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認錯夫君 第101節
宴席還有幾個時辰,她便已能從風聲里嗅出了看好戲的意味。 沐浴后,侍婢端著漆盤上前。 阿姒掃了眼,那是一襲藕色長裙,時下女郎常穿的樣式。 并不出挑,也不容易出錯。 侍婢恭敬卻一板一眼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女郎,該更衣了?!?/br> 阿姒坐在榻邊,赤著的雙腳隨意輕蕩,姿態散漫得像是少時坐在溪邊戲水,她低頭看著自己白玉的腳尖,忽而輕揚足尖,撩出一道無形的的水花:“不要這件,給我取來那件玉白銀紋長裙?!?/br> 侍婢擔憂道:“可女郎,誰人都知晏氏長公子愛穿白,一襲白衣雅冠洛陽,又因其風儀出眾,其余世家子弟甚至會避穿白衣以免自取難堪。何況您如今正受流言侵擾,若再穿樣式相似的衣袍,只怕他們會編排成女郎是刻意引誘?!?/br> 阿姒眼皮都未掀:“不,就要那件?!?/br> 她只怕他們不編排。 第57章 晚宴設在別院。 此次姜氏只姜珣和阿姒兩人來到南陽, 但晏氏刻意把姜氏坐席設在陳氏旁邊,以表一視同仁。 盡管阿姒刻意降低存在感,但她甫一入席,前方便傳來一聲朗笑, 話都未曾和她說過一句的殷氏小郎君熱絡地朝她招手:“姜女郎總算肯出屋了!” 席間傳來一陣壓抑的低笑。 阿姒暗暗冷嗤。 她抬眼懵懂地朝那位小郎君看去, 有禮有節地朝他頷首, 得來的卻是意味不明的笑。 阿姒裝著失落低頭, 安靜而小心翼翼地跽坐著,眾人三兩入席, 直到前方傳來一陣說笑聲。她知道, 定是那位左右逢源的晏氏長公子來了, 他這人和誰都聊上幾句,人緣不好才怪。 但如今的阿姒還是更喜歡和少言寡語但秉性正直真摯的人交游。至少,他們不會見人說人話,見鬼也說人話。 晏書珩一出現, 阿姒雖垂著眼,也能察覺自己霎時變得備受矚目。 她毫不在意, 甚至擺出分明因流言而窘迫卻強作淡然的模樣。直到那殷氏小郎君笑道:“整個大周,誰著白衣最顯風華無限,長公子若論第一, 便無哪家郎君敢自詡第二!恐怕只有將來長公子的妻子才敢一襲白衣同長公子并肩而立!” 此言一出,眾世家子弟皆望向這處。 阿姒則好似后知后覺地抬頭,愣愣看向晏書珩所在方向,微微睜大了眼,低頭又看了眼自己的衣裙, 頓時不知所措,好似才發現自己身上衣裙的顏色樣式和晏書珩幾乎無二。 滿堂年輕子弟, 只他們二人身穿白衣,又有流言在先,即便兩人席位隔了幾丈遠。 即便阿姒刻意低頭不看他以撇清干系,可一眼看過去,他們依舊像極了一對早已色與魂授的戀人。 然微妙的是,眾人都知道晏家人屬意的聯姻對象,不是陳氏女便是殷氏女,早已衰退只剩名望的姜氏……并非不可,但實在不甚相配。這些世家子弟就像迎風的蘆葦,哪邊風大,便避開哪邊。 哪怕她和晏書珩當真兩情相悅,因著她姜氏女的身份,他們也會認為是她情根深種在先,而不是晏書珩為情折腰。 阿姒要的就是殷氏郎君帶頭編排,因而并不放心上,唯獨覺得對不住表兄。 時人對女子并未加以過多苛刻的禮儀約束,兼之她年紀小、不諳世事,在大庭廣眾之下時又刻意遠著晏書珩,旁人不會因她而認為姜氏一族家風不正,頂多笑她“癡心妄想”、“自作多情”。 可盡管不會殃及姜家,與她同行的表兄卻免不了被拉到眾人目光下。 她朝自己同席的姜珣投去飽含歉意的目光,小聲道:“表兄對不住,我連累你丟了顏面?!?/br> 姜珣和一心想振興家族、甚至到了思慮成疾的舅舅不同。 少年平靜地笑笑。 “無甚,姜氏本就江河日下,族中對我寄予厚望,望我中興姜氏。有道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如今契機,正可勉勵我力爭上游。再者,為人處世本就需適度藏拙,坦然面對爭議,此番就當是對我姜珣的歷練?!?/br> 阿姒不由概嘆,表兄真是豁達。 如此,她便更無所畏懼。 她垂下頭假裝窘迫,邊盤算想著接下來如何時,前方多了片白色衣角。 阿姒“不敢”抬頭。 來人贊許道:“姜meimei一襲白衣,宛若洛神臨世,叫我自慚形穢。這步搖是城中珍寶閣所出,當作meimei當初相救的謝禮,可還喜歡?” 阿姒訝然。 她摸了摸發間步搖,又納悶地看向表兄姜珣:“阿兄,這步搖不是你送我的么?” 姜珣笑道:“的確是長公子所贈,長公子怕meimei不肯收,這才讓我隱瞞?!?/br> 晏書珩謙和笑笑。 他誠摯道:“在湖心泛舟及竹林那兩次,是我急于謝恩,唐突了姜meimei。姜meimei膽小,因我受驚不談,還因此惹人誤解以致聲名受損,是我之過?!?/br> 他說罷,當眾朝著阿姒一揖。 “一年前某于潁川不慎遇刺,多謝女郎搭救之恩?!?/br> 這幾句話一出,周遭世家子弟皆是愕然,敢情是長公子是主動示好,且兩人間還有救命之恩! 流言得以澄清。 嘲笑阿姒自作多情的人皆是話鋒一轉:“姜女郎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高義,難能可貴??!” 可阿姒心里卻不大舒坦。 她原本就是見殷氏子弟太過張揚,掐準了那殷氏小郎君捧高踩低的性子,打算再挑撥一二,激得他當眾對自己說些過激的話。 姜氏雖沒落,但她好歹算晏氏的客人,讓她難堪等同于不給晏氏面子。 聯姻是為了共謀利益,若殷氏子弟在還未聯姻時便敢在晏氏地盤上駁晏氏面子,晏氏眾人也會因殷氏一族的倨傲,從而慎重考慮。 但晏書珩卻四兩撥千斤,搬出莫須有的救命之恩,全了她的名聲,亦堵住那殷氏小郎君的奚落。 阿姒非但不感激,對他原本“虛偽、有城府”的印象中,又添了一條“圓滑”。 看來真如九哥所說,晏氏似乎的確更偏向于同殷氏聯姻。 她得另尋法子了。 至少讓殷氏誤以為晏書珩無意聯姻。 眾人把酒言歡時,阿姒卻垂著睫,苦想著如何在最后十日里讓殷氏子弟“知難而退”,本以為這契機要苦思一番才尋到,不料宴中,便讓她逮著機會。 . 席間阿姒飲了兩杯酒,臉上微熱,便想出去吹吹涼風。 剛到廊下,便見到一殷氏侍婢給晏氏的侍婢塞了些東西,央道:“我們女郎有要事欲和長公子相議,不知可否勞煩jiejie通傳,讓長公子前去桃林一敘?” 見有好處拿,侍婢自然答應。 廊柱后。阿姒無奈聳肩。 她理了理披帛,低著頭故作茫然地朝桃林走去。周遭燈火通明,將桃林照得恍若黃昏,平添幾分曖昧。 阿姒選了株在林中看不真切、但從桃林外走來一眼便能看到的桃樹。 她蹲坐在地,倚著桃樹發呆。 本只是想擺出個黯然神傷的假象,可透過熟絡桃枝,望見天際一輪滿月時,阿姒驀地想起姑母鳳冠上的明珠,想起阿姐那瑩潤溫柔的瞳仁。 她和阿姐自幼喪母。 姑母是頭一個讓她想到娘親的人。 而阿姐,則應了那句長姐如母,彌補了阿姒沒有娘親照顧的缺憾。 可她們都不在了。 如今姑母的鳳冠和步搖戴在了那位殷皇后發間,姑母寄予厚望的太子表兄被殷氏的皇子奪去圣恩。 阿姐也間接因殷氏殞身。 若說那打算和晏氏聯姻的殷氏女郎是無辜受家族牽連惹了她的怨氣,那阿姐呢? 阿姐何嘗不無辜? 微風吹來,枝頭桃花紛紛揚揚,阿姒仰著臉,柔軟花瓣落在她面上,像極了阿姐溫柔的手。 阿姒眼睛一酸。 阿姐最喜歡桃花。 音容笑貌,言猶在耳。想到葬身火海、尸骨無存的阿姐,阿姒甚至忘了蹲守此處的目的,抱膝縮成一團。 待跟前如愿停下那片玉白袍角時,她裙上膝頭處已被暈濕。 青年雖蹲下身,但依舊比抱膝而坐的阿姒高出許多,他身形像坐小山般,但聲音卻似詢問孩子般溫柔。 “為何一個人在此哭泣,可是他們又欺負你了?” 阿姒搖搖頭。 她的鼻子有些不通暢,發出的聲音也帶著鼻音,甕聲甕氣的。 “沒人欺負我,我只是……” 阿姒說不清此時的委屈是刻意放大過后的成果,還是真情流露。 她低道:“我只是想我阿娘了……” 聞言,晏書珩一怔,他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 這圓滑的人也有嘴笨時。 但阿姒顧不上為他的動容而竊喜,這句話像打開了什么閘口。 姑母溫柔包容的笑容,阿姐猶在耳邊的那句“我們阿姒是世上最漂亮的女郎”……這些像洪水涌入心里,又從眼角涌出,阿姒不愿讓自己討厭的人看到她哭,可為了達成目的,又不得不哭。 她便低下頭,臉埋在膝頭,像只傷了心的鴕鳥把頭埋入沙子里,顫著肩頭哭得無聲無息,膝處的裙擺很快被浸濕了。 頭頂覆上一只大手,拇指在她柔軟的發間輕輕摩挲。 她抬頭,怔怔看著他。 “怎么了?”晏書珩低頭與她對視著,察覺她眼中的異樣,面上滿是關切。 阿姒仍盯著他的眸子。 她只是這般看著他,安靜地流著淚,卻半晌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