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淵主將嵇靈的表情盡收眼底,看著他驟然睜大眼睛,很是吃驚的樣子,不由惱怒起來:“我曾經向往扶桑君,很奇怪嗎?” “沒有沒有?!憋`趕忙否認,又問:“哪種向往?” 淵主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片刻后,他平平道:“就是,一眼驚鴻,視若神明,然后想要靠近……” 嵇靈克制不住,高高挑起了一邊眉毛:“???” 憧憬扶桑君不奇怪,想要靠近扶桑君也不奇怪,所有云宮的神靈都想要靠近扶桑君,就像世間的所有生靈都追逐著太陽。 但說這話的可是淵主??!和扶桑君齊名的邪神淵主??! 一眼驚鴻?視若神明?想要靠近? 扶桑君一張慈祥和藹普渡眾生的臉,整天繃著一個表情,塑下來能直接搬進廟里當佛像了,還沒有他嵇靈長得好看,怎么個驚鴻法??? 嵇靈的腦子百轉千回,瞬間腦補了無數愛恨情仇,他的表情越發古怪,嘴角繃不住的抽動,不得已低頭遮掩,而后一抬頭,正對上一雙眼睛。 淵主冷冷地看著他。 嵇靈往前挪了一些,調整了一下表情,正襟危坐,乖順道:“您繼續?!?/br> 淵主繼續冷冷地看著他。 他眉頭緊蹙,本來要他開口說起往事,他就覺得很難堪了,還被打斷,一時更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片刻后,淵主站起身,平平道:“本尊倦了,要休息了?!?/br> 嵇靈看他真的要走,連忙扯住他的袖子:“欸欸欸,別啊尊上,和我說說嘛?!?/br> 他本來就坐在床上,被袖子一帶,就整個人撲了下去,剛好將淵主的長袖子壓在身下,直接抱在了懷里。 淵主:“……” 他居高臨下地看了眼床上的漂亮的青年,從腰間解下那枚木簪,猶疑片刻,遞過去:“非想知道的話,你自己看吧?!?/br>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簪子乃扶桑木所作,嵇靈能以扶桑木為媒介,讀取昔日發生的事情。 嵇靈盤腿坐在床上,捏著那枚簪子,心情古怪。 之前在地底,淵主周身沒有多余的飾品,唯有腰間別著這枚簪子,他以為這是淵主的心愛之物,但后續又發現淵主使用起來毫不愛惜,動作粗暴,仿若特別想將它折斷摧毀。 但若不是心愛之物,為何會帶在身邊,帶了這么多年。 嵇靈看那簪子,做工粗糲,雖然被盤的圓潤,依稀可見斧鑿的痕跡,偏偏用料又是最名貴的扶桑木。 若是魯班之類的工匠之神在,估計要感嘆一句“暴殄天物”了。 他垂眸打量,莫名其妙覺得這發簪很熟悉,花紋很熟悉,雕刻的方式很熟悉,就連木簪表面,那些不規則的木疙瘩,也很熟悉。 就仿佛他曾是這枚發簪的主人,佩戴了上千年一樣。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簪子一直在淵主身上,而淵主被封進神女峰地底的時候,嵇靈還不知道在哪呢。 “奇怪?!憋`將著古怪的錯覺甩出腦海:“我不會是中邪了吧?!?/br> 他的手指撫過簪身,煊赫的金芒自指尖涌出,包裹了整段木頭。 淵主誕生在虞淵之中。 那是神話里最深的地方,沒有一絲一毫的陽光,入目盡是黑暗,寒風裹挾著沙石和冰凌的碎片吹過皮膚,如刀割一般,在這里,人甚至活不過一天。 虞淵沒有活人,也沒有動物,淵中唯一的聲音,就是朔風卷過層巖時,那如鬼哭一般的嚎嘯聲。 淵主獨自一人在淵里待了很多年。 沒有人教導他,也沒有人陪伴他,新生的邪神無知又懵懂,他覺得黑暗才是常理,空無一物才是常態,直到那天,虞淵變亮了。 淵主抬起頭,在刺目的陽光里,看見了扶桑君的鑾架。 扶桑君架長車路過虞淵上方,他身上的光芒那樣耀眼,連深不見底的淵也被照亮。 嵇靈皺眉。 他想起了一些記載。 就像暗是光的影子,淵也是日的影子,據典籍記載,淵主和日主同年同月同日生,淵主從虞淵誕生那日,日主也從扶桑樹上誕生。 和淵主的無人在意不同,日主從誕生開始,就注定統御天下,太初的神靈們紛紛圍繞在新生的日主身旁,教授他詩書禮儀,為他彈奏金石樂律,而在他學成那一日,他要接過諸神的權柄,架長車巡視寰宇,以昭告天下。 嵇靈知道這件事,在云宮的典籍中,扶桑君登基那日,他架長車從東山巡至北海,身邊伴著七十二鸞鳥,太陽真火在他身后拖出千里長的尾焰,將整個天空染成赤金,而扶桑君站在鑾架之上,巡視天下。 典籍將這一盛況稱之為“帝子巡天”。 那一日,太陽灼灼的火光照亮了每一處角落,地上的生靈無一人能直視天空,只能低頭俯首,以示臣服。 除了淵主。 他和扶桑君實力相仿,地位相當,并不懼怕那光亮,所以那一日,只有他一人抬眼,看見了鑾架上的青年。 刺目的火光劃破天際,扶桑君穿著繁復的袞服,各色的寶石垂墜于地,他長發披散,負手站在車前,狂風吹起他腰間朱紅的束帶,而他似乎察覺到了地上的注視,微微偏頭,垂下了一雙赤金色的眼睛。 而后,他看見了地上的淵主。 淵主無人教導,沒學過詩書,不通禮儀,更不知道羞恥,可這一日,他看著鑾架上的青年,又看著黑漆漆臟兮兮的自己,莫名其妙的難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