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他甚至應景地紅了眼眶,伸手揉搓出幾分水色。在太守含著憐憫的眼神中沉默整理了一會自己的儀表,最后拱手帶笑,感激的眼神望向對方。 “幸好有府君施以援手,不然吾家又何以生存呢?” 笑死,田畝相連,僮仆盈家,自我都能標榜起詩書傳家,甚至豢養家丁武裝的那種小小家業?信你才有鬼! 太守心里啐了這厚臉皮的世家子幾口:還保全于亂世,你家亂世cao刀搶占了別人多少家業心里沒數嗎?就你們世家豪族掌握的財富田地,陛下不朝你們開刀才怪。 甚至度田只不過是清點干凈你們的財產,都沒真的讓你們上交呢,就這開始悻悻然作無辜之態了,簡直惡心! 外在披著圣賢君子一張皮,內里恰似蛇蝎虎豹一窩聚! 可是大家都是為利而來,哪怕心里都瞧不上對方,表面上的溝通還是要做好。 于是兩人又是相互吹捧了一番,各自陳述自己所謂的委屈,只唱念做打做出一派直臣伸冤的表象,將官宦勾結,隱瞞度田實情的實質悉數淹沒在心照不宣的遮羞布下。 反正天高皇帝遠,那位陛下哪能對他們干出來了什么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呢?他們也沒有對賬本上該寫的東西太過刪改,只不過玩了點廣田但薄,統計不密的把戲而已。 那位陛下怎么會知道呢? ——刀劍的鏗鏘插入進了歌舞的歡笑。 在眾人都沒來得及回過神的時候,一切都停滯了。 酒杯從手中滾落到地面,潑灑出的美酒染濕了同樣價值不菲的鞋面,可持有者卻沒來得及哪怕蹙眉。 樂器從樂師的手里砸落碰壞了身,錦緞自來者的身上飄搖了風。 隨后是映著月光的寒芒與黑夜中锃亮,搖曳的火焰在畫壁上映下沉重的影。 潑灑的鮮血染紅了潔凈的地面,“噗通”一聲,是圓球砸落地面的聲響。 “呼嚕?!?/br> 太守癱坐在地面,被這突然發生的變故震撼到目眥欲裂。那世家子的頭顱在地面上滾動著旋了個彎,不偏不倚,臉龐正對上他的眼。 那還帶著些茫然便已然身首異處,甚至來不及痛苦哀嚎的神情,正正好踩在了他驚恐的神經之上??墒撬L大了嘴,卻只敢發出無聲的尖叫。 當那cao著刀,刀劍還往下滴著血的為首者向他望來的時候,他滿腦子只裝著一件事。 ——快跑。 可是腿軟到無力站起的人,最后也只能下意識地依靠手臂的力量將自己向后撥弄,甚至有一只手還因為那人冷厲的目光,而下意識捂在了嘴前。 他沒死。 因為來者掏出了詔書。 ——他是官員,皇帝給了他最后的一點寬容,讓他可以先走一遍固定的收監流程,再被秋后問斬。 不,這哪里是因為皇帝的寬容呢!他是要拿自己當殺雞儆猴的那只雞! 他沒有因為前面幾出的血案而退縮,那就由他本人來成為新的血案。 “呸?!?/br> 為首的武將最后啐了一口,在他絕境逢生卻注定要走上另一條更為漫長而同樣絕望的路,因此似笑似哭已然崩潰的臉上,評價的語調是全然的輕蔑。 “蛇鼠一窩?!?/br> 他上馬揮刀,對著身后殺氣森然的騎兵,唇角勾起的笑意都帶著點血氣的凜冽。 “走——那家可還沒抄呢?!?/br> — 別去質疑一個實質上的開國皇帝,他到底還能不能提得動刀。 哪怕他一向的風評叫做以柔道治天下。 — 收到消息的時候,劉秀笑了。 他的笑不像孝武皇帝的肆意,總是帶著點出身太學生的才秀內斂。溫和著的眉眼,在笑的時候也是不加凌厲的,半垂下的眼更是多了點沉默的寬和。 但是帶著這樣笑意的皇帝,伸手卻把字里行間都沾著血氣森然的奏折塞給了被他喊來,允許相對而坐在他對面的臣子。 “文淵——”他說出來的話都不帶什么重氣:“你看,哪怕朕三番五次強調過了?!?/br> “也還是有人心存僥幸?!?/br> 光武皇帝很平靜地這樣說著。 馬援雙手接過了奏折,低頭細看,除了膽大包天的官吏隱瞞度田真相的記載,他看見的更多是對對方的處置。 ——殺、誅、族…… 他一頁頁地翻過去,臉色卻沒有絲毫沒有因為皇帝的手腕而有所動容。 面容肅穆,前不久才被皇帝從隴西召回的老將,哪怕有著文淵這樣一個文臣格調的表字,實質卻是自尸山血海中蹚出來的名將,這些鮮血的存在壓根還不值得他為之側目。 他沉默地看完,繼而抬頭,眼神平和地看著眼前的皇帝。 劉秀雖然是宗室血脈,但實際上算是農家出身,因為性情的安和踏實,勤于農事的他和他的九世祖劉邦完全像是兩樣的人。甚至因此被他好俠養士的兄長譏笑為劉喜那樣的人物。 他樸素,謹慎,安分,精通儒術,講求讖緯,不好美色,哪怕后宮鬧出了郭陰二人之爭的事情來,實際的妃嬪數目也絕不算多,有名有姓的不過三人,為人稱得上一句寡欲。 他最大的愛好除了讖緯,最合適的竟然是處理政事。而能把政務處理得恰如其份,井井有條的這樣的一個人——他甚至還不喜歡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