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還說了什么？

    不記得了。

    “我院子里的青橘樹呢？”戚鈺看著光禿禿的墻根問。

    “？您讓我拔了啊，都好些天了?！倍弦荒樐?。

    “……就你手快？”

    “而且那樹苗都凍死了，二爺若是還想種，還是等明年開春吧?！倍嫌值?。

    “哪里就凍死了？這天兒不挺熱的?！?/br>
    “？”

    晚間去云七堂問安，戚鈺沐浴過，換了身干凈衣裳，只是臉上青紫斑駁的傷遮掩不了。

    頂著被親娘絮叨教訓的煩，他抬腳進去。

    謝蘊已經到了，坐在那張軟榻上，看著旁邊瑩姐兒露著兩顆小米牙咯咯笑。

    有一瞬，戚鈺好似看見了她為人母的模樣，溫柔和煦。

    頓時心口一陣癢意。

    “鈺哥哥?！?/br>
    略顯突兀的一聲，戚鈺扭頭看去，瞧見了坐在永嘉公主下位的梁青瑤。

    一雙眉不自覺皺起，問：“你怎的在這兒？”

    第22章 茶

    梁青瑤臉色一僵，委委屈屈的站起，“鈺哥哥這話，是不愿瞧見我，既如此，阿瑤走便是，何必礙你眼?！?/br>
    “你二哥哪里是這個意思？”永嘉公主抬了抬手，又瞧向戚鈺，似是斥責道：“成日里不見人，又是去哪兒了，臉上的傷如何弄得？”

    “誰知道呢”，戚鈺聳了聳肩，一副混不吝的模樣，話張口就來，“許是吃酒醉了，被人套了麻袋揍了一頓?！?/br>
    永嘉公主瞪他，想訓人，但到底是礙于屋里坐著這么些人，給他留了幾分臉面。

    戚鈺視若無睹，顛顛兒跑到軟榻上，挨著謝蘊坐下了，手指撓了撓瑩姐兒軟乎乎的小下巴，嘖了聲，嫌棄道：“都是rou?！?/br>
    白珠兒：“？”

    永嘉公主毫不客氣道：“你小時候比瑩姐兒胖多了，爬都爬不動?！?/br>
    戚鈺大言不慚的反駁，“那是我懶得動，旁人逗我，我便要爬？又不是狗?！?/br>
    謝蘊微微閉眼，忍了這粗魯言語。

    忽的，卻是聽耳邊低聲問：“你喜歡孩子？”

    謝蘊微微抬眼，對上戚鈺的目光。

    兩人之間隔著瑩姐兒，他上半身躬著，手肘撐在膝上，目光自下而上，映著旁邊燭色，沉靜且清透。

    只是單純詢問，或是好奇，沒有旁的意思。

    謝蘊收回視線，用巾帕將瑩姐兒嘴角晶瑩口水擦掉，淡聲道：“瑩姐兒很惹人疼?！?/br>
    這話模棱兩可，戚鈺‘哦’了聲，不做糾結，壓低聲音，羞澀道：“我們日后也會有的?！?/br>
    倏地，謝蘊握著瑩姐兒的小rou手狠狠一顫，眸光半晌未動。

    戚鈺捱過那羞臊，再抬眼，才發覺她神色有異，懵道：“怎么了？”

    謝蘊抿著唇角，將眼眶里的酸澀憋了回去，卻是沒答。

    梁青瑤今日剛來府中，是以，永嘉公主留了他們在云七堂用飯。

    戚國公今日下值稍晚，脫去身上厚重的大氅，凈了手，道：“這幾日要落雪了?！?/br>
    “腿又疼了？”永嘉公主細眉微蹙關切問。

    戚國公握了握她的手，“不礙事?！?/br>
    半生戎馬，身上難免落了舊傷，哪怕用最好的藥將養著，一遇著變天，骨頭還是疼。

    一扭身，瞧見戚鈺青紫的臉時，他眉頭頓時皺起，粗聲訓斥：“成日不干正事，看看你像什么樣子！”

    “我倒是想干，你們又不讓?！逼葩曋苯拥?。

    戚國公沒好氣道：“那你倒是說說，想干什么？”

    “我想養馬?！逼葩暆M目天真，當真答了。

    話音未落，還不等戚國公開口，永嘉公主便一口回絕了。

    “不成！”永嘉公主瞪他。

    戚鈺一臉的‘我就知道’，閉了嘴也不糾纏。

    謝蘊將一旁梁青瑤唇角壓不住得意與喜色，盡收眼底。

    .

    用過飯，天色已然黑透。

    謝蘊無意多留，行禮后便要走，卻是聽永嘉公主喚了聲。

    “阿蘊先等等?！?/br>
    白珠兒見狀，道：“我去瞧瞧瑩姐兒?！?/br>
    “去吧”，永嘉公主應了聲，又與身旁的梁青瑤道：“阿瑤今日也乏了，回去歇著吧?！?/br>
    梁青瑤唇動了動，起身行禮告退：“多謝姑母體恤?！?/br>
    謝蘊隨著永嘉公主去了寢屋，廳堂里幾人也先后走了，只剩得慢吞吞的梁青瑤，和一攤泥似的癱在椅子上的戚鈺。

    丫鬟們魚貫而入，將桌上盤盞碗筷利索收拾了。

    梁青瑤走過去，嬌聲道：“鈺哥哥，外面好黑?！?/br>
    戚鈺手里擺弄著那方沾了瑩姐兒口水的絲帕，纏緊手腕，又松開，漫不經心道：“哦，那你多提兩盞燈籠?！?/br>
    月白色帕子，一角繡著朵梨花，分明是女兒家的東西。

    梁青瑤神色微僵，“這是哪里來的，倒是不見你用過?！?/br>
    “我娘子的”，戚鈺抬了抬眼，“你還不回去？”

    話真多，煩人的緊。

    不像謝蘊，多是坐在那里看書，模樣冷淡恬靜，對他不愛搭理。

    “我怕黑，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梁青瑤伸手揪住他袖子，晃了晃，撒嬌道。

    “不好?！逼葩曂赃吪擦伺?，將自己的袖子從她手里掙脫，“別拉扯我?！?/br>
    他說罷，往外面看了一眼，風重，將樹枝吹得嘩啦啦響，聽著有些滲人。

    “多嚇人啊，我娘子也怕呢?！逼葩暱s縮脖子，理直氣壯道。

    他是在等謝蘊？

    梁青瑤臉上的神色終是維持不住，嫉妒燒得心口冒火，語氣卻是可憐巴巴的，“可我還有事與你說?！?/br>
    “何事？就在這兒說罷?！?/br>
    梁青瑤余光掃過某處，忽的抬手，帕子掩唇，泫然欲泣道：“鈺哥哥，我知你因我定親之事惱我，可我也沒法子，娘娘說親，不敢推拒?！?/br>
    那道身影頓住。

    “鈺哥哥，你幫幫我，我不想嫁給張寅?！绷呵喱幷f著，淚珠滾過臉龐，瞧著委屈又傷心。

    戚鈺有些煩道：“你不愿便去跟娘娘說，與我哭甚？”

    總不能想讓他去替她求情吧？

    說罷，便瞧見謝蘊帶著兩個丫鬟目不斜視，徑直走過。

    “欸？”戚鈺瞪圓，趕忙起身，疾行幾步追了上去。

    廳堂中，梁青瑤盯著那兩道身影行入黑暗，淬了毒的眼神中夾雜著慌亂。

    外面，東風烈烈，吹得厚重衣角簌簌作響。

    “我們一起回去呀?！逼葩曅兄林x蘊身旁，主動道。

    聽雪看了眼她家姑娘，忍不住偷笑，與問月一同落后兩步。

    光影落在身后，戚鈺忍著怦怦跳的心口，手指不自覺的往旁邊，剛觸到她的大氅，指尖顫了顫，忍不住蜷縮著握進掌中。

    “哈哈，這月亮真圓啊?！?/br>
    這一聲突兀，便是其中的緊張展露無遺，那尬笑愈發顯得有些難以言喻的尷尬。

    謝蘊渾若未覺，順著他的話抬眼看去，烏云黑沉，皎皎月光隱在其后，哪里瞧得出什么。

    只她這一動作，戚鈺那些緊張頓時散了，好奇問：“母親方才留你做什么呀？”

    謝蘊收回視線，“送了我一套茶具?！?/br>
    “哦，你喜歡這個？”

    “你馬場之事，有幾人知曉？”謝蘊沒答反問。

    戚鈺愣了下，‘唔’了一聲，“就你我，程二，還有梁青瑤知道?！?/br>
    他說罷，又解釋：“你方才也瞧見了，父親母親不會讓我去養馬的，世家就是有許多規矩臉面，我不想與他們吵，便索性不說了。兄長這些年不在家中，知不知曉，無甚要緊?！?/br>
    謝蘊沒作聲，聽他絮絮叨叨的說自己的事。

    “最初是我想養馬，那段時日，用了不少銀子，母親嫌棄我花錢太甚，扣了許多月例，程二那時，身上也沒多少銀子，這事被梁青瑤偶然聽見了，填了些空，雖是橫生許多枝節，但好在有驚無險，你可喜歡跑馬？明日我帶你去吧，馬場里近日生了幾頭小馬駒，還在吃奶，與瑩姐兒一般可愛，我帶你去瞧瞧？”

    “……”謝蘊有些無言，若是兄長知曉，自己閨女被親弟弟與馬駒作比，只怕是有心再抽他一頓鞭子。