送來一把勺子,用勺子舀了水遞到他唇邊,他倒也配合,啟唇抿干。 他不喊停,她便一直喂,小半杯水已見底,他干澀的嘴唇終于有了些濕氣,她這才罷手將杯子放回原處。 喉嚨得到水分的滋潤,杜闕說話也變得輕松了許多:“山匪。夜黑林深,我一時疏忽,中了他們的埋伏……幸而曹平帶人及時趕來,只中了一箭而已?!?/br> 雖嘴上說著“幸而”,但他的語氣輕描淡寫的,元月恍然,好似生死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反而她對他的態度,卻次次能牽動他的情緒……原來,他竟如此在乎她啊。 “西山距京城不過百余里,怎會有山匪出現,還那般猖狂?”千般萬般的感慨,盡被她壓在心底,隱忍不發,她迫使自己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山匪一事上,畢竟,那可是害得杜闕險些喪命的關鍵。 杜闕默然,良久,微微一嘆:“是猖狂得很,若非他們,七弟與七弟妹如何會遭此一劫?!?/br> 疑云頓生,元月正欲問明白,卻見他不知幾時合上了眼,她呼吸驟停,啞然喚了幾聲他的名字,皆無回應,她陣陣心慌,好在腦子還好使,沒忘記呼喊人去請太醫。 太醫院遠在皇城之內,元月片刻等不得,一嗓子叫住已至院門處的小廝:“別去宮里,就近尋一家醫館,盡快帶郎中來?!?/br>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小廝風風火火領郎中到來,又急急忙忙為杜闕查看病情,元月在旁坐立難安,欲問不問,好不容易挨到郎中診治完畢,卻聽他笑說:“殿下只是勞累過度睡過去了,該醒的時候自然會醒,您不必心焦?!?/br> 元月頓感羞赧,佯裝平靜命人好生送走郎中,侍奉一側的綴錦看破不說破,抿嘴道:“姑娘,奴婢剛燒了熱水,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br> 經提醒,她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散發著的腥味,側目深深看了眼榻上沉睡之人,她搭著綴錦的胳膊關門離開,去往凈室。 腥氣一除,渾濁的眸色復歸清澈,元月向水面之下挪動身軀,讓水沒過整張臉,她閉眼屏息,靜靜感受著空氣抽離的憋悶感,而那顆心臟,也隨之冷寂下來,破碎的理智被她一塊一塊拼湊黏貼,小心翼翼地裝回了腦海中。 夜幕之下,皇子府某處院落燈火通明,躍動的燭火勾勒出兩道身影,一個微微躬身,一個挺胸抬頭,透過窗紙映出,令人遐想。 然,屋內的情景恰恰相反。 “你跟我如實說來,他究竟為何受傷?!卑菏椎恼窃?,她的態度同她的身姿一般,不容置喙。 躬身的也非旁人,曹平是也:“……您當真要聽實話?” “……當然?!倍抨I果然有事瞞著她。 曹平靜默須臾,沉聲道:“前些日子冀州那邊不太平,鬧起了匪患,這西山連通京城與冀州,來往客商眾多,那些匪寇便打起了客商的主意,趁夜埋伏在山上,專等人經過,搶奪財物?!?/br> “三天前,殿下接到您昏迷不醒的消息,星夜急回府里,不及歇息,又一口氣往西山趕。您也清楚,雖說京城至西山不過百余里,可百余里中過半都是山路,山勢險峻,山路難行,白日行路都得加倍小心,何況夜行?!?/br> “殿下心系查案,已有幾日沒合眼,外加連路奔波,身心俱疲,行至半山腰,那伙兒匪賊一擁而上,即便殿下身手不凡,也難以與之抗衡……生生吃了匪賊一箭。奴才帶人趕過去時,殿下仍持劍與匪賊拼斗,可衣裳卻已被血染透了?!?/br> 言及此處,曹平嗓音略為哽咽,元月心里亦不好過,帶著哭腔問:“……后來呢?” 曹平忍住傷感,接著說:“那些匪賊個個兒飛檐走壁,對周遭地形極為熟悉,奴才無能,沒能逮到他們。而殿下,趁奴才追人的功夫,自行將箭從右肩拔了出來……后來,端陽王爺、元大人都勸殿下回城療傷,殿下卻堅稱自己無礙,擦些傷藥就好了。奴才多番勸說,奈何殿下心意已決,不聽奴才的……奴才沒辦法,只好依著殿下?!?/br> “到頭來,他受傷,全是因為我?!卑察o聽完,元月垂眸道,“如果不是記掛著我,連夜行路,他或可憑本事躲開匪賊的箭?!?/br> 杜闕身患咳疾,身體一直算不得健壯,正因如此,他起了練習騎射的心思,以擺脫病體。他騎馬的本領,也是由她所教授的。 他很聰明,學起來很快,想當初學騎馬時,她整整一個月都翻不上馬背,他卻僅用了三天便可御馬行動自如了。不出三個月,他的騎術遠遠超過了她。 一向心高氣傲的元月,頭一回心甘情愿地在杜闕面前認了輸。 后來,她不往宮里去了,卻還時常從旁人嘴里聽到他的消息:他開始練習射箭了、他跟其他皇子們比試箭法了、他又一次拔得頭籌了……分別的七年,他已然成長為一名優秀的皇子了。 可他所做的這些,她全都無視了,甚至一而再地否定他,挑剔他,誤會他……然,他從未怪罪過她。 她自責的話令曹平誠惶誠恐,曹平欲出言解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可這嘴仿佛不聽使喚似的,接起她的話頭道:“殿下對您的心意,天地可鑒,您為何就不能待他好一些呢?奴才這個外人瞧著,也不免替殿下難過?!?/br> 元月無法回答,更無法回應杜闕的情意,他明知,她另有心上人,而她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忘卻往昔,他還是不知疲倦地堅持著……要她如何? “你,不明白,我不是看不到他所做的,而是不能?!彼D身到書案前席地而坐,低眉藏好眼中的悲戚,“不說這些了?!彼⑽⑻ь^,看著曹平:“七皇子遭難,并非意外,而是蓄意謀財,可對?” 曹平有所猶豫,似有難言之隱:“……是?!?/br> 元月只當他是對她過問公務而無所適從,畢竟,查案辦案這些事在常人看來,應交由男子去辦,女子只需管好內宅,扮演好賢妻良母的角色就好。故而,她沒多想,也沒多問。 “你去吧,記得別跟殿下提起今夜我找你問過話一事?!?/br> “奴才謹記?!?/br> -------------------- 第27章 安身 ===================== 方蘊柔出殯這日,大半個京城的名門貴族都去吊唁了,唯六皇子府未收到帖子。不過,元月不甚在意,恰好杜闕臥病在床,正是需要好生將養的時候,不送帖子來便不送吧。 但人家不送,府里可不能失了禮數,免得外頭說什么“這倆人不露面分明心虛,不敢面見逝者親人”之類的閑言碎語,遂元月依舊命曹平去稱了二十兩銀子,上街買了些吊唁用品,特意囑咐挑貴重而不顯眼的買,一并送往衛國公府,聊表心意。 那廂安排妥善,元月打發綴錦去廚房告訴李嬤嬤做些清淡的飯食來,過后給東廂房端去。 杜闕傷勢要緊,而他之前住的外書房里僅有一張供臨時小憩的矮塌,他人高馬大的,躺到上邊根本翻騰不開,總歸不像個樣子,于是元月同他商量,打算自個兒騰出正屋去西廂房將就將就,叫他搬去住。 誰知他一萬個不同意,任她好說歹說也勸不下,便只好作罷,退而求其次提了東廂房,這回他倒是一口答應。 昨兒個她遣人將他日常所需的一應物什悉數挪到內院的東廂房去,那兒敞亮,地底下燒著地龍,打昨兒起就讓人燒得旺旺的。 這會子一進東廂房簡直跟進了蒸籠似的,但于畏寒的杜闕而言,個中好處自不必說。 至于照顧杜闕,白日里有元月,雖然她在家嬌生慣養,沒做過端茶遞水的粗活,卻勝在頭腦靈活,上手試了幾回便得心應手。 下人們看不過去,再三央求由他們來照看,她只要搬個凳子坐在杜闕身邊陪他說話解悶兒就行,然皆被她一一回絕,旁人猜不透她的想法,綴錦心里卻跟明鏡兒似的。 ——她尚未從杜闕受傷的驚嚇中走出來,所做的這些看似笨拙的舉動,俱是在迫使自己原諒當時不管不顧推開他,而導致他不省人事的過錯。 綴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姑娘真真兒是個軟心腸,嘴上比誰都不饒人,心底卻一直惦記著,殊不知半點瞞不過殿下的眼,否則,如何解釋殿下時常癡癡望著姑娘而不自覺笑出來的行為呢? 綴錦暗戳戳的心緒元月無從得知,眼下杜闕挪到了內院住,往日曹平形影不離地伺候他,可這一挪,曹平夜里定不方便待著。 怎么說內院也是丫鬟們聚集的地兒,曹平生得眉清目秀,往那一站也算個俊俏后生,有的丫鬟年紀小,免不得對其動了歪念頭。 曹平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血氣方剛時,一旦禁不住誘惑,和丫頭們走到一塊兒,豈不亂了套。 曹平不合適留下看顧杜闕,那手頭上也尋不出別人了,屬實是個難題,她整整思考了半日,仍無果。 綴錦忙活完她交代的任務回來,恰逢她托腮冥思苦想的場面,綴錦好奇,上前奉上剛從廚房帶回來鮮牛乳:“姑娘,您在想什么?愁眉苦臉的?!?/br> 她不支吾,順嘴道:“在想夜里杜闕沒人伺候,該怎么辦?!?/br> 綴錦掩唇一笑:“這倒不算難?!?/br> 她扭頭滿臉疑惑,示意綴錦說下去。 “奴婢有個法子,但姑娘可能不愛聽?!本Y錦立起托盤撐到桌子上,胳膊交疊搭在托盤邊緣,“您既找不出合適人選,不妨您也搬到東廂房和殿下一塊兒住,又照顧了殿下,還避免了底下人生妄念打殿下的主意?!?/br> 綴錦儼然會錯了意,這讓元月又羞又氣:“小蹄子,胡嚼些什么。我那是擔心曹平跟丫頭們攪到一起,幾時說過是為杜闕的了?!?/br> 綴錦笑而不語,轉臉出去了。 又思慮許久,依然想不出合適人選,元月煩躁地嘆了口氣,索性丟開不想,抓起牛乳杯子呷了兩口,此時忽然聽窗外傳傳來陣陣交談聲,聲音不大,分辨不太清楚,她聽著聒噪,朗聲沖外頭說:“誰在竊竊私語,進來也說給我聽聽?!?/br> 那聲兒戛然而止,接著門便開了,進來三個丫鬟,有幾分眼熟,她略加思索,認出當中的一個:“你叫玉珠,對吧?!彼娉虚g埋著頭的丫鬟道。 玉珠登時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回了句“是”。 “你不必害怕,我就是好奇,你們幾個圍在一處嘰嘰喳喳的在說些什么?” 其余兩人見她對玉珠點名道姓,也不敢貿然搶話,只等玉珠張口。 “奴婢也是聽外院灑掃的jiejie們說,衛國公府送葬的隊伍經過府外時,往咱們府里丟了好些花圈、紙扎人什么的……”玉珠越說越沒底氣,最后面幾個字幾乎沒了聲兒。 沉默半晌,元月淡淡道:“行了,你們出去吧,這事不準再提了?!?/br> 玉珠幾人連連稱是,各自散開干活去了。 隔窗而望,綴錦的身影自東廂房而來,甫至,便道:“殿下嘗了塊兒芙蓉糕,皺著眉說咸了,便不肯再動筷了,要不您親自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