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錄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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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目十行地閱罷,情不自禁地捧起信紙緊貼在胸口,目中含淚,滿面通紅,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激蕩的心跳,轉身低道:“紈紈,我要出去一趟,先到你家換身衣裳,好么?”紈紈微笑點頭。完顏寧見她神色隱露憂懼,心下歉疚,挽著她低道:“實在對不住,要你冒這樣的險?!奔w紈一怔,笑道:“寧jiejie,若我爹爹還在世,豈止是帶封信而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蓖觐亴幐屑さ匚樟宋账氖?,又打開門,命凝光照看徽兒,自己則帶流風坐著紈紈的馬車同去濟國公府。 作者有話要說: 前段時間發布前八章后,收到一些寶貴的反饋,反復思考之后,我對前面部分做了些許調整,將原本寫得比較隱晦的內容更直觀地表述了出來,暫停了更新。接下來會恢復日更的,感謝大家^^ 第58章 千山寒暑(二)泛舟 達及保喝完第七杯茶,放下瓷盞,肚子嘰里咕嚕一通亂叫,?;坌α诵?,起身端來幾碟細巧糕點,輕輕放在他面前。達及保與完顏彝徹夜疾馳,晨間只胡亂墊了些干糧,到了濟國公府又被?;郛敵少F客,一看他茶杯空了就連忙添上,偏他又慣于軍中旁人添了酒就要滿飲的習氣,悶著頭一杯接一杯地喝,清茶刮肚,愈發饑火中燒,兼之原本也不懂什么風儀,道了謝就抓起來狼吞虎咽,吃得滿嘴都是粉屑,?;垡踩滩蛔⊙诖捷p笑,又起身端了一大盤來。 達及保忙道謝,嘴里囫圇吞咽著,含混地問:“婆婆,姑娘還沒妝扮好么?”?;酆脱孕Φ溃骸霸俚鹊劝?,我去給你做碗熱湯來?!边_及保忙道不必,央?;廴ゴ叽?,?;坌?,緩緩走出去,回手帶上了門。 達及保風卷殘云般吃完了點心,意猶未盡地咂著嘴,四下里打量著,心道:“到底是國公府,件件東西都精致,不知那姑娘是怎么個美嬌娃,勾得將軍天天長吁短嘆,不要命地奔回來?!庇值攘嗽S久,漸漸焦躁起來,扒在窗沿上往外張了張,靜悄悄一個人影都沒有,暗罵道:“小娘皮磨磨唧唧忒可惡,也不想想將軍等得多心焦!”氣得大步走了兩圈,怒沖沖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碟子盤子叮鈴哐啷地跳,恰在此時,門被無聲無息地輕輕推開,一個俊眼修眉、削肩細腰的美貌女子走進來落落大方地笑道:“有勞郎君久等?!?/br> 達及保愣了愣,尬笑兩聲,想到眼前美人就是上司未來的夫人,不自覺地站直了恭敬地道:“姑娘請!” 那女子卻不動,笑道:“去哪里?”達及保道:“城外河邊?!蹦桥訐溥晷Φ溃骸拔逅@開封,到底是哪條河?”達及保心里發急,簡短地道:“汴水,姑娘跟我去就是了?!蹦桥訐u搖頭,伶俐笑道:“我才不跟你去,你若是個歹人可怎么辦?” 達及保耐著性子解釋:“我是忠孝軍敦武校尉達及保,不是什么歹人。姑娘,將軍趕了一夜的路,在城外等你許久了,快請吧!”誰知那女子仍是搖頭笑道:“我又不認得忠孝軍中人,敦武校尉也好,修武校尉也好,由得你說了?!边_及保七竅生煙,差點吼出來,強壓著怒火說道:“姑娘怎的不講道理,我拿著將軍的親筆信來接你,怎會是歹人?”那女子挑了挑眉,嫣然笑道:“我不要你接,你告訴我在哪里,我自己去?!?/br> 達及保氣得干瞪眼,僵了片刻,終是不忍完顏彝焦心,忍著火硬邦邦地道:“出宜秋門到汴水往下游走,看到支流再沿著向前四里,將軍在湖邊等候?!?/br> 話音甫落,門紗上似有人影在外晃動,那女子笑著點點頭,也不出去,達及保見她神色間竟一點也沒有完顏彝那種相思之態,心里頓時起疑,沉聲道:“姑娘怎么還不去?”那女子笑嘻嘻地道:“急什么?我再問問清楚,那條支流叫什么渠呀?” 達及保大喝一聲,運勁于掌,使出擒拿功夫,瞬間制住那女子雙腕,怒道:“賊娘皮,你到底是誰,敢來戲耍老子!”女子吃痛不過,眼淚嘩啦啦地落,求饒道:“我我我是個使喚丫頭,是姑娘叫我來的?!边_及保怒道:“你家主子好大的排場!將軍為她在冷風里空肚子趕了一夜,她現在可以去了吧?”那女子哀聲道:“已經去了呀……你,你先放開我!” - 完顏寧套著布衣短褐,戴上風帽,包裹住下半張臉,低頭將步子邁得粗苯些,弓著背跟在?;凵砗笞叱鼋情T,看門的家丁討好地湊上來,?;蹨睾偷匦Φ溃骸叭臀夜洼v車,姑娘要吃金橘,我叫人去汴水邊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江西來的商船?!蹦羌叶〈饝チ?,少頃便轉回來,身后跟了輛騾車,?;郾灸艿匾v扶完顏寧,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鄯磻^來,關切地叮囑道:“小心些,早點回來?!?/br> 騾車一徑行至汴水畔,完顏寧又叫沿岸往下,行了數里,眼見河道分出支流,才叫住車夫,下車改作步行。她此生從未單獨出過門,眼前景象全然陌生,身邊又沒有侍女,心中有些緊張,佯裝選買貨物在岸邊徜徉幾步,看那騾車接了新生意去遠了,這才轉頭沿著河岸往下游趕。 她體質纖弱,又從小嬌養,跑了幾十步便覺喘不過氣,雙腿像灌了鉛似的,胸肺間漲滿冷風刺一般的痛,全憑心間一念強撐著踉蹌前行。走了數里,停下來一望,已看見前方波光粼動,不由大是欣喜,再不覺疼痛,急奔向前。 她一氣跑到湖邊,只見樹下系著一匹駿馬,水畔泊舟中有人猛地站起,顫聲喚道:“寧兒!”定睛一看,正是自己中心藏之、無時或忘的心上人,喜得忘乎所以,不待他下船攙扶,順著疾奔之勢縱身往舟中一跳,落足時趔趄不穩,早被他一把接住,攬入懷中。 完顏彝緊緊摟住她,歡喜得手足發顫,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憋了半天,只喚了兩聲“寧兒”,感覺到女孩兒埋首在自己胸前無聲地啜泣,心里好生歉疚:“她為我青春空耗、日夜懸心,如今又冒險出城私會,實在太受委屈?!闭l知完顏寧卻嗚咽道:“良佐,你冒這么大險回來,你待我這樣好……良佐,我真不知該如何回報你……”完顏彝微微一怔,用力攬緊她,下頜抵在她頭頂發髻上,低聲道:“你待我的恩情,我也還不清了?!蓖觐亴幧毂郗h住他腰身,仰起臉輕輕道:“不要你還,我只求能這樣看著你就夠了?!?/br> 他低頭凝視那張清麗出塵的面孔,只見她珠淚縈睫,眸中深情滿溢,如陽光溫暖,似月輝溫柔,望得他如沐湯泉,身心都像化開了似的,本有兩載離情亟待傾訴,此刻卻覺半字都是多余,她什么都懂得,什么都體諒,兩心燭照遠勝過萬語千言。 小船因完顏寧一躍之勢搖晃著漂離岸邊,慢慢蕩向湖心,二人相擁著緩緩坐下來,完顏寧摸了摸他肩臂,蹙眉道:“怎么穿得這樣單???”完顏彝握住她的手,笑道:“路上灰大,袍子上都是塵土,就脫了。我不冷,咱們忠孝軍雪地里都睡得的?!蓖觐亴幭氲剿宦凤L塵勞苦,愈發心疼,又見他頭發微濕,抬手引袖輕拭他鬢角,柔聲道:“汗后不宜受涼,你多葆養身體,才好帶領忠孝軍為國殺敵呢?!蓖觐佉托Φ溃骸安皇呛?,剛才滿頭的灰,臟得很,在湖里洗了洗?!蓖觐亴幬宋亲?,哽咽道:“這都是為了我……良佐,我來給你擦干?!?/br> 她不待他回答,站起身輕輕拆開他發髻,從懷中取出手絹,立在他身后細細擦拭他潮濕的頭發,完顏彝不慣被人服侍,頗有些不自在,抬手握住她一只素手,赧然道:“我自己來吧?!辈涣纤浄聛?,溫熱的呼吸拂在他耳邊,垂首悄聲笑道:“你不許我執奉巾櫛么?” 完顏彝心中一蕩,登時明白她已將自己視作夫婿,巾櫛之事自是人/妻本分,便輕輕放開手,由得她將頭發一點點擦干,又以纖指作梳,挽作髻子,用發簪固定住,坐下來左右端詳著笑道:“不太好,襯不起將軍的龍虎之姿?!蓖觐佉凸瘟斯嗡π愕谋橇?,笑道:“頑皮!”又將她攬入懷中,一手緩緩撫過她背脊,望著舷邊碧沉沉的湖水,心下一片平靜溫暖,悠然神往道:“此生若得與寧兒歸隱林泉,浮槎泛海,再不理塵世中事,那該有多好!” 完顏寧俯身枕在他膝上,低道:“良佐,以后我日日伺候你梳頭洗臉,好不好?”完顏彝心疼地擁住她,只是不斷搖頭,想到今日分別之后再會難期,歉然道:“原該我照顧你才對……寧兒,我當真對不起你?!彼簧乐毙?,俯仰無愧,從未虧待別人,唯獨對這心愛至極的少女卻負疚良多。 完顏寧埋首在他懷中,兩條纖細的胳膊緊緊圈抱著他,顫道:“不,是我連累你?!闭f著便將父母身世和假托吉星之事從頭說與他聽,末了,又哽咽道:“無論換作誰,官家都不會放我出降的……良佐,重陽那日我在王府回廊上看見你,那么孤單寂寞,我心里很難過,你從前不是這樣子的??蓻]想到,最終竟是我耽誤了你,害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完顏彝聽得驚心動魄,回想她小幼時熟練諂媚的情狀,竟不知背后有這許多血淚,登時心疼如絞,憐惜地摟緊她,低道:“你也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啊……寧兒,你我之間,沒有耽誤不耽誤的,這世上那么多人,卻只有你一個知我愛我,士為知己者死,我縱然為你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蛟S天可憐見,等咱們到了七八十歲,國家也安泰了,陛下肯準許咱們的婚事也未定?!蓖觐亴幏谒麘阎锌薜脷舛侣曇?,聽到此抬頭急道:“那怎么成?!”完顏彝微笑道:“怎么不成,咱們若活到一百歲,還能做二十年夫妻呢?!蓖觐亴庮D足道:“那我可生不了孩兒啦!”話音甫落,見他睜大眼睛要笑不笑地看著自己,忽然反應過來,小臉漲得通紅,撲到他懷中耍賴:“沒說過!我沒說過!” 完顏彝忍俊不禁,看著她緋紅的臉頰猶掛淚珠,如花凝曉露一般,不由漸覺情動,含笑不語,她等了片刻,抬頭見他若有所思,柔聲問:“你在想什么?”完顏彝忍著笑緩緩道:“我在想——咱們生幾個孩子呢?”完顏寧滿面羞紅,鉆進他懷中撒嬌:“你欺侮我……” 她軟嗔薄怒,聲音卻甜如酥酪,撩得他心口發癢,情難自制地低頭親吻她腦后萬縷柔絲,又捧起她嬌如蓮瓣的小臉,唇吻輾轉碾過眉梢眼角,緩緩落在她柔嫩的臉頰上,那溫軟細膩的觸感令他著迷,忍不住沉溺其中,一再逡巡流連,過了許久,才微微抬起頭,癡癡凝視掌中嬌美的容顏,一顆心砰砰直跳。 完顏寧閉著眼軟綿綿地偎向他懷中,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與自己急促的呼吸交相呼應,逐漸綿長曠遠,像山谷里百世千生的回音,心頭一陣酸熱,低懇道:“良佐……”她本欲懇求“你帶我走吧,咱們綠蓑青笠,泛舟五湖,永遠不回中州了”,可才喚了一聲便醒悟過來,知道自己與他皆身受國恩肩負重任,絕不可能一走了之,便凄然改口:“你要多保重,無論何種境地之下,都不可自棄,不許自苦,你答允我?!蓖觐佉忘c點頭,沉聲道:“你也是一樣,千萬要珍重?!?/br> 他想起一事,從腰囊中取出匕首交到她手中,低道:“這是定禮,你收著。寧兒,待我……”本想說功成身退,又想到蒙軍所向披靡之勢,自己絕難效仿范蠡張良,實在說不出瞎話來哄她,艱澀地卡住了。完顏寧握住他的手,緩緩道:“待君節盡報明主?!蓖觐佉托念^一暖,愛極了她的善解人意,也改了下句柔聲道:“然后攜卿臥白云?!盵1] 他二人執手相依,但覺心心交映,靈犀互通,生出奇異的澄定之感,良久忘言。過了片刻,遠遠聽見馬蹄聲漸近,完顏寧低笑道:“你的敦武校尉來啦?!蓖觐佉蛽踉谒砬跋虬哆呉煌?,確然是達及保,回過頭笑道:“對了,你怎么自己跑來了?我原是讓他去接你的?!蓖觐亴庉笭枺骸斑@樣分頭出城安全些?!?/br> 完顏彝笑著點點頭,起身去掌楫,他本不會劃船,貞祐二年時性命攸關,手忙腳亂地搗鼓一氣,總算渡過黃河,勉強粗識舟楫。此時心中萬分不舍,劃得愈發慢,暗自悵然:“若這條船永遠回不到岸邊就好了?!?/br> 小舟飄飄蕩蕩,終究泊向水濱,流風迎上來攙扶完顏寧下船,達及保立在一旁氣哼哼地瞧了一眼,不料卻被她容光所懾,頓時呆了一呆,低下頭不敢再看。完顏寧微微一笑,走上前斂衽道:“婢子言語無狀,方才多有得罪,壯士息怒?!边_及保是個粗蠻大漢,何曾見過這等斯文場面,紅了臉甕聲道:“姑娘太客氣了?!绷黠L瞪了他一眼,拉著完顏寧急道:“長……姑娘別理他,你瞧!”伸出雙手讓她看腕上扼痕,完顏寧輕輕揉了揉,低道:“回去我給你擦藥?!边_及保臉上更紅,待要分辯又覺愧疚,完顏彝望見了,系好船上前向流風揖了一揖:“怪我馭下無方,姑娘也息怒?!绷黠L忙還禮笑道:“那可不敢當?!?/br> 完顏寧抬眼看了看天色,側首輕聲道:“時候不早了,快……快回去吧?!彪m是催促,卻說得萬分悱惻,連達及保和流風都聽得心里發緊,完顏彝哪里割舍得下,只礙著其余兩人不便攬她入懷,克制地用眷戀的目光一遍遍描繪她如畫的眉眼,低聲道:“我自會保重,無論戰況如何,你都不要太過憂心?!彼郧傻攸c點頭,柔聲道:“我有徽兒和紈妹做伴,不是孤零零的,你也別擔心我?!蓖觐佉吐劥擞謫枺骸拔衣犝f小公子寄養在你那里,王妃呢?”完顏寧想了想,終是不愿添他煩憂,也不忍拂逆云舟之意,簡單地道:“嫂嫂與周姑娘性情投合,親自送她回臨安了?!蓖觐佉驮尞惒灰?,又想到杜蓁為人淳樸,古道熱腸也合乎情理,便不以為怪。 [1]注:見唐代李白《駕去溫泉后贈楊山人》中“待吾盡節報明主,然后相攜臥白云?!贝颂幎寺愿睦畎自饕员硇囊?。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登錄評論后臺,意外地發現書友shing在12月24日留下的長評。因為某些原因,精彩的評論沒有通過系統審核,被直接刪除了,以致我昨天通過后臺才看到。 作為作者,能收到這樣精彩的長評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同時也很遺憾其他書友無法看到,尋了一圈站內通訊無果,因此在這里大喊一聲:“書友shing您好,非常感謝您的閱讀和評論。我希望能給您的評論加精,也希望有更多的書友能看到您的精彩解讀,冒昧地問下能否稍作編輯,再次發表呢?謝謝^^” 元旦快樂^^ 第59章 千山寒暑(三)避寵 天下傷心處,唯別而已矣。二人相顧黯然,完顏寧從馬鞍上取過夾袍,親手撣去灰土,叫他平展雙臂,自己給他穿在身上,又一處處系上衣帶。完顏彝知她著意以妻子身份侍奉自己,便依著她一動不動地站著,想起前人“行衣未束帶,中腸已先結”的詩句,心里愈發酸楚,放眼山川盡是愁城,當真是開襟方未已,分袂忽多違,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 她系好袍帶,又蹲下身整理裾角,然后仰頭看了看他,站起來嫣然笑道:“繡服霍驃姚!”完顏彝知她強忍傷心逗自己笑一笑,勉力擠出一個笑容,說不出話來。 完顏寧又低聲道:“副樞不拘小節,你別和他一般見識,但若臨大事,你也不必理他,只和平章商議就是了?!蓖觐佉筒涣纤蝗徽f到政事,奇道:“平章如何理得軍中事?”完顏寧笑道:“副樞知道自己的德望不能服眾,昨日請旨調平章同去陜西,我猜官家定會準奏的,而且會讓他倆平起平坐?!?/br> 平章即完顏合達,漢名瞻,時任平章政事,自幼從軍充任侍衛,貞祐二年曾護送岐國公主和親,后被蒙古俘虜又伺機南逃,與完顏彝境遇相仿,且為人重義輕財,深受民眾愛戴,又曾隨仆散安貞南征,更添了一重袍澤舊誼,故完顏寧一聽便笑,斷定心上人從此不至太過憋屈。 完顏彝知她自幼穎智異人,對她所言皆信任無疑,欣然道:“那便好?!鞭D瞬又笑不出來了。 二人盈盈凝望片刻,完顏寧低聲道:“快去吧?!鞭D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流風不料她突然拔足,忙跑到達及保馬鞍邊取下一籃金橘,抱在懷中急步追著跟去了。達及保猝不及防地“哎”了一聲,追出幾步,望著她蹁躚的背影瞠目道:“這……仆散姑娘去得恁急!”完顏彝卻直立不動,亦不語,直至那倩影被樹木遮得再看不見了,方嘆了一聲,苦笑道:“‘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她是怕我傷心?!毕氲綈蹅H體貼周全之意,心里又疼又暖,不忍辜負,便咬牙翻身上馬,對達及保沉聲道:“咱們走!” - 完顏寧仍扮作仆婦,抱著金橘從角門進入濟國公府,穿過夾道一徑行至?;鄯恐?,累得筋疲力竭。流風已從邊門入內等候,正要服侍她更換衣衫,忽見?;奂贝掖业鼗胤縼?,見到她便拉住急道:“公主,姑娘被宣進宮了?!蓖觐亴幊粤艘惑@,忖度紈紈定是被自己出城私會之事牽累,頓起破釜沉舟之意,反倒鎮定下來,一邊換回衫裙一邊細問究竟。 “內侍只說是奉皇后口諭,姑娘怕公主不在府中的事被發現,也沒敢多言語,換了衣裳就去了。我本要隨她去,可被那內侍攔住,說是皇后只召見姑娘一個,連公主都不必同往?!?/br> 完顏寧目光微瞬,轉身向?;垭p膝跪倒,?;鄞篌@失色,低呼道:“公主做什么?!老婆子這把歲數了,憑誰來審問,半個字都不會說的!”完顏寧決然道:“福姑姑,紈妹若有閃失,我絕不茍活,只是求福姑姑看在姑父面上,千萬莫牽連將軍,今日之過我一人承擔便是?!?/br> ?;奂t了眼圈,攙起她愛憐地道:“公主說什么呢,今日您一直在府里陪著姑娘,將軍遠在許州,風馬牛不相及,有什么相干?姑娘必也是一樣的話。您快回去吧,再晚就要被發現了?!?/br> 完顏寧又摘下玉簪珠墜塞到流風手中,低道:“我身上只有這些了,快走吧?!绷黠L大驚失色:“奴婢不走!”完顏寧忍淚道:“小九,還記得嬤嬤么?我知道你待我好,所以更不能連累你……”流風急得顧不上尊卑,握住她雙手低呼道:“事情還沒搞清楚呢,長主怎么就斷定是為這事?咱們先找宋殿頭問問!”?;垡颤c頭附和。 完顏寧每臨大事素有靜智,此刻只因擔憂愛郎獲罪,關心情切,一時亂了方寸,經流風提點后立即如夢初醒,點頭道:“好,那咱們快回吧?!?/br> 她匆匆趕回宮,迎頭遇著凝光來稟報杜蓁剛回京,已接了徽兒回去,一時也無心細問,點了點頭便徑直去尋宋珪。誰知宋珪一臉茫然,說皇帝今日龍顏歡悅,并不像要拿人懲罪的樣子,也未聽他提起完顏彝。 完顏寧愈加生疑,謝過宋珪又往中宮去尋紈紈,誰知徒單氏亦是一臉茫然,辯解自己從未宣召過紈紈,今日也不曾見到她。 完顏寧只覺雙足一陣陣發軟,勉強定了定神,想到?;鄢錾韮韧?,不可能錯認宦官與宮轎,而李沖一介布衣,也絕難偽造宮中輿服,紈紈當不會被歹人擄走。念及此,她精神稍振,又改從宮中宦官與軟轎入手,立刻遣流風去器物局、尚廄局與尚輦局查檔,她自己則向左右宿直將軍處查詢今日進出宮城的宦官名冊,并往近侍局查訪今日領命出宮的宦官,兩廂對照,定能找出帶走紈紈的人。 計議已定,她立刻轉身前往宿直值房,匆忙中連婢女都未帶,只身跑了出去,才到月華門邊便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冒,自知體力已盡,強撐著一口氣靠著墻根重重滑坐在地,無力地環視左右,卻不見宮人或禁軍路過,只得軟癱著閉目養神。 過了片刻,她聽到腳步聲漸近,睜眼一看,只見一名清癯的內侍緩步而來,冬日凜冽的北風揚起他灰色的袍角,平添了幾分道骨仙風,可那清雅的身影映入完顏寧眼中,卻叫她登時涼了半截。 “潘先生,怎么這樣巧?!彼H熱地笑,掙扎著站起來,“我跌了一跤,好疼呢?!迸耸睾闵锨皵v起她,關切之情溢于顏色:“長主萬金之軀,只宜靜養,不宜奔波,有些人見不到就算了吧,何必為難自己?”完顏寧雙睫一顫,瞬息間珠淚盈盈,細聲細氣地道:“姑父唯有這一點血脈,紈妹她……” “我說的不是仆散姑娘?!迸耸睾隳抗鈴碗s,“長主應該明白我在說誰。您今天為了跑去見他,累成這個樣子!”完顏寧瞳孔縮緊,本能地垂瞼遮住眸光,蹙眉道:“怎會呢?副樞……”“副樞是沒帶他回京,可是他有腳,他自己會來?!迸耸睾愕恼Z調緩慢悠長,似蘊著十幾年的舊時光,“只有您當時不在濟國公府,仆散姑娘才會只身入宮,那么能讓您冒險出宮相會的,普天之下還有誰呢?” 完顏寧眼中精光大盛,一把拉住他:“是你帶走紈紈!”潘守恒神色淡淡:“假傳皇后懿旨是死罪,長主可不要冤枉臣?!蓖觐亴帞喽ㄋc此事有關,不再虛與委蛇,拉下臉冷道:“那么先生此來做甚?”潘守恒暗嘆一聲,面上仍是淡淡道:“自然是為了仆散姑娘,今日流風帶著她去找您,路過玉清殿,您猜猜,她們遇到了誰?” 完顏寧腦中轟然一響,想起宋珪和徒單氏的回答,瞬間猜到了那個必然的答案,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艱澀地道:“可是,紈紈她還那么小……她也是姑母的孩子……”“莫說大姑娘不是大長公主所出,便是親生女,中表結親也是尋常事,仆散都尉不也是這樣么?至于年紀……”潘守恒嘆了一聲,“就是這年紀恰恰好,長主,您已經猜到了吧?” - 最初的驚慌過去之后,紈紈唯覺荒誕,努力保持著臣民應有的謙恭,低頭道:“臣女出身罪門,蒲柳之姿,不敢玷污圣德?!?/br> 皇帝仍迷戀不舍,目光纏繞在她臉上、身上,柔聲哄她:“你是為這個惱朕?紈紈,朕答應你,有朝一日,一定會為姑父平反。這樣吧,朕先追封你生母為郡夫人,好么?”紈紈吃了一驚,很快冷靜下來,跪地道:“小娘仰賴母親仁德,寄身公府,已屬萬幸,且無功無勞,實在不敢領受天恩?!薄霸鯐o功呢?”皇帝開懷大笑,“她生了你呀!這是頭等的功勞。紈紈,朕要你明白,朕是真心喜歡你?!币贿呎f一邊蹲身欲抱起她。 紈紈跪伏著拼命向后躲,如同一只受驚的小獸,撲騰著閃避獵人追捕的羅網:“陛下是圣明天子,臣女不敢玷辱陛下……”皇帝身材肥胖,遠不如她靈敏,可天子至尊自帶威嚴,壓得她冷汗涔涔瞬時濕透重衣,眼看那雙肥厚而保養得宜的手已伸到身前,嚇得心膽俱裂,絕望地閉上雙眼尖叫:“爹爹!爹爹!……” 那雙手頓時停住,紈紈驚恐地睜開眼,見皇帝疑惑地看著她,連忙爬起來決然哭道:“臣女不敢損傷陛下圣德,有死而已!” 皇帝聞言后退幾步,慌張地喘氣:“不!不!你別怕,朕不會傷害你!”想了一想,又不甘心放走她,便柔聲道:“你先住下來,慢慢想一想吧,朕還有劄子要批,晚些再來看你?!?/br> - “仆散姑娘暫時無礙,陛下九五之尊,不至于強迫她?!迸耸睾愠烈鞯?,“只是終究得想個法子把她救出去,以后遠遠離了京師才好?!蓖觐亴幗吡嗨紶I救之策,沉默片刻,側首戒備地問:“多承相告,不知先生意在何處,不妨直言?!迸耸睾阋徽?,旋即藏起目中痛色,苦澀地嘆道:“沒有什么,只是不忍看見仆散都尉泉下不安?!蓖觐亴廃c點頭,心想此人良知未泯,倒也不必全然視作仇敵,斂衽道:“我代姑父謝謝先生?!迸耸睾愎磉€禮,望了她片刻,澀然道:“長主,您今日太過勞累,臣送您回去吧?!蓖觐亴幱志杵饋?,面上卻十足溫柔關懷,笑道:“我瞧先生瘦了許多,氣色也不好,不如趁冬令好好補養一番,也別太cao勞了?!迸耸睾憧嘈?,知她不肯原諒,拱手道:“多謝長主關懷,既如此,臣告退了?!?/br> 完顏寧掙扎著來到皇后宮中,將紈紈之事稟明皇后,皇后愣怔良久,生生抿去唇角那絲冰冷的笑,仍是賢良淑和地道:“甚好,宜嘉那孩子我也很喜歡,她和你又要好,往后宮里更熱鬧了?!蓖觐亴幉粍勇暽匚⑿?,一派恭敬的姿態,輕聲道:“娘娘,陛下喜愛紈紈,甚至不惜假借娘娘之名騙她進宮,都是因為一個人?!被屎蠓€住呼吸,強掩酸苦,雍容爾雅地笑道:“meimei別賣關子了,是誰呀?”完顏寧抬眸注視著她虛弱的目光,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柳娘子?!?/br> 這個記憶深處的名字遽然牽痛,扯出夢魘般可怕的回憶——昏昧不明的前途,翻臉無情的夫君,還有惶惶不可終日的自己。她以故去的莊獻大長公主為榜樣,竭盡全力維持著端莊沉穩的大家風范,只有等到靜夜里,卸去釵環綬佩,披頭散發地瑟縮在床腳抱膝痛哭,哭她身上因刲膚進孝而留下的疤痕,哭她那因父親的皇位而早夭的孩子。 “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彼臏I一夜一夜地流,她的夫君卻摟著那鮮嫩的女孩兒一夜夜顛鸞倒鳳;等到玉兔西沉,金烏東升,她在眾人或同情或譏笑的異樣目光中打開門cao持宮中瑣事,她新登基的夫君冠帶莊嚴地走上肅穆的朝堂,與百官商議要將那小女孩兒立為皇后,而她,只能裝聾作啞,無望地等著命運的裁決。 造物主那雙攪弄風云的大手輕輕一撥,小女孩頓時零落成泥碾作塵,她也終于拿回本該屬于自己的中宮之位,可從此之后,那顆心已百孔千瘡,再回不到從前。 “是么?”她聽到自己飄忽的聲音,帶著破碎的顫抖,“可宜嘉和柳氏并不十分相像?!蓖觐亴幍匦?,纖長的睫毛掩著黑沉沉的眸心,輕柔的語聲如雷霆萬鈞:“若只看容顏,確實不算肖似??梢粯拥闹扇?,一樣的嬌柔,一樣相逢在玉清殿外,陛下為綠羅裙而憐芳草,才有了這潑天的恩寵?!?/br> 她語氣平淡地說完,仍保持著恭敬的微笑,垂眸以余光打量著徒單氏的反應,如她所料想的那樣,皇后那寶相莊嚴如泥塑金身一樣的國母面容,終于碎裂剝落,露出斑駁灰暗的底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登錄評論后臺,意外地發現書友shing在12月24日留下的長評。因為某些原因,精彩的評論沒有通過系統審核,被直接刪除了,以致我昨天通過后臺才看到。 作為作者,能收到這樣精彩的長評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同時也很遺憾其他書友無法看到,尋了一圈站內通訊無果,因此在這里大喊一聲:“書友shing您好,非常感謝您的閱讀和評論。我希望能給您的評論加精,也希望有更多的書友能看到您的精彩解讀,冒昧地問下能否稍作編輯,再次發表呢?謝謝^^” 元旦快樂^^ 第60章 千山寒暑(四)破吉 深夜,流風是被幾聲模糊的囈語驚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辨出那微弱聲音源自長主帳中,再凝神一聽,她反反復復地只是念著兩個名字,“良佐”,“紈紈”,語調焦切而惶急,似陷在恐怖的噩夢中。 流風不放心,下床走到她帳邊搴帷一看,只見她兩顴火紅,伸手一摸額頭更是guntang,嚇得連忙叫人去傳太醫。 到翌日清晨,完顏寧仍高燒不退,太醫肝木肺金地說了一大堆醫理,流風心里卻明如鏡——慧淑大長公主孕時憂思郁結損及胎兒,完顏寧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癥;這些年來身世之恥、雪冤之任、家國之責與相思之苦一件件壓在她身上,早已不堪重負;近來忙于調停兄嫂,照顧幼侄;昨日又辛苦跋涉,在船上吹了半晌冷風,回宮后為了紈紈東奔西走傷神費力,接連失于保養,因此病氣在子夜人體最虛弱之時發作出來。原本虛虧之癥只需靜養便能康復,可紈紈一日不離宮,她便一日不得安生,靜養二字又從何說起? 到第三日上,帝后親來探望,完顏寧仍病得迷迷糊糊,皇后坐在床邊握住她一只手,輕柔道:“meimei!meimei!”邊喚邊暗暗掐她虎口。完顏寧吃痛,稍稍清醒了些,茫然睜開眼,見皇帝立在榻前,陡然一個激靈,瞬間淚流滿面,嗚咽道:“陛下,臣恐負先帝之恩……”皇帝見她哀傷至此,心中老大不忍,安慰道:“meimei別灰心,只是一點小病,很快就會好的,朕叫太醫院來會診?!蓖觐亴巺s流淚不止,斷續哭道:“陛下,臣受姑父姑母重托……照料紈紈……只怕不能夠了……陛下,臣若不治……”皇帝忙道:“朕明白,姑母待朕不薄,朕自會好好照顧紈紈?!被屎笪⑽⒁活?,柔聲道:“陛下,meimei病成這個樣子,不如叫紈紈來,姊妹倆見上一面,彼此也好安心些?!被实勐犕觐亴幩朴型懈都w紈之意,頗為高興,心道:“紈紈最聽小妹的話,說不定此事就此而成,小妹也能安心養病,豈不兩全其美?!” 少頃,門外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畫珠還未及稟報,紈紈便不管不顧地奔了進來,飛一般撲到床前,伏在完顏寧臂上啜泣。完顏寧如交代后事一般,抖索著勸她住到后宮里來,紈紈見她面無血色,瘦得雙頰都凹陷下去,以為她果真行將就木,自己再無一點依靠,登時如天塌地陷,號啕慟哭道:“寧jiejie,我隨你一同去便是了!” 皇后見狀,拉了拉皇帝袍袖,柔聲低道:“陛下,讓meimei勸勸她吧,陛下在這里,只怕反而不便?!被实凵钜詾槿?,復又安慰完顏寧幾句,與皇后一同離開。 “紈紈,我沒事?!钡酆笠怀龃湮㈤w大門,完顏寧就變了一副神態,強撐著支起身體,雙目灼灼如燃,那兩簇火焰浸在猶未擦去淚汪里,火光映著水光,愈發晶瑩閃亮,“別怕,我已經有辦法了,一定會把你平安送回去!” 紈紈拼命點頭,抱著她急道:“寧jiejie,你先好好養病?!蓖觐亴幬兆∷氖?,喘息道:“我會叫人去散布流言,說官家嬖寵罪臣之女,上蒼震怒,要收回降世的吉星。官家是明君,他絕不敢拿江山社稷去換美人,再加上皇后從中斡旋,到時候定會放你出宮的?!奔w紈只覺她掌心guntang,說話也上氣不接下氣,實是虛弱已極,泣不成聲地道:“好,我知道了,寧jiejie,你別再費神了,養好身體要緊!”完顏寧蹙眉道:“你是為我送信才遇上這事的,都怪我連累你……紈紈,我那天見你有些害怕的樣子,只因急著出宮,也沒顧得上細問,現在回想起來才明白,你那時為了讓我安安心心地出門,所以什么都忍著不說,是不是?”紈紈點頭低道:“你和將軍見一面那么難,我本想等你回來再說的,誰知……” 這時門外一聲清嗽,流風在外利落地道:“你歇歇,我拿進去吧?!毕乱豢?,她已輕輕推門而入,反手緊緊關上門扉,嘴里柔聲說著“長主喝藥了”,手上卻麻利地把湯藥一滴不剩全倒進花盆里。紈紈驚得呆了,探詢地看向完顏寧,完顏寧苦笑道:“那個降世吉星就是我?!?/br> 紈紈怔了一怔,忽然合身撲到她身上,抽泣道:“寧jiejie,你為了我,這樣損傷身子,我……”完顏寧一手輕拍著她嬌小的背脊,低道:“好紈紈,別哭,我還有件東西要給你?!币贿厪娜煜氯〕鲆槐虅?,喘道:“我聽你二叔說,這匕首代傳嫡長子,公爺本該給姑父的。你拿著它防身,就如同你爹爹在身邊,不用那么驚怕了?!奔w紈上次已知祖父將匕首贈予部下,如今這匕首又藏在完顏寧衾褥之間,猜來是完顏彝贈她的定情信物,如何能收得?完顏寧見她堅辭不受,又低道:“這本是你仆散家的東西,用來保護仆散家唯一的小女兒,正是恰得其所。我和他之間,原不在這些東西上?!奔w紈這才肯收下,攏在袖中,又聽完顏寧細細囑咐應對之策。 - 皇帝近來憂喜參半,喜的是紈紈自與完顏寧一晤,態度松動不少;憂的是朝臣議論紛紛,民間流言四起,說兗國長公主重病是因為君王寵幸罪門妖女,上天將降禍于大金?;实圩笥覟殡y,若此時為仆散安貞翻案,說紈紈不是罪臣之女,只怕物議更沸,到時候“好色昏君”與“不孝之子”兩頂帽子一扣,守純再出來一攪和,也不用蒙古揮師南下,國家先自亂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