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畫中人是眼前人。 溫禧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好像胸膛停了一只振翅的蝴蝶,微微顫動。 但想起剛才的舉動,她心里又警鈴大作。公共場合相見能隱忍到此,已經是她能做出的最大極限。 溫禧不知此時的自己看起來像一只弓身防備的小貓。 “見到我很意外嗎?” 看見溫禧站在原地,時祺快步走上前,用溫和的聲音給她順了順毛。 “今天沒有返場嗎?” 溫禧感覺時間不對,下意識問他。 按照音樂會心照不宣的慣例,演奏者會因為聽眾熱烈的掌聲,選擇返場加演一到兩曲。 “返場已經結束了。經紀人同我說我的部分就到這里,預計還有一個為觀眾舉行的小活動,但不需要我的參與?!?/br> 他還真是奇怪。 內場因為時祺如火如荼,主角一個人不知所蹤。 話音剛落,人群逆著方向魚貫而出,她耳尖,聽見散場的嘈雜。 “你看一下現在的時間?!?/br> 時祺極耐心地跟她解釋。 溫禧后知后覺,立刻去看手機亮屏,屏幕閃爍,看見指針指向十點。她明明九點半從音樂廳離開。 沒想到竟然在一張毫無生命力的海報前發呆了這么長時間。 溫禧懊喪地抬頭。原本戴好的假面被瞬間剝離。 “今天聽鋼琴獨奏會,感覺怎么樣?” 時祺說話語氣沉靜,好像只單純地想從她那里得知對自己的評價。 溫禧不知他期待聽見怎樣的答案,醞釀了一些詞句,正準備說,卻被他的動作止住。 “等一下?!?/br> 時祺側身將自己穿在外面的黑色風衣脫下,搭在溫禧的肩上,風衣厚實的溫度便簇擁著她。 但與之同時落下的,還有青年清冽的氣息,在舞臺上曾在身畔徘徊過,如今將她在懷里越納越緊。 好似另一種維度的擁抱。 - 月夜清明,突然就多了幾分悸動的曖昧。 她不敢抬眼與他正視,便將目光下移,看見時祺單穿白色襯衫,剪裁合體,正是他在舞臺上穿的那件,不知是哪家的高定,暗繡在領口。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br> “彈得很好,情感細膩,技巧嫻熟?!?/br> 溫禧熟練地拋出醞釀好的積極腹稿,余光看見時祺在認真地聽。 “既然這么好,為什么不看完再走?” 他這話說得突然,溫禧甚至沒想好怎么往下接。 溫禧抬頭看他,他也在認真地回望她,朗目里染上點嗔怪的神色,讓她倏然失了方寸。 沒有了風衣外套,時祺看上去有些高挑單薄,顯出挺拔的背脊,月色慷慨地灑落銀輝,在他眼中碎成晶亮的期待。 他現在略有委屈,好似文藝匯演時的幼童卻得不到家長的表揚。要從她口中探究出一個答案,誓不罷休。 溫禧的心跳快了幾拍。 “你在這里,不怕被粉絲發現嗎?” 她沒有正面地回答,只委婉地引開話題。 即使不太關注娛樂新聞,她也略有耳聞了解粉絲有多瘋狂,對心愛的偶像圍追堵截,無所不用其極。 溫禧擔心留在原地,給他平添不必要的麻煩。 “音樂廳休息室的后側有一條演奏者專屬通道,我演出結束后,就是從那里走出來的?!?/br> “正常情況下不會有觀眾從這里走?!?/br> 從娛樂圈到音樂圈,代拍狗仔層出不窮。時祺疲于應付瘋狂的粉絲,也不想犧牲個人生活為代價,只愿意用音樂作為雙方溝通的橋梁。 臺前幕后,是最得體的交流距離。 他們之間本就該有第四堵墻。 冷冽的月光之下,時祺沉聲與她解釋。 倘若幾天之前的重逢,溫禧尚覺得他們二人有話可說,但親眼見證整場演出之后,才明白兩人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那時舞臺的鎂光燈好似太陽,將所有耀眼的光華都集聚在音樂之王上,讓聽眾為之傾倒。 此刻身畔的月色卻柔和純凈,為他的五官鍍上冷感,落拓又疏離。 無論哪種光,時祺都已脫胎換骨,高不可攀。 他是天上月,她墜人間海,水盛月影,本該永不相見。 “你知道我返場最后一曲彈了什么嗎?” 溫禧搖搖頭。 她在返場前一首曲子離開。 “《月光》” 他好似意有所指。 “quasi una fantasia?” “clair de lune” 雖然同名,但兩首曲的音樂情境卻天差地別。quasi una fantasia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三個樂章各有所差,由沉郁到微涌再到情感宣泄。 德彪西的clair de lune是印象主義樂派的經典之作,用優美的旋律勾勒靜謐晴朗的夜,如水的琶音仿佛月色傾瀉而下,詩情畫意,充斥著豐富的浪漫想象。 他好似意有所指。 “我在腦海里搜索了所有適合返場的樂曲,只有這首曲子最短?!?/br> 所以結束得最快,好讓他可以盡早到這里來見她。 他的潛臺詞。 眼前這盞圓月好像不愿懸在天上,卻偏要就著看似平靜的海面自賞。 殊不知早已掀波動瀾。 溫禧想起他從前說話也沒個正形,甜言蜜語信手拈來,如今亦然見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