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吳細妹繼續搓著紙球。 “我倆商議好之前,他先尋上門來,臉上笑嘻嘻的,不像是要報復的樣子。 “每天有事沒事就來找小軍,兄弟長兄弟短的,全不提我的事情。 “男人嘛,都要面子,小軍這人重情義,最怕人講他重色輕友,再個,看倪向東也沒那個意思,倆人慢慢也就緩和了?!?/br> “你怎么想的?” “我自然別扭,但小軍告訴我,有舊日情分在,怎么的面上也得好好處,畢竟,”她頓了頓,“我們也有對不住他的地方?!?/br> “之后你們三人關系怎樣?” “開始也別扭,后來慢慢的,也就那樣了。奇怪,像是以前的日子又回來了,只是掉了個個兒?!眳羌毭米猿暗匦π?,“哼,倪向東他有什么好不滿的,別人替他養兒子?!?/br> “什么時候鬧翻的?” “今年,哦,去年了,”講到這里,她第一次蹙起眉頭,“21 年說起兒子的事,非說天保是他的,不知道在外面聽誰說的,我從來沒提過,反正發邪風,忽然鬧著要跟我好?!?/br> “曹小軍知道嗎?” “我沒敢說,害怕他生事?!?/br> “怕誰?曹小軍?” 吳細妹搖搖頭。 “怕倪向東,他這人,心眼多,下手黑,以前還——” “什么?” 吳細妹卻沒有順著說下去,而是自顧自地另開了一枝話。 “后來瞞不過,小軍也知道了,然后就吵起來了。你們說的對,去年十一的時候,兩人在家喝過頓酒,打起來了?!?/br> “你當時為什么不說?” “我沒想著他真能干,我以為他不會再殺——” 又一次戛然而止。 像戲臺上突然中斷的鑼鼓,留一段引人入勝的空白,是高潮的引子,好戲的開端,臺下的觀眾都知道,角兒要上場了。 孟朝遂了她的意,順水推舟。 “你的意思是,倪向東以前犯過事?” 窗外風吹云走,遮住了日,吳細妹的側臉逆著光,隱在暗中。 “算了,如今沒什么可瞞的,我全告訴你們?!?/br> 那是十多年前,南洋省某個潮濕悶熱的深夜。 吳細妹從睡夢中驚醒,披衣坐起,聽見院子里隆隆聲響。 月光下,她看見倪向東跌跌撞撞地進門,身上噴著酒氣,濕漉漉的,像是披了一層夜色。 他笑著推開她攙扶的手,把一只皮革手提包朝地上一丟,咚的一聲。 咚的一聲,潑天富貴。 滿滿一包錢,沾著血。 吳細妹這才看清他身上浸濕的不是露水,而是腥氣的血。 他讓她拴好門,又打來水,洗凈之后將錢藏起,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此事。 又過了三四天,鎮上沸沸揚揚傳說出了劫財案,一個姓包的被人殺死在荒郊。 吳細妹心底起疑,但又不敢細問,只見著倪向東少有的定了性,一天天地貓在家里不出去。 后來又過了幾日,說是兇手鎖定了,一個姓徐的。 吳細妹懸著的心這才落地,倪向東也重新活泛起來,當夜就揣著鈔票出去了,一夜未歸。 陡然而富后,倪向東骨子里的道德枷鎖掉落,做事愈發出格,交往的人也越來越兇險,一撮人行蹤不定,常常消失幾天后,突然又在鎮上出現,大把花錢胡鬧。 倪向東也完全變了個人,性情乖戾,脾氣火爆,醉酒后常在家摔摔打打,直叫曹小軍也看不下去,三人最終分道揚鑣。 待吳細妹講完后,窗外落了雨,星星點點飄在玻璃上。 走廊荒涼無聲,只有蒼白的白熾燈,閃爍著,在頭頂嗞啦作響。 “我總覺的,他身上不止一條人命?!?/br> 吳細妹望著對過兒,成排的藍塑料板凳空蕩蕩的。 孟朝抬眼,“為什么?” “這種事情,停不了的,”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只要殺了第一個,后面就簡單了。其實,也就那么回事,一個和一百個沒有區別的,結局不過是一顆槍子,都一樣?!?/br> 她打斷童浩的反駁,笑了笑。 “我算是活明白了,這每個人的人生,就是小孩手摶的元宵,有的個大,有的個小,沒有道理可講,全憑心情。 “摶的時候也不洗手,連著手里灰一起裹進去,哪里有白,哪里有黑,最后不都是灰突突的一個球?誰就敢拍胸脯保證自己的干干凈凈,經得住掰開揉碎的查看?” 孟朝一言不發,只是聽著。 “甜是真甜,臟也是真臟?!彼鹕?,撫平屁股后面的褶子,“不說了,我得給天保打飯去了?!?/br> 她走了兩步,忽又立住了腳。 “你們有倪向東的消息了嗎?” 孟朝自然不會給她回答。 “不好找的,他太會藏了?!?/br> 她繼續往前走,徑直走進漫天風雨中。 “等你們找到時,他早就死透了?!?/br> 當然,這后半句話誰都沒有聽見。 雨水打濕她的肩,吳細妹卻再也沒有回過頭。 第十五章 祟 有人要殺他。 倪向東褪去保安服,換回藏在樹下的黑棉衣,轉身于夜色中狂奔。 山路崎嶇,樹影叢叢,嶙峋怪石潛藏惡意。 忽然,一道黑影自柏樹后閃出,緊接著一拳撲面,直搗他右眼。 倪向東跌坐在地,天旋地轉,還沒看清來人,墨綠色尼龍繩便從天而降,套住他的脖頸兒。 黑影立在身后,一手繃緊繩子,一手抵住他后腦,繩索收緊,漸漸勒進皮rou,鎖得眼球凸起,淚不住地往外淌。 他舞著手去抓,可指頭摳不進縫隙,只剩徒勞的掙扎與悲鳴。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這兒的時候,黑影忽地停了手。 繩索一松,那人慌張地攥他下巴,堵他的嘴。 下一瞬,樹叢外響起雜沓的腳步,摻雜著斷斷續續的對話。 “人呢?” “里邊呢,怎么了?” 熟悉的聲音。 “這里幾個出口?” “就這一個?!?/br> 倪向東意識復蘇,辨出是那個警察的聲音,也大概估算出此刻的位置——大抵是在公廁附近的密林,而身后那個黑影正屏住呼吸,像是也在觀望什么。 他瞅準時機,順勢抓起石頭,卯足力氣,反手朝身后大力摜去。 那人吃痛,卻并不松手,只微微一頓,更是加緊手上力道,繩索再次箍緊咽喉,死命將他向草叢深處拖行。 兩人在黑夜中無聲較量,賭注是人命。 贏了是對方,輸了是自己。 “沒跑遠,四處查看?!?/br> 警察的聲音登時逼近,手電的白光四下照射。黑影低吼一聲,似怒似恨,接著,倪向東感覺繩索一松,又能重新呼吸。等他轉頭尋找時,黑影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不遠處的喬木,兀自晃動。 那人就是窗外的偷窺者嗎? 可來不及細想,警察追蹤的腳步便趕到近前櫻花落海洋。 手電在他頭頂掃射,他捂嘴趴在地上,強壓住想要咳嗽的沖動。 右膝底下有塊小石子,硌得生疼,毛糙荒草戲弄般來回刺撓著他的臉,又癢得厲害。 可他不敢動,生忍著不適,度秒如年。 直到腳步漸行漸遠,倪向東才踉蹌著坐起身,在暗中大口呼吸。 有人要算計他。 他的大腦仍是一片混沌。 到底是誰呢? 先是殺了曹小軍,現在又要干掉他。 為什么? 他不記得跟曹小軍有什么共同的仇家,來琴島之后,自己小心行事,也未曾得罪過任何人。 難道,以前的事被發現了? 他胡亂想著,北風呼嘯,天上落了雪。 傷口疼得兇,手腳冰冷,額頭卻燙得很,許是發了燒。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