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小軍——” 吳細妹忽地驚呼,聲音里透著恐懼。 微弱的燈光下,順著她的手指,他看見了桌子上的東西。 一只沾血的舊手機。 正是他丟在停車場的那只手機。 他來了,他找到這里了,他帶走了曹天保,帶走了他唯一的兒子。 “叮鈴鈴——” 電話突然響了,單調的鈴聲循壞在黑暗之中。 “別——” 吳細妹慌忙阻攔,可曹小軍走過去,沖她比了個“噓”。 他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已經別無選擇。 電話接通了,誰也沒說話,一陣窸窸窣窣的怪異聲響。 曹小軍心中苦笑,這場景就像他打給他那晚一樣。 他攥著電話,忍著沒有開口,手卻控制不住地抖。 到底是對面先開了腔。 “小軍,咱哥倆算兄弟嗎?” 是他的聲音,一樣的臺詞。 曹小軍咬緊牙,不說話。 “你愿意幫我個忙嗎?” 曹小軍依舊沉默,聽著電話那頭的戲文。 “如果你信我,只管照著我說的去做,可以嗎?” 一模一樣,那晚的他也是如此說的,只是如今,兩人的角色全然掉了個個兒。 “我知道你在聽,曹小軍,別他媽跟我裝死了?!?/br> 電話那頭微微提高了聲調。 “如果你想要曹天?;丶?,那就幫我送樣東西吧?!?/br> “什么?” 曹小軍終于開了口,本想強裝出份鎮靜,可聲音卻意外的啞澀。 “尸體?!?/br> 電話那頭輕輕一笑,那是屬于倪向東的笑聲,真正的倪向東。 jian邪,狡詐,惡作劇得逞后的得意。 “誰的都行,你的,或者吳細妹的,嘿,你倆自己選?!?/br> 第四十六章 夜奔 “我給你們兩個地點,一個是哭島上的船廠,一個是城西邊的工地。我會帶著他去其中的一處,至于是哪一處,由著你們去猜?!?/br> 曹小軍捏住手機,憤恨地磨著牙,胸口快速起伏。 “一小時后,如果見不到人,我便動手?!?/br> 吳細妹跳著腳要去搶電話,被他一胳膊擋下。 “東子,我們的事情我們解決,跟孩子有什么關系——” 可電話那頭的人,卻并未理會他的質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至于誰去哪里,你們自個兒選,要是哪個碰上我了,那就是命,怨不得別人。當然,你倆大可以繼續扮演夫妻同心,兩人跑一個地方,不過別怪我沒有提醒,時間有限,要是賭錯了,那就等著收尸吧?!?/br> “你等等——” “記住,一小時為限。倒計時,開始?!?/br> “喂——” 電話掛斷,空曠陰冷的水泥屋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她的抽泣。 遠處響起幾聲爆竹,那是無憂無慮的人們在提早慶祝新年的到來。 曹小軍扭頭望向吳細妹,她知道他要說什么,他根本不必開口。 兩人幾乎是同時沖向樓梯,向下飛奔。 樓道里回蕩著他們跌跌撞撞的腳步,層層擴散,似是追命的鼓點。 哭島是琴島對岸的一處荒島,上世紀九十年代,曾修建過一座大型造船廠,不過時移勢遷,早已廢棄。后來島上陸續出過幾起命案,眾人便更加避之不及,如今山高樹密,人煙凋零。 而他提到的城西工地,他們也知道特指的哪一個。相傳那塊風水不好,施工過程中總是出人命,怎么也封不了頂,一連幾次,項目就被擱置了下來,對外只宣稱是資金出了點問題,可民間各種謠言瘋傳,成了聲名狼藉的鬼樓。 兩處地點皆為不吉,一東一西,恰好都是40多分鐘的路程,一個小時根本不夠來回奔走。想必“東子”早已布好了局,他就是要讓二人分頭行動,他要讓他們自己決定,誰生誰死。 曹小軍奔在前,吳細妹跟在后,也是瘋魔一般地跑,然而腦子卻一片混沌,心底無憂無喜,竟憶起許多不相干的來。 她想起曹小軍第一次煲的湯,居然把糖錯當成鹽巴撒進去,一整鍋雞湯甜的發膩。 她想起去年生日,他和兒子一起送的名牌裙子,自己不舍得穿,整整齊齊的疊放在衣櫥下面,連吊牌都沒來得及剪。 對了,廚房窗外還曬著準備過年吃的臘腸,這幾日不在家,不知會不會被野貓叼了去。 電費交了么?別再欠了錢,給冰箱給斷了電。里面還凍著最后一塊巧克力,天保一直鬧著吃,早知道就提早給他了—— 點點滴滴的碎片徑自翻涌上來,吳細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對生命還有這么多的貪戀與不舍。 人真的好奇怪,只有在快要死的時候,才會思考起怎么活。 來琴島許多年,她和曹小軍幾乎不曾享受過什么,除了打工的地方,他們基本沒去別處逛過。人人都說這座海濱小城風景如畫,他們有那么多沒去看過的美景,當時總想著日后會有時機,等天保病好,等再攢些錢,等天氣暖和,等—— 她胡亂想著,就是不肯去面對眼前的現實。 可容不得她再逃避,轉眼間,二人已經跑到樓下的圍欄,何去何從,現在必須做出個決斷。 “我去船廠,你去工地?!?/br> 曹小軍的臉隱在月色之下,只有一雙眼,晶晶亮的。 “我總感覺,東子一定在船廠躲著,我去跟他談?!?/br> “咱倆一起去——” “不,”他搖頭,“不敢賭,如果賭錯了,我們會怨自己一輩子?!?/br> “好,那我去工地?!?/br> 他點點頭,轉身就要走,吳細妹忽地攥住他的手,緊緊攥住,直攥的指節泛白。 “小軍——” 她咬緊牙,直直望向他,眼里包著淚。 她本想躲開他的眼,可心底又似乎是知道,這是最后一次端詳的機會。 不知為何,她覺得與這個男人共度的日日夜夜,都像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離別。 然而離別真的到來時,所有的肝腸寸斷又全一股腦的哽在了嘴邊,能吐出來的,只有一句淡淡的話。 “萬要小心?!?/br> “你也是?!?/br> 囑咐完了,她仍舍不得松開,抖著聲音,故作輕松。 “咱還沒約好呢,結束之后,在哪兒碰頭?” 曹小軍回身望她,細瞧她握住自己的手,曾經柔軟小巧的,如今皴裂粗糙。 但她仍是他心中的那個女孩,一日都不曾變過。 他永遠記得那晚沸騰的夜市燈火,記得她孱弱瘦削的肩頭,記得她染血的臉上,粉馥馥顫巍巍的笑。十幾年風霜,二人歷經了那么多苦楚,她在他心中卻是如一的美好。 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愛人,也是最重要的家人。 她是他的命。 “在輪渡好不好?” 曹小軍摩挲著吳細妹的手,硬撐出個笑來。 “結束之后,我們帶著天保,在輪渡碰頭,然后離開這兒,去別的地方,好好生活。我答應你,我們今后做好人?!?/br> 他將她拉進懷里,聽著她嗚咽,輕輕撫著她的背。 “都會好的,天保的病會好起來,我們也會有新的工作,掙很多很多錢,日子一天天富裕。 “你不是喜歡花草么?那我們就去個暖和和的地方,一年四季有開不完的花,我答應你,等咱落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弄個大花園。 “這些年你跟著我吃了太多苦頭,等去了新家,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休息,只管養花弄草,只管吃吃喝喝,想買什么買什么,咱也當回闊太太——” 他絮絮叨叨,顛三倒四地念了許多許多,像是要將余生的話一次性全部講完。 她被他箍在懷里,聞著他身上的汗酸,蹭著他粗硬的胡茬,感受著他極力壓抑的哭泣,聽他給她描繪著那個遙不可及的未來。 究竟是未來,還是來世? “小軍——” 她喊住他。 可捧著他的臉,卻又不知自己到底要說什么。 “細妹,有我在,你不會有事?!?nbsp;他低著頭,“你和天保都不會有事,我保證?!?/br> 他又變回了當年那個不敢看她的男孩,只是眼角平添了皺紋。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點點融化,化成兩條蜿蜒曲折的河,涌動著此生所有的倉皇,所有的不堪。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