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化儲君后我辭官了 第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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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后,姜玉竹亦跟隨眾人跪下來,透過圍屏間隙,她終于瞧見了他。 許久不見,男子容貌依舊俊美無儔,濃密的眉,深邃的眼,挺拔的鼻梁,只靜靜站在那里,整個人就散漫著上位者的矜貴與疏離。 這個猶若神祇般的男子,此時眉宇間染上一抹滄桑和澹然,宛若回到了二人初見那日。 姜玉竹忽然覺得胸口很悶,好似有一團郁氣沉沉地壓在她的心口,悶得她喘不上氣。 廳堂內,詹灼鄴一步步朝著那口漆黑的棺槨走去。 每走一步,龍紋黑靴好似陷入了軟綿綿的云端,有種不真切的虛幻感。 四周吊唁的親屬身披淡白的喪服,白色的祭幛懸掛在左右兩側,如同云朵般擺蕩,橫梁上垂下一道道白紗,將整個靈堂籠罩在凄美的白色之中。 唯有那口漆黑的棺槨靜置于中央,與周遭的白形成了鮮明對比。 火盆內燃燒著紙幣,裊裊青煙使周圍更顯朦朧迷離,就像是一場幻境,亦或是一場離奇的夢。 直到掌心撫上那冰冷的棺槨,詹灼鄴的顆心好似墮入冰窟,痛得他驟然清醒過來。 男子修長手指扣在已經封好的檀木棺板上,突然間抬起頭,犀利鳳眸對上向姜慎閃爍的目光,語氣微冷: “還不到出殯的時辰,姜伯父為何將棺板封上了?” 按照大燕喪祭習俗,逝者在下葬前才會用木釘封住棺木,在此之前,親屬會給已逝之人穿好壽衣,放入逝者生前喜歡物件,棺板不會合上,好讓前來吊唁的親屬瞻念逝者最后的遺容。 姜慎心頭一緊,眼神愈加慌亂了。 好在女兒此前叮囑過他說辭。 “殿下,犬子的尸身在江水里泡了三個月,早就潰爛得不成樣子,如今天氣雖冷,可那尸身腐敗的速度太快,我...我...” 他哽咽了一陣,抬手擦拭眼中淚水:“我實在不想犬子這幅模樣被他人瞧見...就讓他干干凈凈來到這世上,體體面面回去罷?!?/br> 詹灼鄴沉默片刻,他又看了眼那緊緊閉合的棺板,眸光深幽,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屏風后,姜玉竹跟著緊張起來,她望著男子雪松般清雋的側影,不由攥緊掌心的絲帕。 男子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既然姜少傅的尸身損壞嚴重,孤要開棺親自辨認?!?/br> 言罷,他放在檀木棺板上的手掌用力一推,棺板瞬間挪開了一道細縫。 姜慎大驚失色,他忙箭步沖上去死死按住棺板,急聲道:“殿下,吉時馬上就到了,犬子在封棺前受空谷禪師誦經,魂魄得地藏菩薩接引,您若此時開棺,會驚擾到他的亡靈!” 詹灼鄴置若罔聞,手臂陡然用力,那扇需要三四個人合力才能推動的棺板就轟然落在地上。 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堂下眾人都怔住了神。 詹灼鄴垂眸看向棺材里靜靜擱置的骨灰甕,薄唇緊抿,面色一點一點陰沉下來。 良久,他抬起黑涔涔的眸子盯著姜慎,語調冰冷駭人: “姜伯父,姜少傅的尸身呢?” 姜慎被男子洞若觀火的目光看得心底發慌,嗓子發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此時,殷氏掙脫開攙扶她的兩名侍女,疾步沖到夫君身前,睜著一對杏眸怒目而視: “太子,我兒的尸身就在這罐子里,至于他為何會變成這一捧灰,殿下心中應該比誰都清楚,我兒為殿下的社稷大業丟了性命,躺在冰冷的江底三個月,魂魄不能歸家,我們夫婦二人日盼啊...夜盼啊,最后盼得那樣一具殘破的尸身..若非是看到他后肩上的胎記,我這個作娘的都要認不出他了...” 殷氏似是忘了眼前男子乃是尊貴的一國儲君,她甩開姜慎勸阻自己的手,繼而憤然道: “殿下,我兒在為您辦差歸來的路上不幸罹難,我們夫婦二人沒有一句怨言,只想為他cao持好身后事??傻钕陆袢丈祥T吊唁,二話不說掀開棺板打擾我兒亡靈,難道我們夫婦會隨便找個尸身冒充成自己兒子,好去太子府上討要撫恤銀嗎?” 打從姜玉竹進了太子府,殷氏的心就沒有一日踏實過,尤其是得知女兒被水匪擄走的消息后,她更是夜夜以淚洗面,將寺廟的神佛跪求了個遍。 想到女兒這一路上的九死一生,她不禁將心里的擔憂化作悲憤之言,一股腦兒全砸向眼前的太子。 殷氏的話仿若一柄利刀,狠狠地插進詹灼鄴千瘡百孔的心口。 男子挺拔的身影晃了晃,手臂撐著棺沿,才勉強維持住身形,那對緋色雙眸久久盯著棺材內靜靜放置的骨灰甕。 曾經那個鮮活靈動的少年,如今竟化成了一捧輕飄飄的灰,封存在這個小小的骨灰甕里。 屏風后面,姜玉竹緊咬唇瓣,怔怔望著對面的太子。 男子原本挺拔的身形此刻踉蹌著彎下了腰,他高大的身軀似乎難以承受身上的重擔而微微顫抖,宛如一株隨時會折斷的雪松。 他臉上的神情是那樣地悲戚和凄涼,全身上下散發著令人心碎的凄楚氣息,而姜玉竹好似能清晰感受到對方的情緒,情不自禁伸手捂住心口。 “孤...終是將你弄丟了?!闭沧凄挼吐曌哉Z著,沙啞的聲音透著無盡的悲痛。 男子修長手指輕輕地撫過放在面前的骨灰甕,甕身冰冷,讓他的指尖也逐漸變得冰涼??沙诉@冰冷的觸感,他什么都感受不到,這里面沒有任何生命的溫度。 這冰冷仿佛滲入了他的心里,男子那雙如玄玉般黑亮的眼眸也漸漸失去了光彩。 清醒后的絕望,無比真實,亦無比殘忍。 多日以來堆積在心頭的感情,好似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guntang的巖漿一般洶涌而上,那些累積的悲傷,痛苦,絕望等情愫都隨著這股猩甜之氣沖上他的喉頭。 靈堂內,眾人眼睜睜瞧著太子猛然咳出一口鮮血。 那點點殷紅的鮮血灑在潔白的骨灰甕上,仿若凋零的紅梅落入雪地,鮮紅奪目。 男子全身的力氣似乎在一瞬間消散,他寬闊的肩膀塌了下去,支撐在棺沿的手臂緩緩垂落,就這樣直直跌進了棺材里,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太子殿下!” 姜慎和殷氏二人距離太子最近,看到他咳出一口血后栽進棺材里,皆是嚇了一大跳,急忙上前查看。 幾乎是與此同時,屏圍后響起苓英驚慌的喊聲:“夫人老爺,不好了,小姐她暈過去了!” ——— 姜玉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閨房的床榻上, 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覺腦袋里亂哄哄的,一時記不起來她為何睡著了。 她搖搖晃晃撐起身子,抬手撩開藕荷色紗幔,一道明亮的燭光落在臉上,晃得她瞇起了眼。 暖閣中,隱約傳來殷氏和姜墨竹低聲爭論的聲音。 “要不咱們今夜收拾好行囊細軟,趁著太子還未蘇醒,趕緊逃離京城罷?!?/br> 殷氏的聲音里透著慌張:“司天監不是推算說太子的命格最硬,怎么被我這三言兩語就氣得咳血暈過去了?” 姜墨竹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堂母大人,您那三言兩語可是句句往太子心窩里攪,我當時明眼瞧見了,太子聽到您說肩膀上胎記那段時,那臉色蹭地一下就白了!哎...話說太子怎么會知道meimei肩上的胎記...” 啪地一聲脆響,又聽姜墨竹哎呦了一聲:“母親,您干嘛打我后腦勺??!” “你現在馬后炮有什么用,當時為何不勸著我些!” “兒子看母親入戲太深,不忍打擾,再說父親他攔您了,不是也沒攔住嘛...” 姜玉竹微微側頭聽著母親和兄長的談話,腦中漸漸浮現出她昏倒前的畫面。 男子絕望的眼神,點點雪梅般的鮮血,以及那轟然倒下的身影。 一想起這些,她的心又開始抽抽著疼了,抬手捂住心口,吃痛地低吟了一聲。 似是聽到房中的響動,暖閣里的二人停止了爭論。 下一刻,殷氏撩開水晶珠鏈走進來,看到女兒神色怔怔坐在床榻上,她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玉兒,你可終于醒了!” 言罷,她端來一碗紅花汁血燕羹坐到床邊的木幾上,舀起一勺湯羹吹了吹熱氣,放到女兒毫無血色的唇邊。 姜玉竹看著勺子里紅呼呼的羹湯,她不由想起太子咳出的那口殷紅鮮血,皺起了眉心。 “怎么了,可是剛醒,覺得沒胃口?” 殷氏柔聲哄著:“大夫給你診過脈,說你近日憂思過多,郁結于心,一時受到驚嚇,才會突然間暈倒。這紅花汁和血燕最為補血,快乖乖聽話喝了?!?/br> 姜玉竹只好閉上眼,一鼓作氣喝掉這碗羹湯。 喝完湯后,她用絲帕擦了擦唇角,試探著問道:“母親,太子他如何了?” 殷氏見女兒剛醒來就詢問太子的情況,加之今日太子在靈堂上黯然神傷的模樣,她心里更加確定二人的關系非比尋常。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當時靈堂里亂作一團,聽苓英說你暈倒了,我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還好前來吊唁的賓客中有宮里的趙御醫,趙御醫先是診斷你,又去看過太子,最后說你二人都無大礙,一個是郁結于心,一個是悲思過度?!?/br> 殷氏忽然想起來什么,擰起細眉又道: “只不過太子昏迷前抱著那瓶子骨灰甕,臨被太子府的管事接走時,仍死死攥著不放手,你說咱們要不要差人去太子府,將那個骨灰甕要回來?” 那骨灰甕里裝著的,是從亂葬崗尋來的死囚尸身,此人犯得還是謀逆重罪,若是被太子當作恩師日日供奉起來悼念,想來也是夠荒唐的! 得知太子沒有大礙,姜玉竹松下口氣:“女兒讓母親擔心了?!?/br> 她略略思慮了下當前的狀況,又道:“母親當然要差人去太子府尋要,就說您和父親請來的風水大師在江陵找到一處風水寶地,準備帶著骨灰甕回到老宅安葬,如此一來,咱們亦有動身離京的理由?!?/br> 聽女兒這么一說,殷氏心里踏實了不少。 就算太子和女兒之前有過一段露水情緣,終究是女兒拿得起放得下。 至于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之位,殷氏更是連想都沒想過,她只盼著女兒能夠平安順遂,日后尋個踏實可靠的郎君,最好像她夫君這樣老實本分又知道疼人的... 殷氏離去后,姜玉竹披上一件鵝毛錦織斗篷,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清冷月色下,女子蹲在蕭瑟的庭院里,一下下鏟開冰凍的土壤,將一株枯敗的杏樹苗移栽進紫釉花盆里。 忙完了這一切,她的雙手都凍麻了,卻覺得堵在心口的那團郁氣消散了些。 翌日清晨,苓英在收拾床褥時發現窗沿上前多了一盆干枯的樹苗,好奇問道:“小姐,這盆栽都枯了,奴婢幫你換上一瓶新鮮的梅花罷?!?/br> “不必了,我想試一試能否將它養活了?!?/br> 姜玉竹放下手中手卷,抬眸看著那盆沐浴在晨光下的杏花樹苗,心中亦不清楚自己為何要這樣做。 ——— 太子府,蘅蕪院。 清冽的雪松香從綠釉狻猊香爐里裊裊升起,男子身著月白色螭龍紋中衣和撒腳白綾褲,如幽靈般靜靜立在窗畔。 窗外細雪紛紛,雪花灑落在郎君鋒利的劍眉上,眉下的那雙瑞鳳眼分明生得昳麗至極,卻因神色冷然,使得他玄玉般的眸子籠罩著一層冰霜,透著無盡蒼涼。 余管事推門而入,瞧見太子面無表情凝望向窗外的一片竹林。 這片竹林后面,便是姜少傅生前居住的竹意軒,曾經青翠欲滴的竹葉已在寒風中凋敝殆盡,只剩下蕭瑟的竹枝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余管事嘆了口氣,他放下手中湯藥,尋了件玄青色廣綾錦袍披在男子寬肩上。 “殿下,您的病還未痊愈,當心再惹上風寒?!?/br> 踟躕了一會,他皺著眉頭開口道:“殿下,姜宅又差人來索要姜少傅的骨灰甕,說是姜夫人和老爺準備帶去江陵的老宅安葬,還請殿下...盡快歸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