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那你知道他為什么一直打錢么?” “不知道,可能是看孤老頭子可憐吧,人都說富長良心不是,”徐家棟吐出口煙,“可能有錢人就喜歡捐點什么,要我說阿爹也是有福氣,被大財主選中了?!?/br> 聽著他的話,孟朝又想起倪向東在琴島的廉租房。 嘖,看上去可不像什么大財主。 他給童浩遞個眼色,童浩從包里掏出張照片,遞過去。 “你看看,是否眼熟?” 這張照片是從那摞偷拍的照片里選出來的,特意截去了曹小軍尸體部分,只放大倪向東的臉,這也是他們手頭上唯一能找到的倪向東近照。 “喲喲,這臉怎么回事嘛,燙傷還是——”徐家棟接過照片,身子直往后躲,邊看邊嘬牙花子,“好好個人,可惜咯?!?/br> 他忙不迭地把照片又遞了回來,看樣子確實沒撒謊,兩人真不認識。 “不過警察同志,你們到底什么事呀?” 徐家棟彈彈煙灰,沖他們狡黠一眨。 “直接講嘛,別兜圈子了,總不會翻過幾座山,真的就為討口水喝?!?/br> 童浩身子一顫,孟朝依舊氣定神閑,不接他話茬,慢悠悠地反問。 “進門時候,你說‘阿爹又怎么了’,”他故意裝出茫然的樣子,“怎么,你阿爹牽扯過什么事嗎?” “不是阿爹,是阿爹那個孽子?!?/br> 徐家棟苦笑一下。 “他干得缺德事,差點毀了我們整個村子哦?!?/br> 第二十五章 孽子 “都說乜種出乜礎什么樣的爹養什么樣的兒,但是我阿爹是好人吶,一輩子老實,守法,誰想到,老了老了,落到這么個下場?!?/br> 徐家棟嘆口氣,旁邊的徐財增也跟著應和點頭。 “阿爹命苦哦,阿嬢死的早,自己拉扯大兒子,都說三歲看老,這孩子從小屬于那種悶葫蘆,踢幾腳也不哼聲,還以為是個古廢包,想不到,后面居然搞出這么大的禍災來?!?/br> “老人家兒子是?” “冤親債主喲,”徐家棟鼻子哼一聲,“徐慶利?!?/br> 徐慶利。 一個全新的名字,孟朝和童浩對視一眼,感覺尋到了拼圖缺失的那一塊。 童浩遞過本子,讓徐家棟寫下這三個字,而孟朝則趁機偷著發送消息,讓琴島那邊幫忙調查下這徐慶利的背景資料,越詳細越好。 “家里有照片什么的嗎?”他發完消息,抬眼環顧。 “都給砸了,這屋子也不是以前那間啦,”徐家棟擺擺手,“湊合著住,以前的茅屋,連同里面的家伙事全沒了?!?/br> 說話間,他也循著孟朝的視線打量起來,目光落在單薄破爛的床板上,似是找補一般喃喃道:“就這些還是全村湊出來給老人的,唉,家家都不容易?!?/br> “被誰砸了?”童浩追問。 “還能有誰,包德盛家屬唄,要說也怨不得人家,是阿爹自己兒子不爭氣?!?/br> “誒?這包德盛不是被倪——” 童浩嘴邊的話,被孟朝一肘子懟了回去。 孟朝面色如常,順勢遞上根煙,“怎么回事啊,里面聽著有故事?!?/br> “哎喲,也不是什么好事,家丑一樁?!?/br> 徐家棟自然地點上煙,搖頭晃腦地講述起陳年往事。 “按理說,徐慶利也算是我自家弟弟,要是老實待在村里種田,我看在親戚面子上,也能幫忙爭取幾畝好地的。 “可他偏愛讀書寫字,也行,算是條正經出路。這不,后面老校長退下來,那個小學校就交給他管了,日子過得也算太平,讀書人嘛,到底是體面,我阿爹那陣子也是精神奮奮的?!?/br> 孟朝忽然憶起來,倪向東略顯寒磣的出租屋里,枕頭旁摞著幾本舊書。 有金庸古龍的武俠,也有幾本舊雜志,甚至還有半拉老版的《罪與罰》,應該都是從別人扔的廢品里拾回來的。 當時他就覺得撿書這個行為,跟倪向東曾經的脾性很不搭調,如今再細忖起來,全通了。 徐家棟還沉浸在自己的敘述里,忽地一拍他膝蓋,“你說,是不是這么個理?” “什么?” “我剛才說,這小子搞誰不行,偏搞上田家小女,嘖,你們是沒見過田寶珍這個人精喲,嘴甜甜,心勾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個良家女子嘛,徐慶利根本把不牢的,還偏不信邪。 “倆人眉來眼去的,居然私奔了,一去好些年,不過也時不時的寄信回來,他阿爸不識字,就來找我們念,所以這些事,我多少知道點?!?/br> “徐慶利和田寶珍去了哪里?” “定安縣?!?/br> 定安縣,吳細妹和曹小軍也在那里生活過。 孟朝隱隱覺得,這四人的命運軌跡開始逐漸交疊。 “信上說,他是在橡膠廠打工,寶珍呢,在服裝廠,好像這女娃還一直讀書,后來搞成個大學生了。 “他還說,年底就準備跟寶珍回鄉下結婚,那陣子我阿爹高興得喲,不過高興完了也擔心,擔心田寶珍吃不得苦,她身子嬌,怕她干不了地里的活。 “后來某天,田家一大早的放鞭炮,震天動地的,說田寶珍訂親了,我阿爹一愣,我們怎么不知道哇,訂親是大事情,兩家長輩要碰面的,我們老徐家總得忙活一番,可去了一問,說不是跟徐慶利結親,是跟包德盛?!?/br> “這包德盛又是誰?”孟朝決定裝傻到底,“也是咱村里的?” 徐家棟擺擺手,“哪能,人家全家早搬去鎮上啦?!?/br> 他碾滅煙蒂,孟朝趁勢給續上一根。 “這包德盛五大三粗的,有點半腦形容人笨,但是命好啊,托生得好,他家是這片有名的富主,我們附近幾個村的甘蔗都是他家收,人家自己家族里有廠子的。 “所以這包德盛雖沒讀過幾天書,人也粗野,可是家里有錢哇,出去吃喝應酬都色水講排面,神氣得很。 “我阿爹知道田家攀高枝后,整日烏面面的,村里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就跑來笑阿爹車大炮吹牛,說他兒子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 “他氣不過,也托人做媒,四處找兒媳,再怎么說徐慶利也是獨子啊,總歸是個讀書人,回來還能繼續辦學校的,不可能打光棍,總得傳香火的?!?/br> 說到這里,徐家棟住了口,瞇起眼睛,望向門外。 兩指間的香煙,兀自燃燒。 “那天半夜吧,不,天快亮了,外面鬧哄哄的,包家莊的人全來了,舉著火把,把我們村子圍個水泄不通,喊話要我們交出徐慶利,不然就放火燒了整個村子。 “我這個做村長的,腦殼疼死了,跑過去笑嘻嘻地陪臉色,問怎么回事?!?/br> 他臉上的笑意消失,狠嘬了口煙,額上青筋跳動。 “原來徐慶利這乜吊氣不過,酒后殺了人,然后逃回村里,包家莊說我們要是敢包庇,就是跟他們全莊的人過不去。 “我們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包家莊本來人就多,包家又肯砸錢,從鎮上另雇了些混混來,阿爹一輩子攢下的家當,半天功夫給砸個稀爛,連帶著村里的雞鴨鵝狗,地里的甘蔗橡膠,也跟著遭了殃。 “要我說,就是有人借機生事,眼見我們村日子好了,眼紅呢,也不知是誰動的手,反正山火燒起來,就停不下了,后面還把大片果林也給燒了,造孽喲?!?/br> 坐在一旁的徐財增聽到這里,嗚嗚地哭起來,皴裂的大手抹著淚。 徐家棟似是沒有看見,板著臉,接著講下去。 “后來警察來調解,說證據不足,包家拍胸脯說有人親耳聽到,親眼見到,反正這事情很麻煩,一下子說不清的。 “每次警察一走,他們就折回來,把路堵得嚴嚴實實,說一天不交出徐慶利,一天不讓我們南嶺村有好日子過。 “呵,這徐慶利生得頭尖耳薄,一看就不是個有福的相,害我們也跟著糟狗嘴被人說閑話,被人講我們村風水不好,出不了什么正經人——” 孟朝打斷了他的抱怨。 “后來怎么解決的?” “后來,死了唄?!?/br> “誰死了?” “徐慶利,后來被逼得走投無路,自殺了?!?/br> “自殺?” “對,沒想到這小子還真就藏在村子附近的山里面,”徐家棟咂咂嘴,“你們來的時候應該能看見,山上有個小房子,就死在那里面了,自焚?!?/br> 誰自殺會選自焚這么痛苦的方式,童浩暗自嘀咕,瞥了眼孟朝,沒說話。 孟朝沒表現出任何質疑,反倒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哪一年的事了?” “十多年了吧,”徐家棟撓撓頭,“喲,徐慶利死了真快十多年啦?!?/br> 沉默良久的徐財增忽然開了口,磕磕絆絆的普通話。 “我兒是跟人學壞了,以前很乖的,讀書好,又聽話,孝順——” “阿爹,陳年往事你提他干嘛,當時慶利去了城里,還以為他會咸魚翻生,誰知道呢——” 孟朝伸手打斷兩人的車轱轆話,有件事情他一定要當場問清楚。 “你怎么知道死的人是他?”他盯住徐家棟,“你親眼見到徐慶利的尸體了嗎?” “尸體倒是有,但是燒死的嘛,黑黢黢的,燒成那個樣子,怎么認哦,我是不敢看的,做噩夢?!?/br> 徐家棟皺著臉直擺手。 “要說怎么知道死的是他呢,因為他死前把手表摘下來了,那只表他很金貴的,是以前老校長送的,輕易不脫的。 “還留了個信,你們怎么叫呢,哦,遺書,對,留了封遺書,用血寫在爛汗衫上,表示他是冤枉的,但是為了平息包家人的怨恨,也愿意償命,只求放過鄉親們,別再為難大家,唉,要說這小子到最后了,還算有點良心哦?!?/br> 孟朝剛要接著發問,院門外驟然響起罵街聲。 “大男人的屁股長,要你管事,一天天的嘎吱噶哦腦子不清楚——” 徐家棟的臉色登時難看下來,沖孟朝和童浩二人訕訕地笑。 “我家婆娘,她不喜歡我摻和阿爹家的事?!?/br> 他走到門邊,探出腦袋去,壓低聲音用方言跟門外的婦人理論。 沒想到婦人非但沒消停,反而罵聲越來越響,似是故意要讓屋里人聽見一般。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