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可想而知,鄔道升并未在卞懷胭身上傾注過太多心力。 所以卞懷胭從拜入師門起,一直到后來墮魔,除了最初的三年,日后都是沈縱頤在教導引領他。 尤其是后四十年,鄔道升已經飛升的時日里,陸渾山一半峰只有他們二人為伴。 因為卞懷胭天賦過高,陸渾山如同培養第二個鄔道升一般對他寄予厚望。 而有張揚的烈日在前,沈縱頤這尊黯淡無光的大弟子便愈發顯得透明。 也因此,卞懷胭十七歲時爬上一半峰峰頂,曲腿坐在山巔之上。 爬在那樣入云高聳的高處,絲毫未曾恐懼,反而迎著初春的萬里東風,敞開年輕稚嫩的胸懷,振發靈力,把他的高叫聲傳遍了整個陸渾山:師姐我最好最好的師姐懷胭心里第一重要的師姐! 沈縱頤那時正是第一次境界回落的時候,于陸渾山里外受著不知多少忽視與鄙夷。 知曉宗門的天才發了瘋上山頂喊叫去了,她和千百個陸渾山弟子一樣,站在山腳,仰望著少年意氣風發的告白。 他熱烈隨風,面龐俊秀而溢滿生氣。 風聲呼嘯,她在時緊時松的山風里走上山頂,默默牽住少年骨節分明的大手,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后,如同平常般相伴下了山。 下山途中,她一直沉默,少年卻嘰嘰喳喳地反復說:師姐,你害羞了嗎?你會不好意思嗎?師姐,我是不是做得不對了?對不起,我就是看不得別人看不見你的辛苦和好。不過他們看不見是他們眼瞎,我一人看見也行,反正我一定會比師尊更厲害,然后保護好師姐,師姐師姐師姐你理理我嘛,師姐~ 沈縱頤從拜入陸渾山伊始,從測出是廢靈根伊始,從凡間到處逃出他人掌控的金絲雀變成鄔道升的首席弟子伊始......就沒有真快樂過。 可那天晚上,由于她的沉默,卞懷胭始終拉著她的手,并且委屈地拜托她理理他時,沈縱頤第一次難過。 由衷的難過。 她回握著少年火熱的手掌,凝望著他天真爛漫又意氣風發的臉。 眨眨眼就掉了顆眼淚。 眼見卞懷胭頓時慌亂不堪,著急想為她擦淚,卻又顫著手指將手收回。 沈縱頤的眸光落在他克制的手上,忽然間又不再難過,也并不開心。 只是在卞懷胭看來,因為他的豪言壯語,師姐已比從前更愛護他了。 可他不知道,沈縱頤每每接受他獨屬于少年的熾熱偏愛時,心里是一寸比一寸更陰冷。 因為她想的是,師弟,為何你是外來者。 是的。 卞懷胭立在山巔上向世界大聲暴露他的情意時,沈縱頤認出了他的外來者身份。 于是明白他一切作為都是抱有算計她的目的在。 故而他的目的永遠不會達到。 而那句認為師弟是師姐心中第一好的話,她張口就能對陸渾山所有弟子都這樣說。 卞懷胭沒有把持住他的算計,主動信以為真,自此便是她的手下敗將。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她只要輕輕一碰,他就敏感驚喜得像得到了天大的好處。 沈縱頤不知道卞懷胭知不知道,他對她的算計已是徹底失敗。 但當初他決定墮魔時,沈縱頤問過他原因。 她印象里最深的就是他回答時的眼神。 眼里流露出的深深的悲哀不似作假,然后對她說了一句更似是而非的話:師姐,我很快一無所有了。 沈縱頤作為他的師姐,對他的自甘墮落當然得很不解,也需要痛心疾首:懷胭,當真不可挽回嗎? 卞懷胭話鋒一轉,說:師姐,我知道你有個乳名叫已已。那么我在離去前,可以喚你一聲已已嗎? 他緊接著就喚出聲,以及伸出雙臂,把她緊緊摟在懷里。 沈縱頤順從地伏在他胸襟前時,眼神極冷。 已已是她凡間時的乳名,代表著她幸福與快樂的過往。 國破之后,她就沒有過往了,也就再也不愿意有人用小名喚她。 而卞懷胭卻清楚她的乳名,足以說明有暗中調查過她。 縝密如此,叫她如何信他愛他。 不過他墮魔后,沈縱頤終于有了正當理由疏遠與漠視他。 時隔十年再見,她意外之后更多是厭煩。 可她的表情卻存續著經年不變的溫和,好像完全不會責怪他的背叛。 卞懷胭在她溫暖寬宥的眸光下,無力又渴望。 他一出聲,才發現現在連穩住聲線都做不到。 只好微微帶著顫音詢問道:師姐,我能再抱抱您嗎? 沈縱頤眼眸稍彎。 卞懷胭立即喜形于色,卻在聽見她的回答時,面色煞白。 不可以哦。 沈縱頤看著男人眼里露出被拒絕的忐忑后,便有些無奈,懷胭如何還和從前一般莽撞,師姐的傷可承不住你的擁抱。 卞懷胭徒勞地抱了抱虛空,方要張嘴,兀然發現師姐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種刺眼的光亮。 她對著他身后,笑盈盈的,露出的眼光是與見到他時截然相反的期待:鄔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