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那他倆這些年又算什么?她在他心里算什么? 一個消遣?一個傭人?一個不花錢的妓? 倪向東對吳細妹的悲憤毫無察覺,仍一個勁地挑釁著曹小軍。 “姓曹的,你就是我身邊一條狗,對了,母狗配你,剛好——” 話沒說完,曹小軍便沖了上去,二人廝打成一團,鍋碗瓢盆,盡數摔在地上。曹小軍終究下不了狠手,轉眼被倪向東按在身下,倪伸手就要去摸刀。 “老子手上沾過血,早晚挨槍子,不多你一個——” 可倪向東頓了一下,臉色突變,下一秒便捂住腰,哀嚎著滾落。 曹小軍看見吳細妹站在那里,兩手攥刀,刀尖上染著血。 她瑟瑟發抖,忽地回過神來,倉朗一聲,刀扔到地上,撲過去扶他。 “東子,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 倪向東一腳踹翻,反手卡住她脖子,吳細妹漲紅了臉,兩腳亂蹬,纖細的胳膊在半空中亂舞。 “干,狗男女!”他俯下身子,使出全身力氣,“殺了你,再殺了他,老子沒在怕的!搞我,讓你倆合伙搞我!干!” “小軍——”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小軍…救我……” 曹小軍愣在那。 眼前廝殺的是他最愛的兩個人,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日竟要做出這樣的選擇。 狂怒的男人還在咆哮,女人的聲音卻漸漸弱下去,只剩兩條腿一下一下地蹬地。 淚升起來,眼前開始模糊,曹小軍忽地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少年站在海邊,笑著沖他招手。 “走,小軍?!?/br> 他們相依為命,他給了他許多照拂,他教他如何使刀。 少年說,心要硬,不要猶豫,膽小的那個必輸。 曹小軍恍惚著,撥出刀,踉蹌著走向那個男人。 少年說,用刀,得狠,一進一出,干脆利落。 曹小軍舉起刀,大力刺入男人的背,眼前的男人,驚恐地回頭。 少年說,既然動了刀,那便做絕,不要給對手反撲的機會。 曹小軍按照少年的教導,扳過男人的肩,一刀,一刀,機械般插入,血濺滿臉。 是這樣嗎? 他記得年幼的自己,每比劃一下,都要詢問少年。 是這樣嗎? 許多年過去了,他已經愈發熟練,知道捅哪些地方會痛,但又不至于出人命。 可他仍習慣尋求少年的意見。 東子,我動作對嗎? 東子,你看是這樣嗎? 東子—— 他猛地清醒過來,記憶中少年的身影,漸漸與眼前血泊中的男人相交疊。 那個教他使刀的人,最終倒在了他的刀下。 第四十章 回光 火車顛簸向前,曹小軍與吳細妹相對而坐,中間隔著窗。 二人同時望向窗外,誰也沒言語。 連綿群山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再也不見遮天蔽日的濃綠,車窗框起一幀幀的云闊天低,稀稀拉拉的蓬草,沿著鐵軌蔓延。 他們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未來又將去向何處,不可預測的余生,逃亡是唯一的確定。 風有些烈,吳細妹輕聲咳嗽,曹小軍扭頭去看她。她垂著眼,只顧去擰那水杯的蓋子,太緊,轉不開。 “給我?!彼斐鍪?。 她并沒給他,而是將杯悄悄放到桌板上,向前一推。他擰開后,也放回桌板,向她推回,重又轉頭望向窗外。 二人視線在車窗玻璃上交匯,同樣疲憊倦怠的面龐,同樣驚恐惶惑的眼。 要如何聯結兩個本不想干的人? 也許是愛,也許是恨,也許是共有的利益,也許是同一份恐懼。 那一夜像是一場噩夢,曹小軍回過神來,倪向東已經倒在血泊之中,大口喘息。 他環住他,慌亂摸索,想要堵住奔涌的血水,倪向東乜斜著他,抬起只血淋淋的手,掙扎著去扼他的喉。 那只手一點點滑下去,倪向東也一寸寸軟下去,可眼中滿溢著怨毒,流出血淚。 “我,不會放過你們——”他咬著牙詛咒,“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莫要聽?!?/br> 吳細妹蹲下來,輕柔地拔出小軍手里的刀。 “不過是死人的瘋話?!?/br> 同樣輕柔地,直插進倪向東腹中。 “他不死,咱倆都活不成,沒法子?!?/br> 她悠悠嘆口氣,又是一刀,地上的倪向東雙目緊閉,沒了聲息。 “在他之前,睡男人和殺男人,我都不是第一回 了?!?/br> 吳細妹回頭望他,像是尋求寬恕一般,含著淚微笑,卑微,討好,慣有的順從,只是蒼白的面頰,尚濺著東子的血。 曹小軍立在那,也沒了聲息。 并不是憎惡細妹的殘忍,只是他同樣也是罪人,手上亦染著兄弟的血,一個惡人要如何赦免另一個惡人,同樣身背冤孽,他連寬恕的資格都沒有。 如水月夜,他們將他埋在荒山,之后便一路北逃。 對外只說跟東子一起,三人是去了外地打工。 已過了五六個城鎮,二人似有默契一般,每到一個地方,他買票,她望風,沒有一句多余的話,誰也沒再提起那晚上的事。 只是,鴨肫難剝,人心難測。皮囊之下,誰也不知對方心里怎么想自己。 他們是同謀,是幫兇,可也是彼此罪孽的起因與見證。 曹小軍不知該如何面對吳細妹,就像吳細妹也不知要怎樣理解曹小軍,二人各自揣摩,一瞬覺得至親,一瞬又覺得至疏,就這么一路隨火車顛簸著,任雜念與思緒飄零。 如今,他們已跨越了三個省,今日也到了最后一程。他們沒有制定更遠的出路,也許車一停,便是分道揚鑣。 曹小軍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講,可終又是什么都沒說出來?;疖嚨秸?,他起身幫她拿下行李,她點點頭,算是道謝,也沒有開口。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站,似是陌路一般,穿行在熙攘熱鬧的人海。 路過接站攬客的人群,拐進僻靜小巷,尋了家老舊的拉面店。 最后的午飯,同樣是寂靜無聲,兩人各自盯著面前的碗,吸溜,吞咽。 及著吃完了飯,曹小軍又領著她向前走了一段,忽地停住了腳。 “你走吧,這事跟你沒關系?!?/br> 一貫的平靜,他甚至沒看她。 “要是出事了,我擔著,絕不拖累你?!?/br> 吳細妹臉一紅,似要爭辯,曹小軍沒理,自顧自往前走。 時值午后,正是最熱的時段,他走著走著,卻發現柏油路上有兩道影。 “你怎么——” 吳細妹站在日頭底下,朝肩頭挽了挽行李袋。 “只許你走,不許我跟?” 曹小軍困惑,撓撓頭,他搞不懂她的意思,不知她是生氣,還是在暗示什么。 “你不能跟我,”他結結巴巴,“我,我殺過人——” 一抬頭,卻正撞上她的苦笑。 他懂她的意思。 “一起吧,路那么長,”她望著他,“兩個人,總歸有個照應?!?/br> 曹小軍和吳細妹打小都是苦水里泡大的,閑不住的脾氣。 雖說手頭還有些余錢,但一落腳就各自尋了份合適的活計,眼下也算得上溫飽無憂。 他們租了套老房子,卻仍像舊時一樣,一道簾子,隔出兩個空間。 曾經二人間阻著另一個男人,如今則礙著一道冤魂,想越過,總是難。 當然了,人世的事情,本就沒幾樁是能輕易翻篇的。 她時常噩夢,在深夜尖叫,他赤腳跳下床,也并不刻意靠近,只隔著簾子輕聲喚她,待她醒來,情緒隨呼吸平穩,再用口哨吹起家鄉的小調,直到她重新響起輕鼾,直到東方泛白。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肚皮也一日日漲大了起來。 鄰人總以為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兩人由著他們誤會,并不多言什么,一起去菜市場買菜,也會在傍晚時分,相互攙扶著,在林間散步遛彎。 曹小軍花了兩個多月的工錢,買了一堆小孩子用的零碎,奶粉,尿布,嬰兒床,吳細妹蹙眉讓他不要亂花,他也不辯,只嘿嘿笑,口里不住說著便宜便宜。 他也在舊書攤淘了幾本菜譜,變著花樣給她煲湯滋補。 奈何識的字不多,常常只能看著圖,邊猜邊烹,煮出的味道一言難盡。吳細妹卻也從不說什么,端過碗,一勺勺喝進嘴里,面上是平靜滿足的笑,咂咂嘴,不住的夸贊。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