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你真是腦袋缺一灶火,人家躲瘟神都來不及,你還往他家貼!” “行了行了,你先回家,我這就回來了?!?/br> 徐家棟轉過身,換上一副笑臉,也換回一口普通話, “二位警官,不好意思,我家里還有點事要處理,先走一步?!?/br> 他抬腳就邁出了門檻,緊接著,又扶著門框,回過頭來。 “你們可以去村頭找我,新蓋的那間茅屋就是我家,等你們辦完正事,咱一起喝頓酒,村里沒啥好貨,就是吃個新鮮?!?/br> 徐家棟走了,他帶來的鮮活熱鬧,隨著他媳婦的怒罵聲,一起漸漸遠去。 老屋重新荒涼起來。 窗外天色漸晚,陰晦的房間里,只剩下老人呼哧呼哧的喘息。 這個窘迫的主人失去了外援,站起身來,在貧窮的茅屋里轉了一圈又一圈,卻找不到任何能夠招待來客的東西。 最終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團紙,獻寶一般捧到二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展開。 那是一張舊照片,皺巴巴的,左下角印著燙金的字: 生日留念,一九九八,萬年青照相館 這是他與兒子的合影,也是他從包家的暴行中,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 上面定格著年輕時的徐財增,黑黃瘦削,可那時他的腰板還是挺直的,眼睛也還是烏漆的。 整個人僵硬地坐在照相館的椅子上,岔開兩腿,臉上的表情不自然地繃著,像是在跟誰賭氣一般。 旁邊站著他的兒子,那個死于烈焰的徐慶利。 那時的他也還是個少年,十來歲的樣子,沖著鏡頭笑容靦腆,長臉,細眼,左臉一塊鮮明的胎記。 孟朝接過來瞟了一眼,定住,反手遞給童浩。 童浩眨眨眼。 “長得好像,”他倒吸口氣,把照片湊到眼前,“特別是下巴部分,還有這薄片嘴?!?/br> “可是——”他點點少年的左臉,“徐慶利有胎記?!?/br> 孟朝重新接過照片,冷眼觀瞧。 “你別忘了,倪向東有疤?!?/br> 他忽然明白了,倪向東疤痕之下想要隱藏的究竟是什么。 但是,他還需要更加嚴謹的證據。 他抬眼,老人正弓著身子,顫悠悠地立在旁邊,焦黃的指頭指著照片上的少年。 “我兒子,好人,”他卑怯地笑笑,“他是好人的?!?/br> 孟朝心底涌上一股悲哀,倪向東的救濟,徐慶利的孝順,眼前種種謊言,也許是老人如灰燼般人生中最后一絲火光,最后一絲希望,最后一絲善意與溫存。 徐財增擁有的只剩下回憶,而現在,他們要連這份回憶一起剝奪。 所謂的真相,會將他的暮年拖入徹底黑暗。 然而,孟朝別無他法,他是警察。 他有必須完成的職責。 為了曹小軍,為了劉呈安,為了李清福。 “老人家,您慢點?!?/br> 他強壓下情緒,扶著徐財增重新坐回板凳。 “您再給我們詳細說說,您兒子徐慶利的事兒吧?!?/br> 說著,他偷偷撿了幾根白發,悄無聲息地揣進褲兜。 第二十六章 孤墳 “是你發現的尸體?” 對面的男人不說話,斜眼去瞥徐家棟。 從徐財增家出來后,當晚,孟朝和童浩便拐去了徐家棟家。 自然是一番把酒言歡,在孟朝的軟磨硬泡下,酣醉的徐家棟拍著胸脯子保證,那件事包在他身上。 他倒也是說話算話,第二天一大早,當年的目擊者便被他從被窩里揪出來,一路半拖半拽,生拉到了孟朝面前。 此刻,這個外號換作“麻仔”的男人被摁坐在板凳上,垂著腦袋,不住地打著哈欠。 “第一個發現徐慶利尸體的人是你,對嗎?” 孟朝又問了一次。 麻仔搓搓眼,偏著頭,去向徐家棟遞眼色。 “警官問你話喲,你瞄我做什么,”徐家棟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滿不在乎地揮揮手中煙,“配合人家工作嘛,有什么說什么,怕什么,又不是你殺的人?!?/br> 麻仔挪挪屁股,重新調過臉來,點點頭。 “唔?!?/br> “還記得當時情景嗎?” “好久了喲——” “裝什么,鎮上喝完酒,你不是天天跟麥仔女孩吹你見過死人嘛,”徐家棟嗤笑,“怎么,還要跟警官討酒喝哦?” 麻仔黑臉一紅,撓撓頭,也跟著笑。 “真是好久了,我就記得那天又燥又熱,翻來覆去睡不著,哦耐哦煩躁,難受,心里也不踏實,就出去放水。當時天不亮,月娘月亮還懸在山邊邊,我就看見,對面有股子煙,仔細一望,嘖,像是著火了?!?/br> “我們這邊都是茅屋,林子又多,最怕著火,”徐家棟插進話來,“所以這方面警惕得很,小心著呢?!?/br> “對,我趕緊喊人,自己也往那邊跑?!?/br> 記憶復蘇,那團烈火在男人的眸底重新燃燒起來。 “可是去了發現,著火的是一間廢棄的空房,我也奇怪哩,這里早沒人住了,怎么會著火呢,然后——” 他打了個寒戰,臉皺成一團。 “然后,我就看見了?!?/br> “什么樣子?”童浩從本子上抬起眼,“尸體什么樣子,你還記得嗎?” “就是躺著嘛,直挺挺的,咦惹,嚇死個人?!?/br> “舒展的?”孟朝追問,“不是蜷縮?” 他做出個雙手護在前胸的姿勢。 “確定不是這種?” “不是啊,”麻仔大大咧咧地攤開手腳,“就是這么躺著,黑漆漆,炭一樣的?!?/br> 孟朝點點頭,示意童浩記下來。 “我一扭身,看到衣服和手表,就放在門外土地上,可是我識的字也不多,就趕緊回去叫人來?!?/br> “那些東西如今在哪兒?” “手表在我這兒呢,”徐家棟嘿嘿一笑,向孟朝伸來手腕,視線卻垂向地面,“怎么也是家弟留下的物件,想他的時候,我就看看表?!?/br> 孟朝無意辨別這話是真是假,緊趕著追問,“那遺書呢?也在你那兒?” “我留那個做什么,”徐家棟后傾身子,像是躲避著什么,“早埋了?!?/br> “埋了?” “嗯,跟人一起埋到山里去了?!?/br> “在這附近了,很快就到?!?/br> 帶路的民警雖然有些發福,但爬起山路卻比他們兩個更加靈活。 “兩位,你們怎么忽然想起要查徐慶利的案子了?” 說話的是民警老姜,負責周邊村鎮的治安,當年包家的事情他全程知曉,而且本就是鄰村人,對這一代山路和喪葬習俗也熟,沒人比他更適合做今天的向導。 早上跟麻仔談完話后,他們提出要去開棺驗尸,可徐家棟死活不肯,一會說影響風水,一會又說怕沾染邪氣,孟朝好說歹說,他愣是不松口,最后沒辦法,兩人只好向當地公安尋求幫助。 “小心腳下,”老姜用木棍撥弄著面前的灌木,“唉,這徐慶利的案子,當時鬧得沸沸揚揚,這一轉眼,也是十多年了?!?/br> “局里有照片嗎?”孟朝跟在后面,“存檔什么的,我們能看看嗎?” “有是有,但是吧,怎么說呢——”老姜俯下身子,伸手將孟朝拉上石壁,“先接到信的是包家人,他們嫌不解氣,對著尸首又是一通亂打,死都不愿給徐慶利留個全尸。等我們趕到的時候,第一現場已經破壞了,尸體也給毀得不成樣子?!?/br> 孟朝不知該接什么話,一下子愣在那,半晌沒開口。 老姜見他不言語,絮絮叨叨的,算是自己給自己解了圍。 “你們不干基層不知道,有些工作,真的不好展開。事是事,理是理,可你想想,這群山環繞的都是鄉里鄉親,遠的近的,多少沾點關系,人情債多,不好搞—— “反正這么一鬧,一命抵一命,兩家也算是無聲和解了,從此包家莊的人沒再來鬧過。徐家這邊呢,拾了幾塊骨頭,連帶著徐慶利以前的衣服,一塊兒埋在這兒了,唉,這事慢慢也就都不提了?!?/br> 他在山坡上立住腳,手搭涼棚,四處尋找。 “翻過這半拉山頭,前面就是了,南嶺村祖祖輩輩,都埋在這片?!?/br> 童浩放緩腳步,刻意與前面帶路的老姜拉開距離,趁他不注意,在孟朝身邊附耳低語。 “頭兒,你為什么覺得有問題?” “想辨別是燒死還是死后焚尸,咱一般查看死者口鼻有無煙灰和炭末,但是現在錯失第一現場,沒法追查了,”孟朝也壓低聲音,“你還記得那個村民是怎么形容尸體的嗎?舒展——” 童浩點點頭,“不是拳斗姿勢?!?/br> 如若一個人死于烈火焚身,肢體被燒時,肌rou遇到高熱會因凝固變形而收縮,由于屈肌比伸肌更發達,收縮力更強,所以會呈現雙手蜷縮,雙腳彎曲的四肢屈曲狀,類似拳擊手在比賽時的防守姿勢,因此又稱拳斗姿勢。 某些尸體在死后焚燒也會呈現拳斗姿勢,所以不能作為判定的唯一標準,但是—— “如果麻仔看到的焦尸是大字形,那足以說明,火燒起來的時候,人已經死了?!?/br>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