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不遠處,吳首聽到他舍友翻來覆去的壓床聲, 像是欲言又止的難以忍耐。 吳首心里默數了幾個數。 三, 二, 一。 果然, 輾轉反側的壓床聲停止了, 轉而成了舍友忍不住地叨叨:“你到底怎么想的???” 吳首雙手交疊壓在腦袋下,翹起二郎腿時,將撞傷的大腿壓在下面,感受著淤青的痛感。 “反正穿衣服也會扣錯,干脆什么都不穿嘍?!?/br> 那頭兒的舍友又翻了個身,砸吧了幾下嘴巴,嘴里嘟囔著:“嘖,真不知道小婉老師為什么會喜歡你這樣的變態……” 腿上的撞痕被壓麻,吳首失了滋味兒,又將雙腿岔開,笑瞇瞇地自戀道:“估計因為我長得帥唄?!?/br> 舍友小聲地“切”了一聲,似是不滿意吳首所說的,“說不定我比你帥呢!” 吳首從腦袋底下抽出自己壓麻的雙手,將因回血倒流而溫熱的手捂在自己冰涼的肚子上。 “你嗎?也就那身肥膘有得看吧?!?/br> 吳首的舍友叫做張千泰,和吳首一樣是先天性眼盲患者,但除了這點一樣之外,兩個人可以說是“天南地北”組合。 吳首沒張千泰這么胖,張千泰比吳首樂觀。 那頭的張千泰被吳首這么一說,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像是煩人的蚊子一樣哼唧著。 “你天天鬧著自殺,說吧,這次又因為什么放棄了?!?/br> 張千泰的舌頭終于舔到了話頭,忘了吳首說自己胖的罵話,高揚的聲調覓著吳首的回答。 吳首撐起身子,“有個人說,看他的表演就不想死了,那我就看看唄?!?/br> 張千泰像是覺得沒勁了,聲音含糊不清,“又是藝術廳表演啊,聽了幾回了,每次都能睡著……” 吳首也嘆笑著,“所以我也好奇啊,是誰給他的自信?” 吳首他們和剛來兩個月的崔氏兩姐妹可不一樣。 他們天生就生在盲校那所囚籠里,手中拿著盲杖,書本是盲文,卻不是未定義的盲盒人生。 他們的路只有盲道這一條,看不見卻被規定好,規定好又被各種車阻擋,阻擋后又失去方向,失去方向后又得到不到幫助的,被眾人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的人生。 一開始國家藝術廳宣布推出“關愛日活動”時,他們作為被選中的觀眾特別期待。 當天晚上,張千泰都沒有睡覺,吳首也放下了他手中同命運駁論的蠟筆。 但,表演很糟糕。 他們這群瞎子像傻子一樣坐在臺下,聽著臺上的藝術家唱著海闊天空,唱著鳥語花香。 他們沒有失望,而是無措。 該歡呼嗎?又該歡呼什么? 只能選擇裝睡。 與其無措,不如錯過。 他們的人生落點就像是腐爛的下水道,藝術廳里的那群藝術家在井上低頭看著,然后用手帕捂住口鼻,唱著——上來吧,快來聞聞這上面的空氣多新鮮。 很久,久到鬧鐘里報的時是晚上九點。 吳首的耳朵微動,旁邊那頭的床又開始吱吱作響。 吳首在心里默數了三秒,那頭的張千泰憋不住出了聲:“你說這次的表演會好聽嗎?” 吳首翻了個身,“你每次都能睡著,還這么期待干嘛?” 張千泰嘿嘿笑了一下,像極了小人得志的腔調,“因為我感覺到了你在期待?!?/br> “能讓你這個喪氣鬼期待的表演,我這次肯定不會睡著?!?/br> 吳首的手不自覺放在胸口,我在期待嗎…… 空氣里染上吳首一聲失笑,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那就期待吧。 盲校的日子平平淡淡地繼續著,不留任何碎星來過的痕跡。 在稀疏平常的一天天度過中,迎來了關愛日那一天。 國家藝術廳對于盲人觀眾有嚴格的要求限制,觀眾年齡必須在十八歲和二十五歲之間的青年,其余的盲人只擁有藝術廳演出網上首播免費觀看的資格。 有正式出席資格的學生也不多,僅僅是吳首他們三個青年盲人班,只有一百五十人可以作為這次的觀眾。 吳首扣上襯衫的紐扣,套上一件外套,戴好藝術廳頒發的帽子,在簡小婉的帶領下上了大巴車,正式前往藝術廳。 鞋面踏入大理石磚發出的摩擦聲壓著他們的脊背,鼻尖縈繞著絲絲纏綿的古香迫使他們低下了頭。 空曠的大堂里琉璃燈管穿風而咣當,扼住他們的心臟低語著歡迎。 吳首的腸rou絞在一起,雙耳灼燒著,明明穿著衣服,他卻覺得自己身無一物,倍感羞恥。 當他的屁/股縮在軟墊上,一滴汗水從吳首的帽中溜出滑落,逃出宛若火爐的帽芯。 周圍鴉雀無聲,就連之前的報幕聲都不復存在了。 原來他們已經不重要到這種地步嗎? 忽然,吳首的耳朵微動,空氣的沙塵摩挲著聚攏成一根線被人扯住了。 一根吉他弦彈動,吳首的生命倒計時開始了。 隨著弦動,悲傷的吉他旋律像是冥河里的孟婆湯灌入了吳首的胃。 在低沉的吉他旋律中,一張唇混著黏膜口水的撕拉聲張開唱著—— 子彈上膛槍里射出 射中了我雙眼的上方 手握槍管重彈子彈 射中了我心臟的破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