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嫩說這也沒到頭七,爍爍說看見曹小軍,是不是睡迷瞪了?”她征求意見似的看看孟朝,又看看童浩,“嫩說,我用不用找個大仙,給他看看?!?/br> 孟朝沒接話,而是另外問道:“這件事跟樓下李清福家提過嗎?” “沒有,她家現在那樣,我們也不敢招惹,畢竟小孩說的話,誰知道真假,就誰也沒提,”李老太太皺起鼻子,臉上堆笑,“警察同志,我們這個事——” 孟朝心領神會,“放心,不會外傳,我們今天就是來看看孩子,沒別的意思?!?/br> “好來,謝謝謝謝,我們尋常人家不愿意摻和這些事,小老百姓的,就圖個平平安安?!?/br> “明白,我們也理解?!?/br> “希望能幫上什么,”老人還在客氣,“最好能幫上嫩的忙——” “大娘,你們幫大忙了?!?/br> 孟朝這句說得認真,倒不像是客套。 直到二人走出了樓道,童浩回過頭去,再三確認身后沒人,才終于開了口。 “頭兒,你說這小孩是不是夢游了,”他把筆記本夾在咯吱窩底下,“這說的誰也不挨著誰啊,曹小軍就算是還魂,也是去找倪向東,不是,找徐慶利算賬,哪有跑回來吃核桃的,這都哪跟哪啊?!?/br> “小孩跟大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樣的,可能同一件事,表達出來卻完全是兩碼事?!?/br> 孟朝低頭查看院子中央的磚地,又抬頭望向李老太太家窗戶的位置。 “小童,你給我念念本子上記的線索,我再捋一捋?!?/br> 童浩嘩嘩往前翻頁,小聲讀道:“12 月 31 日下午,下水道發現頭皮,當天吳細妹報警稱丈夫失蹤,家中丟失一只木箱;當天在浮峰,倪向東,不,徐慶利拋尸;當晚,值班保安意外身亡;12 月 31 日到 1 月 1 日之間,李清福死在樓下——” 孟朝點起根煙,深吸一口,在腦海中迅速過著線索。 12 月 31 日,徐慶利山頂拋尸 12 月 31 日,吳細妹報警稱曹小軍失蹤,同日下水道發現部分人體組織 12 月 31 日,李清福死了 12 月 31 日,曹小軍蹲在樓下吃核桃 核桃,是李清福的腦袋。 所謂的曹小軍吃核桃,實際上是他在殺李清福。 爍爍無意間目睹了整個殺人過程。 “是曹小軍,殺了李清福?!?/br> 雖然早猜到了,但說這話時,孟朝還是激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可是,怎么——”童浩結巴了,“他不是已經——” “我們從來沒找到他的尸體,”孟朝又叼起一根,“我們以為是徐慶利藏得好,可沒想到,呵,是啊,如果兇殺未曾發生,又哪里來的尸體呢?” “種種證據——” “種種證據都證明他死了,血跡,拋尸,照片,他只是看上去死了,他只是想讓我們以為他死了?!?/br> 孟朝撣落煙灰,垂著頭,并不看向誰。 “這局真是越來越大了,”他提起一邊嘴角,冷笑,“媽的,你們有種,居然算計到警察頭上了?!?/br> 童浩合上本子,“我們被利用了?” “對,看來有人想借警察的手,除掉自己的眼中釘?!?/br> 薄暮降臨,萬物昏闇,老街暗沉沉的,不見一個人,也沒有一輛車,視線所及,只有低矮破敗的屋舍蟄伏在陰影里,靜默無聲,似一出不懷好意的黑白電影。 “不是徐慶利殺了曹小軍——” 孟朝環顧四周,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躲在暗處的人偷聽了去。 “而是曹小軍布好了局,要殺徐慶利?!?/br> 第三十五章 深淵 徐慶利藏在這廢棄停車場,轉眼已有三五日的光景了。 這地方在地下,潮濕陰冷,四壁的白墻臟污,尚留著紅色的“嚴禁煙火”,歪歪扭扭,似鬼畫符。細密水珠凝在墻角,生了層層的霉。 白日采光全靠通風井,排氣扇懸在頭頂,因著斷了電,早已不再轉動,此刻晃晃月光映著,投下扇葉的影。 徐慶利掏出撿來的半瓶二鍋頭,猛灌幾口,裹緊棉大衣,跺著腳取暖。 嘚嘚嘚的聲響,寂寥空曠,一圈圈回蕩,驚起一兩只老鼠,從一處暗影,遁入另一處暗影。 自打從孫傳海那出來以后,他便開著面包車一路亂竄。 原本是想跑的,可一面擔心警察四處設卡,慌亂之下,自投了羅網,另一面,心里不知為何,總是惦念著曹小軍。但凡合上眼皮,眼前就浮現出他滿身是血,蜷縮在箱子里的慘象。 他徐慶利顛沛流離了大半輩子,也就這么個過命的弟兄,實在是不愿,也不忍,眼睜睜看著他平白無故地死在了異鄉,到頭來連個尸首都找不見。 況且還有吳細妹和曹天保,這孤兒寡母的,少了曹小軍,今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念及舊日情分,他更是覺得自己不聞不問地逃走,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思來想去,徐慶利打算在琴島再呆段時間,一來避避風頭,二來,要是能出把力,暗中搜集點有用的線索給警方,讓真兇落網,看兄弟沉冤得雪,那是最好不過的。 于是他棄了車,換上孫傳海的棉大衣,穿過沒有監控的小巷,口罩帽子遮著臉,一路走來了這里。 這幾日他都是半夜出去翻垃圾桶,找些吃的。 今晚上也是,眼見著凜冬將至,氣溫驟降,他去撿了些紙殼鋪在床上,又翻淘出一條夏天的毛巾被,一齊披在了身上。有個遛狗的姑娘見了他,誤以為是流浪漢,送了些舊衣物,又給了些吃食,他千恩萬謝地帶回來,囤在這臨時的家里。 這地方他是熟悉的,幾年之前,他剛跟著曹小軍干搬家,從老孫頭那出來,一時間又沒租到合適的屋子,為了省錢,就湊了些二手家具,在這地下停車場對付過一陣子。 光禿禿的木板床還是當時留下的,沒想到幾年過去了,仍留在原處,沒人動過。 一并存下的,還有一張木頭桌,一只斷了背的椅子。 這塊被世人遺忘的荒僻之處,成了他最后的避難所,沒有旁人知道。 哦,不對,曹小軍也知道。 那時候兩人的搬家活計有了些起色,他手頭也有了閑錢,便在曹小軍家附近租了間平房。搬家那日,小軍非要來幫忙,七扭八拐的,跟著他來到了這里,看到自己的兄弟竟長時間住在停車場,曹小軍還長吁短嘆著,埋怨他有困難不早說,拿自己當外人。 他當時還跟曹小軍開起了玩笑,說被他發現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以后若是尋不到他時,就來這里,他一準在。 昔日兩人有說有笑地抱著東西朝外走,可沒想到如今,自己又單個回來了。 一提起曹小軍,徐慶利止不住地嘆氣。 他裹緊衣服,醉醺醺地斜倚在床頭,一口口地灌酒。 時至今日,他依然想不明白,到底是誰謀劃了這一切呢? 到底是誰恨他怨他至此,非要他身敗名裂,含冤而死呢? 會不會是王成?也許是這孫子氣不過,存心要報復?不對啊,事情轉眼都過去兩年多了,要報仇也不至于忍這么久。再說了,即便當年是他跟曹小軍一起揍的他,可罪不至死,王成怎么說也不至于做到如此狠辣的地步。 難道是包家人?是不是他們知道他假死的事情,追到這里來了?那這么一來,豈不是自己害死了曹小軍?可也不對,他們做事向來直接,要殺要剮也是單沖他來,萬不會兜這么大個圈子。 是不是吳細妹外面有了人,要跟jian夫聯手除掉他們兄弟兩個? 然而他不愿意這樣想,思及從前兩家人的親密,回憶起她對他的萬般照顧,他斷定吳細妹不是那樣的人。徐慶利抽了自己個嘴巴,怨自個兒怎么能憑空污人家清白呢。 他翻了個身,望著井口露出的點點寒星,又想到了遠在家鄉的阿爸。 十多年了,他始終沒敢再回過南嶺村,不知阿爸身體怎樣了。臨近年關,他這個月還沒來得及給阿爸寄錢,不知他一個孤老頭子,又要如何支撐生活…… 各種思緒奔騰跳躍,徐慶利只覺得額頭炙熱,后腦一跳一跳的痛。 眼皮一合,手一松,酒瓶子滾落,當啷一聲,落在水泥地上。 他打著哈欠伸手去摸,摸到一只手。 床下有人? 登時醒了酒,全身血都涼了,僵在那里。 可再摸,手又沒了,冰涼的地面上,只有幾顆碎石渣。 大概是錯覺,都說疑心生暗鬼,徐慶利自我安慰著。許是連日來多重變故,精神太過緊繃,也可能剛才只是場噩夢,喝了這么多酒,不知不覺睡過去,也是說得通的。 可無論如何勸解,這酒是再也喝不進去,這覺也是再也睡不安穩了。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躺都躺不舒服,干脆爬起來,探出手去,拍亮桌上的小臺燈。 這充電臺燈也是垃圾箱里撿來的,廉價的藍色塑料,底座是吐著舌頭的哈巴狗,頂部嵌著十來顆小燈泡,一拍就亮。只是用久了難免接觸不好,時亮時滅,這大概也是別人丟棄的原因。 然而他卻不嫌棄,眼下別人不要的垃圾,到他這里都成了難尋的寶貝。 既然接觸不好,那就多拍幾下,夜深時候眼前勉強有個亮,心里也就有了底,起碼知道自己還在人間。 此刻徐慶利一手舉燈,一手扳住床沿,抻長脖子,瞪大眼,將腦袋一鼓作氣地,探到了床底。 黑暗的床底,一雙眼睛也正看著他。 手中的小燈,忽閃了兩下,滅了。 偌大空曠的地下停車場,一片漆黑,只剩下各懷鬼胎的兩個人。 心臟咚咚咚地擂動,他悄步下了床,打后腰摸出刀。 隨身帶刀這一招還是小軍教他的,說這叫防人之心不可無,沒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場。 眼睛一時間無法適應昏黑,他只能屏住呼吸,不敢輕易暴露自己的位置。 忽然間,有人從后面蹬了一腳,他一個趔趄,撲倒在地,剛一翻身,那人便欺身壓了上來,徐慶利趕忙抵擋,兩人扭打做一團。 他發現二人力氣相當,然而,他多少有些保留,可對方卻是處處下了死手。 一陣冷風自面前滑過,他伸手去擋,冰涼鐵器劃過手掌,轉眼皮開rou綻,火辣辣的疼。 有什么順著掌心汩汩地往下淌,滴在臉上。 鼻腔里灌滿腥氣,他知道見了紅,瞬間也發了狠,鼓著腮幫揮刀亂刺,身上的人匆忙躲閃,給了他起身的機會。 跑了沒兩步,又被身后人一個掃堂腿絆倒,他就地一滾,滾入了床底,而那人的刀也一路跟了過來,鐺鐺鐺地直戳在床板上,正費力地向外拔。 徐慶利自床鋪那一頭悄悄爬出,貓腰立著,眼睛已慢慢適應了光線,借著月色,他分辨著周遭大致的輪廓,可還沒來得及尋到那人,只覺的脖子一緊,被人從后面死死鎖住了喉嚨。 那人手臂緊實,肌rou繃起,鐵鎖般箍住,掙扎不脫,他只剩下喘息的份,眼見著兩膝發軟,即將癱倒,徐慶利悲鳴著,反手握刀,不顧一切地朝身后刺去。 刀刃一頓,直插入對方大腿。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