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我要你沒事,曹小軍,”她拂平他灰白的亂發,“我要你沒事,答應我?!?/br> 他看著她,只是笑,哭著笑,卻沒有作答。 “答應我?!?/br> 他抹了把臉,旋過身去,一步步走遠。 “別忘了,輪渡碼頭?!?/br> 她在他背后喊。 “曹小軍,你說過,你永遠不唬我的。這次也不許變卦,要回來,我們都要回來?!?/br> 他立住腳,終是什么都沒再說出口。只是背著身,又一次,沖她揮了揮手。 似是再見,似是訣別。 吳細妹愣在那,北風舔舐著腮邊的淚。 她看著曹小軍腦后的發,在風中飛舞。 他微弓著背,一瘸一拐,慢慢淡出她的視線,慢慢走進無邊的暗夜。 她抬頭,空中孤零零地懸著輪毛邊月。 十多年前的那晚,也是這般月色澄明?;纳街?,她與曹小軍手沾鮮血,合力埋葬了倪向東,犯下滔天罪孽。十多年后的今晚,倪向東回來索命,而他倆在同一輪明月的見證下,不得不奔向各自的贖罪之旅。 呵,到底是遭了報應。 有個聲音在耳畔盤旋,揮之不去。那是個血紅色的威脅,一個清醒的夢魘,一個不祥的預兆,可她不愿去理會,也不敢去面對。 事到如今,她別無他選,只得硬下心腸,轉過身大步向前,強逼著自己不要回頭。 月色之下,曾經相依為命的二人,到底是各奔了東西。 第四十七章 迷霧 孟朝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面,童浩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耷拉個腦袋,半天不敢吭聲。 “帶你出來找人的,低著頭你能看見個什么?”孟朝瞪了他一眼,“曹小軍能在古力井里等你?” “頭兒,我錯了——”童浩蔫了吧唧地哼唧,“你別氣了,本子丟了是我的錯,但也沒你想得那么嚴重——” “什么叫沒我想得那么嚴重?”孟朝立住腳,手電直往他臉上照,“你考慮過后果嗎?萬一呢,讓徐慶利撿了去,讓曹小軍撿了去,還不夠嚴重?你把我們的計劃完全暴露了,現在敵在暗,我們在明,處境非常被動?!?/br> “不一定落到他們手上,”童浩腆著臉笑,“不會那么巧的,又不是寫小說——” “好,就算被無關的人撿到了,你知道這案子現在多少雙眼睛盯著嗎?本來就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如果這人見錢眼開,反手把信息賣給媒體呢?你還嫌隊里壓力不夠大是么?” 童浩杵在那,苦著臉,一下下揪著袖管上的線頭,“孟哥,那你說我現在該怎么辦?不會因為這事把給我開了吧?” 孟朝鼻腔哼了一聲,掉過頭去,繼續查看著周圍。 “呵,你想將功補過,可以,除非你找到曹小軍,你要是找到——” “吳細妹!” “行,能找到吳細妹也算你本事——” “不是,你看!”情急之下,童浩猛地一把攥住他后脖頸,“對面跑的那女的,是不是吳細妹!” 孟朝給他捏住了脖子,被迫朝他指的方向打望。果然,不遠處立著個婦人,頭發蓬亂,在馬路中央東張西望,揮舞著兩手,似是要攔車。 定睛一瞧,不是別人,正是失蹤已久的吳細妹。 “童浩,你給我把手松開?!?/br> 一語未落,兩人幾乎在同一瞬沖了過去,而吳細妹一擰臉也看見了他們,旋身撒腿就跑。 “吳細妹,別跑!” 可吳哪里理會他們喊些什么,瘋了一樣地往小巷深處鉆,到底是童浩年輕些,腳力更強,幾步搶先,一飛身將吳細妹撲在地上,膝蓋壓住。 吳拼了命地掙扎,扭動著想要起身。 “吳細妹,停止抵抗!” 她一口咬住他的手,疼得童浩倒吸涼氣。 “住口,你住口!” “你他媽跟她商量什么!”孟朝在后面邊跑邊喊,“愣個屁,拷上??!” “哦哦,好好——”童浩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反手去摸手銬。 “不行,不行!”吳細妹撲騰著手,尖聲悲鳴,“放開我,我要去救天保,放開!” 咔嚓一聲,她被童浩拷緊,一把提溜了起來,押著就要往車里走。吳細妹沒命地掙脫,橫沖直撞,像條瀕死的魚,不住打著挺。 “放我走,我得去救天保,沒時間了——” 孟朝給童浩打了個手勢,示意他稍等,然后盯住吳細妹。 “什么意思?什么叫沒時間了?” “沒時間了,我求你們,沒時間了——” 女人面龐扭曲,歇斯底里地哭叫。 “我得去救他,他會殺了他!這個畜生連孩子都不放過!” “你說清楚,誰要殺誰?到底怎么回事?” “天保被他擄走了,沒時間了,我要去救他,”吳細妹說著兩膝一滑,順勢就要往下跪,“求你們放了我,我真沒時間了,我要去找兒子——” 孟朝一擺手,讓童浩按住她腦袋,繼續往車里塞。 吳細妹重又開始撲騰起來,腳蹬著車門不肯進去。 “姓孟的,我求你,放我走,只要救下天保,我什么都交代——” “你不上車咱怎么救!” 孟朝掰下她的腿,也提高了嗓門。 “知道沒時間就別瞎耽誤,去哪,趕緊說,我開車送你去!” 吳細妹收住淚,語氣遲疑。 “孟隊長,你不是唬我的,對吧?” “相信我,”他徑自走向駕駛室,“我是警察?!?/br> 吳細妹縮在后座,頭抵住車窗,窗外燈火如熾,陸離光影映在她的側臉。 淚還沒有干,纖細發絲黏在額角,整張面龐宛若件破碎的瓷器。 她兩手交疊,身子不受控制地抖。 童浩從前座探過身來,遞給她幾張紙巾。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她點頭。接過紙巾,不住地拭淚,舊的淚痕剛擦去,新的又滾了下來,紙巾很快濕透,被她攥在手里,捏成一個潮濕的小球。 童浩不忍再看,又塞了幾張,慌忙別過身來,偷著向孟朝遞眼色。 孟朝目視前方,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小童,你通知隊里增援,分兩隊,一隊趕去船廠,一隊趕去工地,咱倆先帶著她去工地?!?/br> “明白?!?/br> 童浩一邊應著聲,一邊一個勁兒地揉眼。 “怎么?” “右眼皮直跳,”他舐了舐嘴唇,“感覺不太好,嘖,不吉利?!?/br> “虧你還是個警察,搞封建迷信這一套?!?/br> 童浩咧嘴,露出個難看的笑。 道旁的燈火一點點黯淡,他們正在飛速接近。接近徐慶利,或者倪向東,接近謎底,或者騙局。長路的盡頭可能是凱旋,自然,也可能潛伏著死亡。 此刻童浩腦子一片混亂,甚至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希不希望猜對。 他想要救下曹天保,卻又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具備救人的能力。 嗓子眼兒發緊,每次吞咽都伴著疼痛,肚子也開始翻江倒海,有種想上廁所的沖動。他知道他在害怕,他痛恨這種懦弱,可他忍不住不去怕,與本能作對,終究不是件易事。 孟朝聽著童浩聯系老馬,發現他聲音顫得不像話。 他知道,新人單槍匹馬參與這種抓捕,難免緊張惶恐。 自己第一次出現場,看到殘缺腐爛的軀體,也是吐得個翻江倒海。沒有誰生來無畏,只是慢慢懂了,犯罪者并不會因為你的怕而心慈手軟,不合時宜的膽怯,只會害隊友丟掉性命。 他清了清嗓子,本想訓童浩幾句,一轉頭,卻看見他耷拉著腦袋,右手掌根不斷地搓著眼。 還是張孩子的臉。 雖然頂著個大個子,可到底是個沒經過歷練的青瓜蛋子。自個兒剛畢業的時候,估計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得虧當時的隊長帶著他,一路摸爬滾打,總算是入了門。 思及這里,孟朝語氣軟了下來。 “一會到了,聽我指揮就行,別緊張,別亂?!?/br> 他瞄了眼童浩,又從后視鏡瞭了眼吳細妹,像是一安慰要講給兩個人聽。 “沒事的,肯定平安?!?/br> 童浩扳著靠背,扭頭去瞧吳細妹。 “聽見沒,我們頭兒發話了,天保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br> 自己哆嗦成這樣,還有閑心去安慰犯罪分子,孟朝搖搖頭,不知該夸他善良還是罵他蠢鈍。 他擠了擠眼,想緩解眼輪匝肌的收縮。 不知為何,自個兒右眼也跳了一晚上。 然而孟朝不能表現出來,現在他是眾人的主心骨,他必須強撐著勇猛,于是暗自祈禱,希望今夜萬事順利,千萬別出岔子。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