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沒多久,孩子落了地。 二人感慨著自己命不好,所以將希冀安托在男嬰身上,給他取名天保,妄圖從上蒼那里求得一絲憐憫,只求平安長大。 小軍扶著嬰兒床,粗糙的手指,逗弄著柔軟的嬰孩。 “倪天保,笑一個,倪天?!?/br> “哪個說姓倪的?”吳細妹抱起孩子,在懷中輕輕顛著。 “那——”他眨眨眼,“姓吳?這吳天保聽上去,不對頭哇——” “曹天保,”吳細妹不看他,只歪頭逗弄襁褓里的孩子,“我們叫曹天保,對不對呀?” 孩子咯咯笑起來,rou乎乎的小臉,擠作一團。 曹小軍一怔,也跟著嘿嘿笑,笑紅了臉,笑出了淚。 一出月子,兩人就扯了證。 吳細妹終于得償所愿,尋到了值得依托的男人,獲得了相夫教子的安穩,而曹小軍身邊也有了伴,不再是孤身一人。 兜兜轉轉一大圈,兩人似是忘記了過往的血污,真心實意地過起尋常夫妻的日子。 可是命運沒忘,倪向東不散的陰魂沒忘。 他總是在午夜的噩夢中回來,背著身,懸在他們的床頭,陰險地笑。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br> 夢境中的倪向東,每每出現,都是背著身詭笑,卻似乎一日日地靠近。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br> 曹小軍自夢魘中驚醒,身邊是同樣雙目圓睜的吳細妹。 “做夢了?” “嗯?!?/br> “枕頭翻過來睡吧?!?/br> “嗯?!?/br> 二人各自翻身,背對背靠著,卻想著同一個問題。 他說的總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 天保長到三歲的時候,一日二人抱著孩子,在廣場上游玩,老遠看到一個男人,笑著迎了上來。 夫妻倆心底咯噔,沒想到竟在這里遇見了曾經一起混的兄弟。 “誒?你倆一起了?”那人熟識般拍拍曹小軍,又沖吳細妹??眼。 “唔?!辈苄≤姷吐暦笱?。 男人牽起天保的小手,上下打量,揶揄的笑。 “這孩子叫什么?” “曹天保?!?/br> “哦?”那人咧咧嘴,似是玩味一般,“曹天保,我是你李叔叔,跟你爸媽可是老朋友吶?!?/br> 他轉臉又看吳細妹。 “東子呢?還跟你們一起?” “不知道,”吳細妹瞥了眼曹小軍,“我們離開定安沒多久就分開了,再也沒見?!?/br> “奇怪了哩,家鄉弟兄都說聯系不上東子,我還以為你倆準知道呢?!?/br> 本是一句客套,在二人聽來卻像是威脅。 “對了,如今哪里???”男人自己跳躍了話題,“有空常聚聚哇?” 吳細妹笑著報了個假地址,二人帶著孩子,匆匆離去。 第二天,他們便打點行李,給房東多付了半月的租子,悄聲搬走了。 一家三口繼續往北,每每遇見熟人,便搬一次家。 他們過了淮河,車窗外的景致愈發陌生。 可越是這樣,心底便越覺得穩當,似是將倪向東的咒怨,一并留在了遙遠的南方。 他們最終落在了琴島,不敢再動,因為天保的身子撐不住了。 男孩的幼年是在顛沛中完成的,沒有熟悉的伙伴,沒有長久的回憶,列車的轟鳴是他最好的安眠曲。 長到六歲的時候,他時常高燒不退,窩在吳細妹肩頭,一日日的昏睡。 開始他們只當是太過疲憊,或是感染風寒,小孩子身子弱,嚇一跳也是容易生病的。 可慢慢就發覺了不對勁,飯不吃,水不喝,只是沒日沒夜的睡。 曹小軍帶著往醫院跑,大把大把花錢,一整套體檢做下來,也查不出個原因。后來有專家說,懷疑是某種罕見病,可以維持,卻需要高昂的醫藥費。 那日,他看著細妹蹲在醫院走廊上抹淚,忽地想起了死去的妹子。 若她還活著,如今也該出嫁了吧? 阿媽難產,只留下個女娃??墒前趾笕⒌呐巳莶坏盟麄?,趁阿爸不在家,不給飯吃,非打即罵。他嘴笨,不會告狀,更何況說了,阿爸也不信。 再后來,meimei病死了,他知道,是那女人瞞著阿爸,不讓醫生來瞧。 他揍了女人的崽,阿爸把他扔出家門,是阿公收留了他。 再后來,阿公也病死了。 在年幼的他理解死亡之前,他只知道,他沒有家了,他沒有家人可失去了。 而如今,吳細妹和曹天保,就是他自己選的家人。 31 歲的曹小軍,一夜白頭。 他一包接一包的抽,咬著牙給自己鼓勁。 他已不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孩童,如今他有力氣,有膽識,有勁頭,他會兜住命運的巴掌,將愛的人牢牢護在身后。 他碾滅煙頭,暗自發誓,來之不易的家人,他曹小軍就算豁出命去,也要留在身邊。 老天爺,要收就先收走他的命。 他打三四份工,他每天啃饅頭喝白水,他一分錢掰成幾掰花。 好在天保也漸漸穩了下來,能走動能出門,也上了小學。雖說留了一級,可終是交到了同齡的朋友,而不是天天在病房對著吊瓶發呆。 工地上過勞的生活讓曹小軍無夢可做,他忘記了死去的倪向東,只想著尚活著的曹天保。 某一天,他正在搬磚,聽見身后一聲朦朧的喊叫。 “倪向東?!?/br> 他愣住,起身環顧,只見工友們各忙各的,四下嘈雜一片。 自嘲的笑笑,青天白日的,莫不是見了鬼。 剛彎下腰,又是一聲,只是更加清晰。 “倪向東,這邊?!?/br> 這一次,呼喚有了回應。 “來了?!?/br> 他懵在原地,看著工頭領著那人走來,遠遠的,逆著光,看不真切。 卻是同樣的瘦高,同樣微弓的背,同樣撇著八字步。 曹小軍在烈日下面冒起了汗,耳畔是夢魘里的獰笑。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 那人一步步靠近,行過他身邊,似是無意,乜了他一眼。 扭曲虬結的傷疤,歪斜的眉眼,再下面,是熟悉的刮骨臉,薄片子嘴。 曹小軍通體惡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腦仁嗡嗡作響。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 工頭邊走邊介紹著什么,那人應和著,卻偷著回過頭來,盯住他,笑。 曹小軍明白,那一天,終于到了。 他回來了。 倪向東自地獄,重又回到了人間。 第四十一章 牲殺 在那之前,他動過三回殺他的念頭。 第一回 ,是二人互報姓名的時候。 兩人蹲在圍墻根上抽煙,曹小軍試探一般,先說出自己的名字,而那個男人,居然也叫倪向東。 小軍跺跺蹲麻了的腳,手撐膝蓋起身,冷眼環顧。此處背陰,無風,外側正在施工,嘈雜煩囂,就算一會有什么動靜,也會被蓋個嚴嚴實實。 斜對過兒不遠的地方,還有個正等著澆灌混凝土的深基坑。 天時,地利,只待人為。 曹小軍活動著腕子,一步步逼近,而那人低頭搓著褲腿上的泥巴,沒注意他悄聲繞到了自己身后。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