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他俯視著曹小軍,后者倒在血泊之中,看著他,微弱地喘息。 “那晚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你知道為什么嗎?” 他彎腰湊到曹小軍耳邊。 “因為——” 他道出了那個只有他和倪向東知曉的秘密。 他心滿意足地看著曹小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他知道,這個男人堅定了十幾年的信念,正一點點的崩碎散落。 不遠處警燈閃爍,警報刺耳,愈來愈近。 “是時候道別了——” “求你……放過天?!?/br> 他笑而不語,手上下了狠勁。曹小軍劇烈咳嗽,血沫子飛濺出來。 “你……到底……是誰?” “噓——” 他捂住他的嘴,一刀劃開了動脈,毫不遲疑。血噴在臉上,寒夜中唯一的暖意。 “我是倪向東,也是徐慶利?!?/br> 他起身,跌跌撞撞,望著自己的雙手出神。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分別嗎?” 第五十一章 寒栗 警燈閃爍,稀釋了霧色,一張張面孔浮了上來?;蚴煜?,或陌生,躍動于明滅之間,斑駁光怪。 紅藍兩色的燈,照亮了工地上空的夜,卻照不亮地上那灘血。 墨色血漬,如同一塊丑陋刺目的胎記,滲入同樣墨色的大地。 童浩窩在后座,額頭抵住前排副駕駛的靠背,不肯斜眼去瞧窗外的熱鬧,直愣愣地望向腳底,目不轉睛,偶爾才眨一下眼。 車窗外嘈雜一片,他聽著鼎沸人聲,些許的恍惚,像是獨自在影院守著屏幕上的戲,悲喜是別人的,他只剩下旁觀。 救護車的聲響,由遠及近,又由近去了遠。 童浩將自己關在狹小的后排空間,隔絕在所有信息之外,閉著眼,數著呼吸,強迫著不去聯想什么。 車門開了,帶進一股子凜冽冷風。 睜眼,是老馬。 老馬坐在了駕駛座上,那是孟朝慣常的位置。 挪了挪屁股,馬馳華從靠背的夾縫里摳出半管開了封的薄荷糖,又笨拙地彎下腰,撿拾起落在座位下面的幾顆,握在手里,來回摩挲著。 童浩手肘杵在膝蓋上,伏低身子,不敢去看他的眼。 他聽見老馬吸了吸鼻子,希望只是天氣寒冷的緣故。 那個迫切想要追問的結果,如今就哽在嗓子眼兒??伤桓胰?,他害怕聽到答案,因而閉住嘴,只等著老馬開口。 他希望老馬能越過靠背回頭看他,希望一抬頭就能看見他在笑,希望他會用慣常的語氣安慰他,告訴他別擔心,孟朝已經脫離了危險,告訴他甭害怕,人沒什么大礙,告訴他…… 哪怕是告訴他孟朝正在醫院搶救。 然而,老馬什么都沒說。 老馬的沉默已經回答了一切。 “曹天保救下來了嗎?” 他聽見自己的嗓音在顫,童浩攥緊拳頭,指甲摳進掌心,留下深紅色印記。 他迫切需要一點安慰,需要一點好消息。 老馬沒有回答,而是降下車窗,從孟朝車里撿起根煙。 這是童浩第一次見副隊長抽煙。 他想起以前每次孟朝點煙的時候,老馬總是調侃他,說他是嫌自己命長,誰能想到,一語成讖。 煙燃了半截,老馬終于開了口。 “那不是曹天保?!?/br> 童浩挺起身子,“那是誰?” “誰也不是?!?/br> 老馬撣撣煙灰,強撐著平和。 “袋子里塞了些亂七八糟的,全是些破爛,滿滿登登。就上面披了件曹天保的外套,沾著血,那血也不知道是誰的,等化驗吧?!?/br> 他“啃”了一聲,清了清嗓子。 “故意把衣服袖子抻在外面,就是想讓人瞧見,想讓人誤以為里面是曹天保。那個袋子,就是個騙人的餌?!?/br> 可是孟朝不知道,他到死都不知道。 孟浩就連落地的時候也沒有松手。 他將袋子牢牢護在胸口,兩條胳膊箍得死死的,用自己的rou身作為最后的緩沖,他以為那里面是曹天保,他在半空中就準備好了,準備自己去死,準備用自己的命去給曹天保換一個生還的機會。 毫無意義。 他死的毫無意義。 “你受傷沒?” 老馬滅了煙,強行岔開話題。 “我沒事,我根本就沒上去,我整晚都站在樓底下。馬隊,你知道嗎?本來上去的人應該是我,本來死的人應該是我——” “小童,你聽我說——” “是他知道我眼皮跳,他怕我心里有壓力,他怕我出事,所以他自己上去了——” “童浩——” “我這張破嘴,我他媽這張破嘴,我跟他念叨了一路,整整一路,說我眼皮跳,說不吉利,所以他才上去的,是我讓他上去的,是我坑死了他,馬隊,是我殺了他——” “童浩!” 老馬探過半拉身子,攥住他胳膊。 “跟你沒關系,無論今天跟誰組隊,上樓的人一定會是他。小孟就是這樣,平時吊兒郎當,關鍵時刻不要命地沖。以前我就老批評他,搞什么個人英雄主義,七八年了,這小子就是渾,就是不聽人勸。我絮絮叨,絮絮叨,告訴他多少次了,現在是隊長了,遇事得穩住,別急著沖,就是不聽,光笑,一說就他媽咧開嘴跟我笑,就耍貧在行。他今天要是再等等,等支援來了——” 老馬忽地哽住,昂起臉來。 “要是再等等,起碼等我來了——” 他擺擺手,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全了,右手遮住眼睛,淚卻從指縫間涌出來。 童浩旁觀著他的崩潰,某種情緒涌動在喉頭,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老馬的哀痛。 “喂?” 老馬掌根抹了把淚,聲音里摻著濃重鼻音。 “沒事,我這邊沒事,小陳你說吧?!?/br> 他抽了張紙巾,邊擤鼻涕,邊回應著電話那頭的人。 “行,知道了,你們先盯住了,我馬上就回去?!?/br> 老馬掛了電話,頓了兩三秒。 “剛才船廠那邊來消息了,說人抓到了,現場一死一傷,還有一個在搶救,我得趕緊回局里趟?!?/br> 他抬頭,打內后視鏡里看著童浩。 “咱還得繼續,難受歸難受,但不能趴下,得把這案子破了,這才是對得起小孟,咱得——”他點點頭,像是咬牙說給自己聽,“得堅強,得頂上?!?/br> 老馬打開車門,一只腳已跨出車外,又回頭看了眼童浩。 木然坐在那,硬繃著一張臉。 “小童,別憋著了,哭吧,哭出來能好受些?!?/br> 吧嗒,車門關上,昏暗的車廂里,又只剩下童浩獨自一人。 老馬說,哭出來會好受些。 可是他哭不出來,一滴淚都沒有。 童浩總感覺孟朝沒死,孟朝就在這現場指揮著,也許下一秒就會猛敲車窗,讓他趕緊下來干活,別坐在車里面當少爺。 童浩茫然地望著窗外閃爍的警燈,試圖在忙亂的人群中,尋找孟朝的背影。 找不到,個個都像,可個個都不是。 他忽然一陣慌亂,打了個寒顫,車里沒開暖風,他冷得發抖,牙齒上下磕碰,咯咯作響。 童浩兩手摸索著,往口袋里塞。 口袋里有什么,鼓鼓囊囊的。 伸手一摸,掏出半個煎餅果子,已經涼了,軟塌塌的,一股子油膩味。 下午時候,孟朝硬塞進他兜里,讓他好好保管,幫忙捂熱乎了,說等晚上餓了,他還要接著吃。 “你再不回來就囊了,不好吃了?!?/br> 童浩兩手攥著煎餅果子。 “你不是說讓我別扔,說你晚上回來還要吃嗎?”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胸口一陣鈍痛。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